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飄羽落,游魚可戲人世間

太安靜了,鎖妖塔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安靜?

沒有了禍鬥的竊竊私語,也沒有修蛇滑過房梁的索索,更沒有山蜘蛛明明有八只腳卻自以為無聲無息的腳步。

他打了一個盹,做了一個有意思的夢。

夢裏有一條藍色的小魚,他把它在海裏撈上來,卻沒有一口吃掉,還養在身邊,甚至帶它到處閑逛……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夢。

“嘩──嘩──嘩──”

聲音?是海浪。

鎖妖塔什麽時候坐落到海邊了來著?

就算是鬥轉星移,時移世易,那也不至於滄海桑田到昆侖丘都成大海了吧?

丹饕睜開眼,昏暗的光線令視野有些模糊難辨。

可是他至少知道這裏絕對不可能是連一絲陽光都透不進去的鎖妖塔。

屋頂是簡陋的茅草,空氣中有魚腥的味道,屋外陰雲密布,看似要下大雨。身體有些沈重,脊椎的部位隐隐疼痛,雖然得到了充足的歇息,但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被浮丘擊中之後碎裂的脊骨,而且還跑了幾千裏的路,估計骨頭都碎得夠徹底了,若非他是頭上古大妖,只怕連爬都不能夠。

他沒有看到敖翦,心裏有些奇妙的錯落感。

小魚離開了嗎?

應該按照他的吩咐躲藏到無人的山林洞穴裏去了吧?

“滴滴答答──沙沙沙──”雨水打落在茅草上,看來簡陋的屋子居然挺結實的,并沒有一丁點漏雨。屋子雖小,卻能遮風擋雨,讓人有種溫馨的感覺。

丹饕有點艱難地試圖挪動身體,但顯然是有些勉強,於是他想用手去扶,這才發現手部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紗布,像不存在般輕柔,非凡紗可媲,這是……鲛绡?!是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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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還在?!

眼下的狀況,似乎并不如他預想。至少,小魚沒有走。

他環顧這間屋子,雖然簡陋,但是鍋碗瓢盆都挺齊備,看來是有人在這裏生活了一段不短的時間。

正是困惑,外面有了聲響。

“阿剪!真有你的!又打到大魚了!”一個成年男子的聲音。

回應對方的,是丹饕熟悉的聲音:“得多謝李叔您把漁船借我,這一簍魚是謝禮,您可別嫌棄。”

“這、這可怎麽說的!阿剪你也太客氣了!我這腳摔傷了本來就出不了海,漁船放這也是放。”

敖翦聲音顯得挺大方的:“收下吧,李叔!”

“呵呵……那我就不客氣了。對了,你那哥哥怎麽還沒醒,都大半年,還沒點起色嗎?”

“嗯……”

“唉,說起來你們倆兄弟挺可憐的,怎就那麽倒黴遇到風暴呢?船沈了不說,你哥還弄傷了身子昏迷不醒。幸好有你這個弟弟,咱們這村全都是窮人,幫襯不了什麽。不過真看不出你這小胳膊小腿的,打漁倒是好把式!”

“老頭子!你在那裏唠唠叨叨地說啥哪?還不快給我回來!”一個女人大聲地吆喝打斷了他們的話,聽似小聲嘀咕卻又像故意讓人聽到的音量沒有逃過丹饕的耳朵,“也不怕給傳染了那古怪的病……”

“來了來了!娘兒們小心眼,你可別在意!”

李叔的聲音遠去,屋門從外面被拉開,一個高瘦的身影在逆光中,帶著雨水的濕意,手裏提著好幾個裝滿魚的大竹簍。他把蓑衣脫掉挂在門口的位置,然後把竹簍裏的魚倒入一個巨大的水缸裏。

青年洗幹淨了手,去倒了一碗水,可不是自己喝,端到床邊,當他看到張開了眼睛的丹饕,竟一時愣在原處。

“大……大妖怪……”

粗犷的臉露出了讓他安心的笑容:“小魚。”聲音有些沙啞的低沈,但至少是清醒的,敖翦總算是回過神來,喜出望外地撲了上去:“醒、醒了!還……還好嗎?!有哪裏疼嗎?要、要不要喝點水?餓了對嗎?我在缸裏養了很多魚,吃點嗎?”

看他緊張又手忙腳亂的模樣,笨拙,卻是最直接的反應。

丹饕擡起手,夠觸碰到了敖翦的臉:“汝問何多,應答何者?”

敖翦愣了愣,連忙将他扶起身,然後把碗送到他嘴邊:“那麽先喝點水。”事實上他每天晚上都會倒好一碗水,準備給每天都可能醒來的丹饕喝。

盡管只是一個簡單的決定,可丹饕還是相當敏銳地覺著敖翦有些不同以往。因為他并沒有向以前那樣一味地等待,而是率先做出了對病人來說比較應當的選擇。

丹饕沒有拒絕,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水。

盡管這絕對不是煮開的水,不過要一條從出生就住在海裏的小魚生火煮水确實有些難,不過生於上古的妖怪并不在意這些,水能夠解渴就行了,可沒有凡人那麽多的講究。

“傷口還疼嗎?”敖翦摸著丹饕受傷的手。盡管這些已經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最昂貴的藥物,但傷口卻一直都不見恢複,萬幸的是大妖怪除了昏睡不醒之外并無其他見險的症狀。

不過這些對於丹饕而言實在不算什麽,自上古時就經歷無數與神族大戰的大妖怪可沒有那麽矜貴,斷幾根骨頭,燒焦點皮肉只是疼了點,只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回扛過天塌之災,傷得是有些狠了。

丹饕習慣地擡手,拍了拍敖翦的腦袋:“尚安。汝何不聽吾囑?”

想起丹饕昏倒在海岸邊上,卻要他獨自離去,敖翦有些氣惱。

不過對上丹饕沈穩老練的目光,他不敢當面鬧“才不要聽話”的任性。

“你教的化形術我學會了……這漁村裏的人都挺好的,收留了我們……不過我說了謊……”對於欺騙了那些善良的村民,敖翦心裏其實是愧疚的,但這些謊言卻是必須的,世間的凡人再怎麽善良,對於異族還是排斥并恐懼著,“他們以為我們是兄弟,遇到了海難流落到這裏……附近的李叔還把他的漁船借給我……”他有些小奸猾地笑,“其實我都是直接下海捉的魚,不過不能讓他們知道,所以我才會假裝著出海捕魚。”

一席話令丹饕有些意外。

看來敖翦沒有像他想的那般需要別人看顧,相反,他不但瞞過了凡人,好好地在漁村裏生活,還能把受傷的他照顧得很好。

不過要一個人駕船出海,而且為了避人耳目還需要走遠一些,再來還要下海捕魚,這般來來去去,比起漁民單純地撒網捕魚要更花氣力,敖翦一定更加辛苦,難怪半年下來他又抽高了不少,身體也更紮實了。

可惜鲛人的身子骨薄而輕盈,估計這輩子是無論如何都跟粗壯搭不上邊了。

昏暗的光芒中,他注意到敖翦雖然皮膚的顏色不再是海族的藍色,但仍然保持了凹凸不平的魚鱗外表,顯然他倉猝間學到的化形術并不完全,只勉強把自己的皮膚變得像凡人,鱗片卻依然表露在外。

敖翦注意到丹饕的目光,不由為自己沒學好法術覺得羞愧不已:“我沒學好法術……到天亮了還沒能把身上的鱗片隐藏起來……幸好漁村裏頭曾經也過一個人患上一種奇怪的病,渾身皮膚上會長出像魚鱗一樣東西,所以他們以為我也是得了這種病。”

丹饕這下明白了為何方才那個村婦會這般說敖翦,大概是害怕自己的丈夫被這種奇怪的病傳染。

一個外來人本來就不容易被封閉的村落所接納,何況他還帶著一個昏迷不醒的負累,再加上一身奇怪的魚鱗怪疾,只怕敖翦沒少挨白眼,更少不得在摸索的過程中吃苦頭。

心裏不由得更對這小魚不得已的堅強心疼憐惜。

“已屬極好。”他用受傷的手撫摸青年的頭發。

見丹饕清醒過來的興奮此刻已平靜了,敖翦覺著自己好像一片羽毛從高崖經歷了半年的時間慢慢地往下飄,直到今天晚上才終於觸碰到平整的土地。

這半年來無時無刻地擔心著被發現身份,又挂心著丹饕總不見轉醒,無論身心都已是極累,此刻即使丹饕還沒好得完全,眼下仍躺在床上不能動,可他覺著無比安心,覺著……自己已不再孤單一人。

他爬上床,像之前的那些夜晚那樣,躺在男人強壯的臂膀邊,聽著他平緩的呼吸聲,還有足以溫暖他冰涼皮膚的體溫。

丹饕看著懷裏的青年以極快的速度陷入睡眠,甚至還打著可以吹泡泡的小呼嚕,安穩地讓人舍不得吵醒。於是盡管他有些饑餓,盡管水缸裏的活魚非常的吸引,可是他還是橫過手臂,把懷裏的小魚摟得更近些,好讓他冰涼的皮膚被溫暖,睡得更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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