第16章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那日我正在院中曬太陽。如今雖還是暮春之季,卻也草長莺飛,花開正豔。陽光照在身上很是溫暖,每一粒陽光都射進了心裏,暖洋洋的。我如今懷有六個月身孕,肚子已經很大了。走起路來也極不方便,不過好在已過了害喜之時,前兩個月害喜時,吃什麽吐什麽,把喜兒累壞了。值得欣慰的是好在這個孩子比較聽話,沒在肚子裏鬧什麽動靜,胎像也很穩。

忽然我的手帕落在了地上,正準備彎腰去撿,手帕卻被另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撿起來了。那是一只男人的手,美若玉雕,我便知道是誰來了。莫名的有些緊張,但還是穩住了心神,我擡頭看他說道:“你來了,随便坐吧,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快很多。”只是半年未見,趙翼瘦削了不少,眉心的褶皺似乎從未平複,臉色有些憔悴,唇色淡淡。他彎下腰摸了摸我的肚子,溫柔至極,仿佛手下正是孩子的臉。他柔聲說道:“六個月了吧。” 我颔首:“嗯。”他聲音中似乎有一絲哀求:“跟我回去吧,修兒很想念你。”我冷聲拒絕道:“我不想再回去了。等孩子生下來我會叫喜兒送給你的,你走吧。”

他伸來正準備摸我臉的手就那樣停在了半空,像是被誰斬斷了一般。良久以後又無力的垂下去了。他嘆了一口氣:“我本以為看在孩子的面上你會跟我回去,沒想到你連孩子都可以說放就放。 之前以為權勢可以綁住你,所以我便極力擴大趙國版圖,只為你能依靠我。後來以為孩子可以綁住你,如今你又這般絕情。徐鳳儀,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讓我這般萬念俱灰,痛不欲生。 遇見你,是我一生中最幸運之事,可是愛上你,卻也是我這一生最悲哀之事。我只想問你一句,你可曾愛過我?” 我冷冷答道:“未曾。”

然後他便走了,我只能咬了咬牙根,努力讓自己不去喊他名字。他走的十分緩慢,像個垂暮的老人,仿佛踏盡萬丈紅塵,如今茕茕孑立,孤絕料峭。他走的每一步都踏在我心上,震得我心疼。剛剛還覺得陽光甚是溫暖,如今卻涼得刺骨了。趙翼,因為我們的愛中間始終有一個蘇幕。蘇幕是我們的相識相愛的橋梁,卻也是我們愛裏的一根刺。他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我,我負了一個人,我害了你一生。這幾個月我從來不敢去打聽任何關于你的消息,我每天待在這個小宅子裏不敢出去。我怕一出門便會聽到關于你的消息。

我又何曾不愛孩子,只是我徐音知命不久矣,如何能育他成才。三個月前我夜裏口吐鮮血,自己把脈才知我身體已經虛弱至極,元氣快要耗盡了。倘若不是因為這個孩子一直支撐着我,想必今日你看到的已是我墓冢了。此事我連喜兒也未曾告知,我怕她會去找你們。我這身體,我又何嘗不知,就算是周墨來了,也未必能救。更何況我既然下定決心要離開你,又怎會回去。

記得當時周墨曾說:“徐鳳儀,公子一生幾乎立于不敗之地,然而幾次卻為了你險些喪命。當日在徐國,你攆他走時,他自己跳進了蓮花池,在那裏站了一夜。後來高燒不治,要不是有人及時通知我,他怕就要燒糊塗了。因為你,那樣一身铠甲之人突然有了軟肋,連個小小的趙潛都能以擒住你為由,折磨他至斯。你是他命中克星,你只會給他帶來無窮的災難,你若不離開他,将來會有無數類似今日之事發生。他是天生的王者,不能因為你一人而葬送前程。”

我知道周墨說這話并不是情敵之間的唾罵,而是身為一個世人的正确判斷。自古以來君王只能有大愛,怎可為了小情小愛斷送天下。我想李隆基與楊玉環也是真愛,然帝王是不可以只愛一人的,趙翼可以把我當女人看待,但決計不可把我當愛人看待。

我喊了喜兒:“喜兒,趙翼走了嗎”喜兒點了點頭:“走了,主子真不同他回去嗎?”我搖了搖頭:“不了,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喜兒躊躇了片刻才說道:“主子,趙王三個月前便駕崩了。如今世子已是趙王了。”沒想到短短半年,趙國竟換了王。我想起了那位慈祥博愛的趙王,只覺難過更甚。他是我唯一尊敬之人,而我卻未去送他一程。我又想起了徐國:“徐國尚好?” 喜兒答道:“王上立二皇子為太子了,太子妃之選已經确認了。” 我急忙問道:“誰?是趙修嗎?” 喜兒搖了搖頭:“不是,是陳國公主陳雲錦。”

趙修,我現如今只擔心那個明媚如朝陽的少女,她是否還是收起自己的利爪躲在暗處默默舔舐傷口呢。以前至少還有我幫她出出主意,如今卻不知她是何境地。 我吩咐喜兒:“我想見皇兄,你寫信通知他。” 喜兒試探的問道:“主子,要不我們回徐國吧?” 我搖了搖頭:“不可,哪也不去。” 喜兒只好垂頭喪氣的去房裏寫信。我這副身子如今已到這番田地,再奔波回徐國,只怕胎兒不保。 如今的每一日都是向上天借來的,我不能出一步差錯。

果然三日後皇兄便來了,許久未見,他還是那麽潇灑俊逸,也難怪趙修會對他情根深種。只是細看,還是可以看出皇兄眼底的一抹愁情。皇兄看到我的時候,眉心微蹙,很是不悅:“你怎可如此任性,如今有了身孕卻躲在這樣一個地方,倘若是不願去趙國,便回家啊,為何不回來?父王很擔心你,你可知曉?”

皇兄已經很多年沒有責罵我了,斷腿之後,他一直都是對我不甚親近,如今這般罵我,我卻由衷的高興,回家,多麽溫暖的一句話,可惜我卻回不去了。我定眼看他:“皇兄,你可是要大婚了” 皇兄聽我此言,似乎想起了什麽,面色冷冷道:“嗯。” 由此可見他并不愛陳國公主。 我怕徐國出了什麽大事,便問:“徐國可是出了何事,你要這般急着成婚。” 他沉思片刻:“尚無大事,只是四弟前些日子鬧了鬧。” 我:“四哥想要當世子?” 皇兄點頭:“嗯。” 我急忙問道:“父王沒被行刺吧” 他鳳眼微眯:“父王倒還好,只是這次被四弟氣得不輕。”

我一直知道四哥徐淮觊觎世子之位,然其在朝中也一直沒什麽勢力,本以為他也掀不起什麽大風大浪。沒想到他竟然真不顧手足之情來搶這世子之位。趙潛比起他來不知道好多少,至少趙潛是因為父愛。 四皇兄卻是生性貪婪,記得幼時母後對他也不錯,然其老背着母後偷母後的首飾,還威脅我不準我說出去。 我思及趙修:“皇兄,那你對趙修有何想法,看得出來,她傾心于你。”

皇兄一聽我提起趙修,頓時變了臉色,一瞬間先是痛苦,再是不舍,最後還是化作了柔情,不過很快又用嚴肅的面孔覆蓋了之前的情緒。看得出來,皇兄對趙修,并非無情。皇兄:“我和趙修沒有任何情誼。她生性魯莽,并非良人。” 我太了解皇兄了,他這人最是喜歡死鴨子嘴硬,有什麽都悶在心裏,越是在意一個人才會這般急于撇清與那人的關系。只是既然他也對趙修有意,為何會願意娶陳國公主呢。 父王不可能逼他,目前我徐國也無什麽需要特別依附陳國之處。

我看向皇兄那雙好看的丹鳳眼:“皇兄,你不會後悔嗎?我希望你能娶真心相愛的女子。” 皇兄苦笑一聲:“身為皇族,真愛這種東西太奢侈,況且娶陳國公主對我國也有利無害。” 我知道一時半會也勸不了皇兄,只好作罷。 我想皇兄應當是認識蘇幕的,便問:“皇兄,你可知蘇幕?我是說真正的蘇幕,五年前的蘇幕。” 皇兄也知趙翼假扮了蘇幕五年,一聽便知我打聽的是真正的蘇幕。他沉思片刻:“印象不深,只記得他是蘇太尉之子。幼時曾被蘇太尉送進宮當過一段時間的侍衛,當時他年歲也尚淺,應當才十五六歲之齡。”

我極力回想幼時關于侍衛之事,還真有一件。那是我十歲生辰,當時母後在鳳儀宮為我做壽。父王那日并未來,我很傷心,便趁着母後不注意,溜出了鳳儀宮,想要去找父王。那時我年紀尚幼,也沒怎麽出過鳳儀宮,沒走多久便迷路了,晚上特別黑,不敢多走動,便坐在草叢中,等着人來帶我回去。沒過多久就有人來了,似乎是個男子,那時的我尚未有男女大限。 急忙跑過去拉他的手。

這才發現他也是個年輕的少年,與皇兄們一般大,便也親切的喚了他哥哥。我:“哥哥,我迷路了,你能帶我回鳳儀殿嗎?” 他當時也被我吓到了,仔細打量了一下我:“你是鳳儀公主嗎?” 我應聲答道:“是,你能別告訴別人嗎,悄悄的帶我回宮便好,明日我便請你吃甜棗桂花糕。可好吃了。平常我都只給喜兒一個人吃的。”他噗嗤一笑:“好,哥哥帶你回去。”我也只能回憶到這些了,記憶中是張十分溫柔的臉,深夜的星光灑滿了他年輕的面龐,眉眼極盡溫柔。只是沒想到這個少年卻因此心慕我多年。如果時光倒回,我一定不在那夜裏出來,也一定不去認識這樣一個少年,那麽我也一定不會認識一個叫趙翼的第一公子。

Advertisement

皇兄在我這住了兩日便走了,臨行前一直在勸我跟他回徐國,我沒有答應。只好戳他軟肋:“要我回去也可,若你和趙修大婚,我便回去。” 他神情哀傷的看着我:“音知,你應該知道有時候愛一個人未必要娶她。” 我只好作罷,我不知皇兄到底有何苦衷不能娶趙修。但我知道他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趙翼,趙修,我們徐家兄妹終究還是負了你們。

皇兄走後,我給趙修寫了一封信:“修兒,見字如吾。近來可好?我如今雖不在宮中,卻也逍遙自在,孩兒尚好,不用擔心。我知你必為皇兄之事傷心煩憂。然你是個美好的女子,必有好男兒願來護你一生。皇兄并非你良人,姑且忘了他吧。倘若實在難忘,尚可拼命一奪,竭盡全力。不管結果如何,都希望你能坦然面對。只有這樣,你以後的時日才不後悔。皇兄此人極為隐忍,從不喜表達,然其對你并非無意,你姑可一試。 我與你皇兄緣分已盡,你切勿費力撮合。 願你此生歲月長安,勿念,鳳儀字。”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