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兇王醴,吾出必引天下亂

“呃──”

敖翦不記得自己上一頓吃得那麽飽是什麽時候了。

虎蛟的鳔極為肥厚,口感十足,而且現殺現吃更是鮮味無比,魚鳔本就有滋養筋脈之效用,更何況像這條吃了百人精元的虎蛟,那更加是難得一見的大補之物。

雖然敖翦并不知道什麽修煉法門,但他畢竟是龍王之子,體內也是有龍元如意寶珠,盡管他不懂法門,更不知道吸食得道妖怪的精元後如何融為己有,但在不知不覺中還是增長了功力。

當然這對於丹饕來說并不算什麽。

非要作比的話,丹饕這頭老妖怪的元丹就是一大磨盤,而敖翦的如意珠就是一芝麻,吃了虎鲛之後大概也就變成黃豆大小而已。

不過對於敖翦來說,他現在的感覺是……吃撐了。

肚子裏脹得很滿,絕對是吃下去很多海藻也無法達到的飽滿感覺,他悄悄看了丹饕一眼,心想吃飽的感覺真好,難怪大妖怪這麽喜歡吃東西。

吃完了虎蛟的丹饕已經變回了人形的模樣,絡腮的短茬胡須讓他看上去粗犷兇蠻,強悍黝黑的魁梧體魄,實在一看就知道是個粗活的把式。

不過這卻是在饕餮族中也算得上最斯文有禮的形态了。

比起龐大且令人恐懼的饕餮真身,丹饕更喜歡變成人身,這讓他看上去更具君子之儀。丹饕雖不服炎黃,但卻極是欣賞凡人的禮儀法度。

當年在族裏他是個異類。

想那兇獸,縱欲不知禮才算正道。

可他喜習凡間三禮,在鎖妖塔中更時常出入頂層塔室,與裏面的囚友論道。難得的是頂塔的囚友滿腹經綸,見識遠大,頗有大家之氣,就是論調偏激乃至荒謬,可常常讓他這個老妖怪也無從反駁。

丹饕瞧了一眼攤躺在身邊不斷打飽嗝的小魚。

不過是吃了那麽一丁點東西就飽成這樣,真容易養活……莫名地有些羨慕這個如此輕易就滿足的小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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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頭饕餮,無論他吃下去多少東西都不會飽,從沒有過飽的感覺。

飽嗝?嗯,是種享受。

見小身板躺得筆直,吃得飽飽的小肚皮微微鼓起,細細密密的藍色鱗片晶瑩剔透,就像淺藍色的琉璃甲片,其中有螺旋的集中位置是一個小小的窪臍,看上去很是柔軟,於是丹饕忍不住伸出一個指頭輕輕地戳了戳敖翦的肚腩。

果然如他所料的柔軟,雖然沒有什麽肉,可是松松軟軟、又很有彈性,恁有趣。他喜歡上了這種不反抗的乖順,鎖妖塔裏也不乏懼怕他的妖怪,但沒有像敖翦這般絕對不必擔心會在玩弄的過程中突然反撲咬他一口。

敖翦當然不敢反抗,只能任他的手指在肚皮上戳戳點點。

也可能是因為吃了丹饕給的魚鳔,所以他倒也沒有像之前的那麽害怕。

“你……離開南海之後……打算去哪裏?”

雖然大妖怪要去何處他是無從左右,不過也得有個知道吧?

丹饕托了下巴,心不在焉地說道:“待離南海,再覓方向。”

他在鎖妖塔待了數千年長,沒想到刑期未盡,鎖妖塔卻先盡其壽。天外飛星驟降,不偏不倚正好震碎了鎮塔的寶珠。失了封鎖的法力,塔裏的妖怪跑了個精光。

吃食都溜掉了,他當然也沒有必要留下。

只是塵世變遷,出了鎖妖塔,看見的早已不是他記憶中的凡間。

天大地大,他能晃啊晃地到南極之地,自然也能蕩啊蕩地走去北冥。

“那、那要不要去東海?”

丹饕聽到敖翦的提議有些意外。這條一直連話都不敢多的小魚這回居然難得大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莫非是吃了虎蛟鳔所以膽兒變肥了?哦,如此甚好,甚好,那麽看來以後得多抓些給他吃吃看,免得他每句話都抖三抖的,聽著都費勁。

不過他要是看仔細些,就能發現敖翦緊張得渾身都在發白。

敖翦非常難得地堅持了下來:“我想去東海,如果……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東海。”在丹饕的注視下,南海龍宮的七太子覺得自己快要耗光所有的勇氣,“我知道東海……有三座仙山,仙山上有很多能治百病的仙草,我想去采一些回來……父王病了……雖然不一定有用……其實龍宮也有靈丹妙藥……可是我想去找一找……”說到後面開始辭不達意,其實他還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說出自己的想法,而且面對的還是一只準備把他當成飯食的妖怪,也就難怪他又怕又緊張。

丹饕倒沒有打斷他的話,耐心地聽完,然後點頭:“也可。”

他的輕松同意讓敖翦有些吃驚,那些害怕啊,緊張啊,擔心啊一下子就像被狂風吹跑。

在老妖怪眼裏,天大的事情也不過是雲淡風輕,反而是剛剛察覺的事情讓他頗感意外:“汝乃龍子?”

敖翦正自欣喜不已,便點頭道:“我是南海龍宮的七太子。”

既是龍子,想必應有司職,於是問他:“汝司何職?”

“織造。”

丹饕點頭:“鲛人善織,莫怪南海龍宮另稱龍绡宮。”他在鎖妖塔中,亦曾聞南海龍宮因有龍绡紗之美,故四海之內,又有龍绡宮之稱。

敖翦并不以織造為恥,這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能耐,也是鲛人族代代相傳的手藝,可是在龍宮的兄長眼中,這卻是上不了臺面的東西。

龍太子紡紗,說出去也是贻笑大方,兄長們更不敢讓其他三海的龍族知道。

聽到丹饕的話,敖翦像是被認同了般,即便對方是個随時當他是飯食的妖怪,也覺得心口漲得滿滿的。

真好!

盡管這些天來日日擔驚受怕,可他并沒有受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更何況,自從母親離世之後,丹饕還是第一個和他說了那麽多話的妖怪,而且還願意帶他去東海仙山。

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妖怪對飯食會這般的好!

敖翦忍不住說出心裏話:“你……你是只好妖怪。”

丹饕聽到登時瞪大了眼睛,極其難得地露出一副近似食不下咽的表情。

“吾是好物?!……從何說起?……”

若是換了伶牙俐齒之人,此刻定會歌功頌德,言辭讨好以得對方歡心,可惜敖翦顯然缺乏這方面的鍛煉,喏喏一陣,好不容易想到個方向:“你吃東西不浪費……”瞧那骨頭都不吐的幹幹淨淨。

“……”

能浪費嗎?都不夠吃。

之於饕餮,貪婪無度那才是贊美吧?

“汝可知四大兇族?”

敖翦眨了眨好奇的眼睛。

丹饕指了指自己:“凡世雲,貪財為饕,貪食為餮。為惡獸,禍人間,自古有兇名。吾與舜王一役,殺人萬餘,受囚鎖妖塔刑至萬年。如今刑期未滿,鎖妖塔崩,吾出,必引天下亂。”

空氣有些凝固了殺伐兇煞之氣,敖翦的沈默,讓丹饕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良久,就聽敖翦小聲地說:“原來你是逃犯啊!”

“……”

難怪了。瞧著丹饕的兇相,敖翦不知道以凡人的觀感該作如何說法,不過這副滿臉胡渣、眼神不善的模樣,也絕對不會是善男信女之輩。

敖翦甚是安慰地自語道:“所以就算我一直都很害怕,也不算太丢南海龍族的臉……”

他堂堂四兇之族,連天上神仙也要退避三舍的上古大妖,在這條小魚眼裏怎麽就成了個四處逃竄的“逃犯”?!

丹饕嘆了口氣,轉念一想,小魚對他的懼怕想必已到達了極限,就算他在世人眼中是如何流毒諸夏,如何為禍人間,想也不過還是如此了。

敖翦開始有些擔心:“既然你是逃犯,不是應該快些找個地方躲起來免得被追捕嗎?!東海仙山上應該有許多仙人在,你若去了豈不是自投羅網?”

丹饕聞言哈哈大笑,坐起身來摸了摸颌下胡渣:“正合吾意,可一嘗仙身滋味。”見那小魚又害怕了,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莫怕。如今天地有異,九天驚亂,當無閑管走獸之惡。”他表相雖是粗魯,內裏卻心細如塵,倒是對形勢把握精準到位。

“真的不打緊嗎?”敖翦還是有些猶豫,以前聽兄長和父王說過,天上的仙人法力無邊,有降妖伏魔的本事。

這顆小腦瓜怎麽老擔心這擔心那的,明明就沒有解決的本事,卻老是為旁人操心,不過丹饕卻極是喜歡這種被惦記的感覺,他覺著沒有把這條小魚給吃掉的決定如今看來再正确不過了。

不過這條小魚實在太弱了,雖有他在側,但沒準轉頭就給別的怪物給叼走,那可不劃算。丹饕心念一動,忽然擡手按在敖翦額上:“莫動,且忍了。”敖翦不知對方意欲何為,但他習慣了順從,當即僵直地躺著一動不動。

但覺一陣熾熱的氣息燙入額頂處,就像火烙熾痛,敖翦一下子疼得幾欲昏死,不過這痛楚很快消失,當丹饕放開了手,一股暖熱的氣息纏繞在額上。

敖翦睜開眼睛,看到隔絕了夜幕的那張兇獸的面孔,感覺到額頂有些沈,好像多了些什麽。

大妖怪粗豪的臉狂放不羁,嘴角帶了深深的笑弧,跟他說。

“烙此印者,為兇王牲醴,凡妖不敢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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