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為将,永留我土赤膽忠
敖翦醒過來之後,覺得身上曾經有過的疲憊盡數彌消,不但神清氣爽,甚至連那顆不怎麽聽使喚的如意珠居然也乖乖地散發出溫厚的氣息,任其驅使。
熟悉而溫暖的氣息把他包裹得嚴嚴實實,粗壯的手臂橫過他的身體,沈重的大腿更把他的髋骨給壓了個實。
因為常常被這種溫暖所包圍,所以他幾乎已經忘掉了南海游龍淵的刺骨深寒。
但這種日子應該不長久了吧?
東海來了,仙山也到了,可他不但沒找到仙藥,還不小心把水裏那個蠟燭給弄熄了,其實他也就不過湊得稍微近了點,誰知道才吐了個水泡,那點看似無比堅強的藍色火焰就這麽晃了晃,就熄了!
不管他怎麽沮喪,但大妖怪卻是已經兌現了他的承諾,那麽接下來,無論如何……他都要被吃掉了吧?
那麽就像不廷胡餘說的,他能夠多任性一點不是嗎?
於是他往丹饕的懷裏更擠進去了一些,希望汲取更多的溫暖。
敖翦的動作雖然很輕,但卻已足夠把只是打盹的丹饕驚醒。
往懷裏鑽的小魚的不安似乎由來已久,盡管丹饕并未親眼目睹南海龍宮裏發生的一切,但從敖翦的脾性以及遇事的态度,足以讓他知道小魚在龍宮裏過的絕對不會是錦衣華食的生活,恰恰相反,那絕對不是一個龍太子該有的待遇。
以前他或許可以毫不在意地把敖翦丢下,不把他當做食物吃掉對於饕餮一族而言已算是難得的留情。但不知什麽時候起,對這條一直在他身邊游來游去的小魚,他居然見不得他被別人欺負。
沒有找到仙藥,又擅自離宮多日不歸的敖翦,想必是落難逃責罰。
好不容易給他養出點膘來的小魚,是不是又得變回像與他剛剛相遇的時候那般骨瘦嶙峋?!
胸口被敖翦壓著的部位氣悶難順,他的手臂驟然收緊,把懷裏的小魚吓了一跳。
突然想起不廷胡餘說過,大妖怪沒睡醒的時候會把旁邊的活物給吃掉!
頓時慌作一團,本能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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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饕低頭瞧了瞧假裝睡覺的小魚,不由失笑,擠緊的眼皮,發抖的嘴唇,還有不時為了聽清楚動靜而抖動的耳鳍,嗯,還能再“假”點嗎?
“可是醒了?”
雄獸低沈的嗓音就像音調最低沈的磬響。
這話雖然是問句,但會這麽說顯然就已經看透了他在裝睡。
敖翦的鳍翼動了動,不情願地張開眼睛:“我醒了……你……你肚子餓了嗎?”
丹饕看了看他,心裏竟生了捉弄的念頭,便用手托了下腮,自上而下地打量小魚:“吾方自想起,至今未嘗鲛人之味。”然後咧嘴一笑,森森的白牙說多!人就有多!人。
“……”
要被吃了!要被吃掉了!!
“七太子!七太子!”
殿外半空中響起丈螭的聲音。
“在這!!”敖翦就像一條從指縫間滑走的小魚般,無比迅速,甚至幾乎能聽到“唧溜”一聲地飛快蹦下床去開門。
丹饕倒也沒有追趕,緩緩坐起身來,看著那條小魚逃命似的背影,好像是在證明他就是一個壞人!
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紮手的胡渣,無比暢快地咧嘴笑了起來。
壞人?
也對。饕餮本非好物。
既是四大兇族,那還用得著跟人講道理嗎?
南海龍族又如何?他就是要把這條小魚直接擄走了,老龍王有本事就上岸來他老巢找茬!
心中豁然開朗。
肚子“咕嚕──”一聲轟鳴,他擡頭看了看外面玉樹銀花的山麓,是時候去打打牙祭了。
丈螭剛從方丈、瀛洲兩山歸來,搜尋多時,那裏卻也是如蓬萊山一般,人去樓空。
轉返蓬萊,卻不見了敖翦與丹饕,正是著急。
忽聞敖翦應聲,便連忙降下龍身。
待他化了人形,便見敖翦像久別重逢般奔過來,那臉上急切,他怎覺著自己像根好不容易找到的救命稻草?
“将軍!可是找到仙人了?”
丈螭搖頭:“七太子,諸仙已離,蓬萊、方丈、瀛洲已成空山。”
“我們找到了一個!”
敖翦便說他們遇到蓬萊土地一事,并把入靈泉取靈珠,卻失敗了的事也不曾隐瞞,當他使勁比劃蓬萊山下倒懸的水宮,還有那條巨大的龍形石雕時,丈螭卻忽然一把拉住敖翦,問:“龍口銜燭?你可有看錯?”
敖翦非常肯定地說:“确是如此。”
丈螭道:“如果末将沒有猜錯,那蓬萊水宮中的石雕乃我龍族先祖──燭龍。”
敖翦也給吓住了。
上古有神,人面蛇身而赤,身長千裏,視為晝,眠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食不寝不息,口中銜燭照幽冥無日之國,其名曰燭龍。
“是、是真的嗎?”
“末将雖未親眼所見,但曾聽陛下說起,三仙山中有先祖歸天前留下的一點燭火之靈,陛下欲迎先祖遺物歸族,可惜始終未果,只得作罷。卻沒想到被七太子無意中找到!當真是天佑龍族!”
丈螭喜形於色,在這種緊要關頭,能找回先祖遺物,而且還是上古神龍──燭龍之寶,可說是一方助力。
敖翦聞言更是忐忑不安起來,他猶猶豫豫地拉了拉丈螭的衣袖:“将、将軍……我把石雕嘴巴裏的蠟燭不小心吹熄了……”
“……?!吹、吹熄?!”
就算是統領十萬水兵橫貫東海的海将軍,也愣是一下子沒能理解過來,燭龍口銜之燭可是至寶神物,怎、怎麽會被随随便便一口氣吹熄掉?!弄、弄錯了吧?
敖翦連忙把水宮所遇說了個仔仔細細,丈螭的臉色頓時也不知是青還是紫,過了好一陣,才嘆息一聲,道:“想來陛下說得不錯,凡事不可強求……”他拍了拍敖翦的肩膀,道:“末将也不知猜得對不對,先祖口中所銜之神物,乃為玉燭,能調和四氣,化污水為醴泉,轉厲風為永風。昔先祖歸天,玉燭亦滅,這蓬萊山中的那點星火,大概是最後留下來的餘燼。”
他以指點敖翦額,龍氣萦繞,如同牽引帶領般敖翦轉動體內如意珠,并引導他感覺異於先前的強大力量:“春為青陽,夏為朱明,秋為白藏,冬為玄英,調和四氣,為己所用。末将修行尚淺,不知修煉法門,但先祖與七太子亦總算是一脈相承,只要七太子日後勤加習練如意珠,必得裨益。”
敖翦修行時日尚短,所以丈螭說的只能是一知半解,不過勤加練習他是懂的,所以乖乖地點頭答應下來。
丈螭仔細吩咐之後,擡頭看那人去樓空的蓬萊仙山,一時心生蒼茫之意,黯然嘆息:“七太子,眼下東海之況已岌岌可危,末将敢請七太子盡快離開,以策萬全。”
敖翦見他神色黯然,心中更有不好的預感:“那……那将軍你呢?”
“末将送七太子離開之後,當然是要回龍宮複命,聽從陛下調遣。”
“可是你不是說東海危險……”對這位雖然進退有度恭謹守禮,卻從不把權位放在眼內的東海将軍,下意識地不想見他身陷險地。
丈螭露出堅毅笑容,雖與敖翦相處不過短短數日,這位南海龍太子卻讓他心生愛護,難得地,這位東海将軍放下了身份,溫聲與敖翦說道:“聽我說……跟著那只大妖離開海域,找個安全的地方暫時隐居,煉好如意珠,留待日後……重振龍族……”
重振龍族?
四海龍族如今都好好的,談何重振?!
敖翦心裏更是不安,正好細問,突然天地一聲驚雷炸響,一聲猶如來自遠古洪荒的龍吟震天動地。
丈螭神色大變,似乎始料未及。
但見黑風席卷天地,東方極處傳來一陣劇烈的震蕩,閃電裂空而過,留下的餘輝仿佛在天幕上留下龜裂痕跡。狂風呼嘯猶如鬼哭神號,密雲籠罩天頂,遮天蔽日。
蓬萊山體亦在劇烈的波動間隆隆震動,懸空的浮丘此刻仿佛失去了力量從半空中不斷墜落,有砸在谷底摔個粉碎,亦有落在山岩上引致岩山倒塌泥石傾斜,一時間仙山神境如同煉獄一般,飛鳥驚鳴,走獸慘嘶。
敖翦他們站的地方有一口飛瀑從天而降,之前尚見銀鏈垂挂之美,當頭浮丘失力,當空向他們直墜砸落,碎石紛飛之中,丈螭一把拉起敖翦,急喝:“小心!!”右手放出方天戟橫空掃開面前攔路的碎石,奪路而逃。
然而那浮丘足有百丈之闊,任他二人跑得再快也躲避不及,眼見就要被砸成肉泥,陰影已将他二人徹底籠罩,丈螭見來勢兇猛已不及走避,當下化作黃龍将敖翦卷在身下。
但聞“轟隆──”巨響,浮丘落下,亂石四濺,煙塵滾滾,丈螭本以為要被壓斷筋骨,誰想卻絲毫無損,張開龍目,猶如殿柱粗壯的獸足撐在眼前。
只見浮丘并未完全落地,那頭橘紅毛發的巨獸正用他碩大的身軀頂住山體重壓!
丹饕朝愣住的丈螭一龇牙:“走!”
丈螭會意,急忙卷了敖翦飛快奔離。待他們奔到安全之處,只聽浮丘轟隆滾塌,灰塵四揚,未幾,便見巨獸渾身泥灰地奔了過來。
見敖翦在丈螭庇護下并無損傷,這才放下心來,方才在山中獵食,突見龍吟大作已覺不妥,也顧不上口中美食,丢了便去尋敖翦,可一看到就是大如山岳的浮丘砸向小魚!那一眼險些把他的心髒給砸停。
“可有損傷?”
巨變在前,敖翦雖然一如既往的發抖篩糠,琉璃的大眼珠滿是驚恐彷徨,但他并沒有慌得到處亂竄或者發瘋地尖叫,只捏緊了拳頭狠狠地按捺自己的恐懼:“我……我沒事。你、你呢?”
丹饕脊骨處疼得厲害,方才形勢危急,他根本來不及用什麽法術,只能硬生生地扛下那猶如泰山壓頂般的一擊。饕餮再兇,仍見是血肉之軀。但眼下敖翦已經夠害怕了,就沒必要令他更彷徨,便撇開不答,轉頭問那丈螭:“這是何故?”
丈螭目光盯緊東極方向,神色冷凝:“東極鼇足倒了。四極一廢,天穹塌落。你們快些離開東海。”
生死關頭敖翦竟敏銳地察覺到他話中別意:“那你呢?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丈螭沒有回頭看他,只是淡淡地回答。
“我是東海的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