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年華向晚,不過歲月沉香
喜兒姑姑見我歸來很是高興,一直吩咐宮人為我幹這幹那。我是兩天之後才見到我的弟弟意臨的。他如今雖才十歲,但已快有我一般高了,完全不複當初那個粉團模樣,頗有小大人的感覺。 當他看見我之時并未像以前一樣猛撲過來,而是躊躇不前開始打量我。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考究,我柔聲喚他:“意臨。”
他才開始将信将疑的說:“皇姐,我都快認不出你了。你當初說待我十歲生辰便會歸來,如今你提前歸來,我便原諒你吧。”我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見他一副‘我大人有大量,勉為其難原諒你的模樣’委實覺得有些好笑,我開口問他:“意臨,何來此言?”
他皺了皺眉頭:“皇姐你一走這麽多年,在外面逍遙快活,留我一人在宮中無人相伴。你說我怪不怪你。”說完還翹起了嘴巴,甚是可愛,有了幼時粉團的味道。我拉過他,揉亂了他頭發,輕聲說道:“意臨,皇姐對不住你,但皇姐并未逍遙快活,而是去學醫去了。你如今是趙國世子,學業責任是重了些,但你也要相信皇姐和父王母後一般愛你。”他半天沒有說話,良久才呢喃說道:“皇姐,意臨想你了。”我只好更用力的抱緊他。
我如今回宮中已有半個月了,母後說已派人去找周墨。但尚未找到,勸我別急。但我怎能不急,一想到他決心躲我,我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到他,整顆心都吊着,日子越久越難熬。我只好每日都去聽風閣,然而再也沒有一個男子來告訴我。女孩子不該洗冷水腳,女孩子不該在男子面前暴露身體。
我坐在繁華簇擁的聽風閣中,聽着微風拂過竹林,葉子沙沙作響,像是離人的哭泣。我不能一靜下來,一靜下來,我的心就會開始空落落的,思緒雜亂不堪,但無一不透露着對周墨的想念。 眼前的風景再好也抵不過他溫和的眉眼。
周墨,果然愛不得,最苦。
我不過才半個月沒有見你便如此這般,你當初離宮十幾年未見父王是怎麽熬過來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半年,如今我已年滿十六,朝中大臣們都提議鳳雛公主該選婿了,好在父王都幫我壓了下來。是的,我都年滿十六了。周墨你在哪裏?你還記得答應要陪我過生辰的嗎?這日我跟父王母後他們辭別了。我已經不能再坐以待斃下去了,我得自己去找他。父王本不許我去,但母後卻說:“你讓她去吧,她若不自己親自去找,定然不會甘心。” 父王嘆了口氣告訴我沒找到便趕緊回來,時常寫信告知平安。
我外出游歷了一年,四處打聽有沒有一個叫周墨的神醫,之後又怕他化名,便又畫了他的畫像四處去問,然而絲毫沒有他的蹤跡。他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我每每剛燃起希望到最後卻又不得不失望,每個說見過他的人說的都不是他。就這樣我找了他四年,中途父王好幾次派人來接我回宮,我都未回。直到我二十歲這年,我才開始放棄了。如今都沒有再那般一心尋他了,只是四處游歷,治病救人。偶爾打聽一下他的蹤影,都毫無所得。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死了,不然怎麽會藏得這番深。
四年期間我每年都會去雪滄山住一陣子,當他從未回來過。我還是會經常思念周墨,起初想起他,心還是會痛,如今已不會痛了。我的心已死,這世上再也不會有我這般沒用的公主,逼走了自己所愛之人。尋他四年,未有所得。我雙十年華還未出嫁,成了趙國的一個笑柄。我思慕周墨一事,連遠在徐國的舅舅和姑姑都知道了。
曾經姑姑還寫信勸我放手。她信中只說兩句話:“周墨愛你父王,入骨沁血,難以割舍。鳳雛莫要癡尋。”但這兩句卻讓我不得不信周墨是真的不愛我的,倘若是愛我,怎麽能忍受我尋他四年避而不見呢。入骨沁血,難以割舍。我對他又何嘗不是。
我如今對他已不抱奢望,不求他跟我在一起,只是想确認他還活着,還在人世間即可。在我有生之年能再見他一面便足矣。我十一歲與他初見,如今想來認識他已有九年了。九年,人一生中能有幾個九年,我用盡了九年時間來靠近他,愛他。再也沒有其他氣力去愛別人,怕我這輩子是要孤獨終老了。
這日我又回到了雪滄山,走到醫廬門口時我發現門竟然是開着的。我第一反應是有賊子,便急忙跑進去。當我看到那個身影的時候,我腳一步都挪不動了,他正背着我在慢慢地擦桌子,一如四年前的身量,一襲黑衣黑帽。四年了,我曾經有無數的話想對他說,如今卻一句也說不出口,只是站在那看着他,眼淚默默的流淌,感謝上天讓他還活着,上天待我趙鳳雛不薄,讓我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他。
他似乎察覺到身後有人,慢慢回過頭來,看到我的時候整個人僵住了,滿臉的震驚。似乎是要确定一番,步伐有些不穩地走向前來。良久我們都沒有言語,突然他開口了,聲音竟有些蒼涼:“熏然,許久未見,你還好嗎?”
我一巴掌甩過去,痛哭失聲:“我不好,一點都不好!我找了你整整四年,多少個日日夜夜。三個國家我都走遍了也沒有你的身影。你怎能如此狠心,這般待我!你不是說要護我一世安好,不讓我擔驚受怕的嗎?我颠沛流離,擔驚受怕之時,你在哪?周墨,我恨你,恨死你了!可是越恨你便越愛你。你說再過幾年遇到更多的男人便會明白當初對你的不是愛,如今我已雙十,遇到的男人無數,其中不乏對我好的。然而我趙鳳雛就是沒有辦法,叫我在遇見你之後怎麽能喜歡得上別人。”
我哭得這般慘絕人寰,痛心疾首。然而他卻沒有言語,只是定在那裏無限哀傷的看着我,他依然是少年模樣,但他看我的眼神卻像遲暮的老人。我第一次意識到他已經六十歲了,不再年輕。他動作已經有些遲緩了,眼神似乎也不太好,除了年輕的外表之外,他的內在已經在蒼老衰竭。我一把拉過他的手,為他把脈,生平第一次想要奔赴死亡。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脈象懸浮輕弱,元氣已然快要耗盡了。
他見我已經察覺,眉眼蒼涼無奈,緩緩說道:“熏然,我已經六十歲了,早就不再年輕,這幾年我身體越來越差,如今元氣也快耗盡,行将就木。你何苦将一副癡心放在我這一個快死的老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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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泣聲道:“你怎麽突然變成這幅樣子,四年前不是還好好的嗎?我不信,我不信!你醫術這般好,怎麽可能會醫治不好。你肯定是放棄自己了是嗎!你膽敢這樣欺負我愛的人,我可以不計較你躲我四年,但你怎麽可以,任由自己身體殘敗成這幅德行。周墨,你要是敢抛下我去死,我恨你一輩子!” 周墨苦笑道:“熏然,我不值得你這般。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我卻已經一腳踏進棺材了。我們之間不僅僅是差了四十年,而是一個時代。我已經沒有力氣再活下去了,我更沒有力氣再愛你了。”
我搖了搖頭:“我不用你花力氣來愛我,你只需要讓自己活着等我來愛你照顧你即可。
周墨,我只是不願,年紀正好,青春正茂時與你錯過。
可能在你眼裏,我的感情幼稚愚昧,絲毫拿不出手。
可是你對父王三十年的愛是愛,我對你五年的愛便不是愛了嗎?
愛一個人的深淺怎可用時間的長短來計量。
有些人在一起一輩子也毫無感覺,有些人只用一眼便早已天地鴻蒙,滄海桑田。
我趙熏然從來不知後悔為何物,別說四年,就算了過了四十年,四百年,我依舊還是愛你。
倘若我愛的是你之容貌,那天下貌美的男子多的是。
倘若我愛的是你的醫術,如今我自己醫術也是頗佳的。
我愛的是你,是你周墨,哪怕你年長我四十,哪怕你未曾愛我,哪怕你所愛之人是父王。
那又怎樣?這些與我趙熏然何幹?
我只是不願你一人終老,我只是不願你一人長路雪滄山。
我只是不願你以後還是一人吃飯一人看風景。
你若是還要躲着我,那我便給自己種下無心,也來嘗嘗你當年之苦。
從我十一歲那年遇見你,便已知此生萬劫不複。
作者有話要說: 快大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