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鴻鹄心,志存高遠無不可

白色的素履很輕,就像羽毛一樣沒有重量,但是看起來卻比革履要更為結實,踩著地的時候甚至就像光著腳的自在。

雖然已經穿上了腳,但敖翦還是不能肯定地看向丹饕:“這真的……是送給我的嗎?”

敖翦穿著鞋子偏露出了怯懦與猶豫,活過萬年的兇獸又怎會看不明白?

龍宮或許藏了許多寶貝,可禮物對於一個不受寵的龍太子來說卻是奢侈的。蚌女龜丞也是些見風轉舵的,誰會有那般閑情去讨好無權無勢的鲛人太子?而他的父兄也不會想起從他們多得數不清的寶貝裏面挑選一二送去給那個躲在小木屋裏織绡紗,幾乎完全被遺忘了的小鲛人。

得到一份禮物,即使不過是一雙鞋子如此微不足道的東西,他也會露出像這般想要得到,又擔心到頭來那根本不是屬於自己,害怕失望而猶豫難定的神情。

大手壓上了敖翦的腦袋,丹饕肯定地點頭。

“謝、謝謝你!!”敖翦笑了道謝,跳下地去跺腳踏地,事實上他還是不怎麽習慣穿鞋子,但現在他卻已經完全不想脫掉了。

看著在黃金堆裏只為一雙樸素的鞋子開心得坐都不願坐的小魚,丹饕心裏一陣柔軟,長臂一伸,把還在跺腳的敖翦撈了過來,讓他坐在膝上,從身邊聚寶盆裏抓出一串顆顆飽滿圓潤且每一顆都一樣大小的金珍珠給敖翦挂脖子上,打量了下不滿意,又拿起一串白的,這串稍微小點,但顆顆晶瑩光澤豐潤,挂上去,可還是不滿意……

於是等他停手的時候,敖翦幾乎被金銀珠寶給埋掉了似的渾身珠光寶氣。

丹饕這才滿意地咧嘴一笑,嘴角的紋路極深:“不想昔日無用之物,今當大用。”

無用之物……

許在這頭大妖怪眼中,吃不得的東西,就是無用之物吧?

黃金的地宮無聲述說著敖翦所不知道的丹饕的過去,敖翦有些猶豫,又有些下定決心地開口問:“大妖怪……你以前很厲害吧?”

瞧著他想知道自己的事情,卻又不大敢開口,丹饕微是一笑,也不隐瞞:“昔四兇作惡,欲吞中原沃土,吾族饕餮乃之其一。吾為族主,曾力戰舜王八元八恺,惟敗,身囚鎖妖塔,族人驅至三危,不得與歸。”

族主?

就是一族之王了?!

沒想到大妖怪跟他的父王一樣厲害!

雖然一直都知道大妖怪很厲害,但是一族之王的尊威卻又更為不同,雖然按照大妖怪的說法,現在他的族人已經離散於三危之地,不過能在上古時與人主舜王對戰,那肯定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

四兇惡獸,為禍人間,乃至舜王興兵驅逐,跟“了不起”還真不止有一段距離那麽簡單……

不過敖翦一臉毫不掩飾的崇拜讓丹饕很是受用。

“此處乃吾積雜用之所。”

“雜用?!”

丹饕聳肩,不以為然:“黃白之物,非食也,乃無用之物。今盡贈汝,願納否?”

敖翦吓住了,雖說龍族喜寶,南海龍宮裏也不乏珍寶,小的時候父王也曾把他和母親帶進龍宮的寶庫中,哪裏的但眼前聚寶之地所藏之極多,幾乎是等於十座寶庫加起來的總和。而丹饕居然就像随手丢過來一個好吃的包子般簡單,可這裏的財寶能夠買一座接一座山高的包子吧?!

然而……

敖翦搖了搖頭:“謝謝。不過娘親跟我說過……男子漢的身家要自己賺回來,娶媳婦送聘禮的時候才能更理直氣壯!”

“……”

丹饕無語,心裏為那位素未謀面的鲛妃母親贊服不已,雖然無奈早逝遺下敖翦,但卻依然能夠讓這條小魚在冰冷的海龍宮裏長成一個正直善良、有所擔當的男子漢。

盡管按照敖翦這副小身板,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賺足一份可以跟他這個老妖怪相比的家業,但丹饕還是願意慢慢等待那一天的到來。他更願意在幾乎與天地同壽的漫長生命裏看到這條小魚從懦弱著不敢出聲,到建功立業,或許真的有朝一日,就像不廷胡餘那個沒譜的家夥說的那樣……君臨南海。

“人惟患無志,有志無有不成者。”他一邊手托了下腮歪了頭打量坐在另一邊膝腿上的青年,并拍了拍他挺直的背脊以示鼓勵之意。

敖翦沒想到他居然認同自己,甚至覺得有志,當下不由得澀澀一笑:“我不知道……我一直只是想著能讓父王多看我一眼而已……”

“如何行之,可曾想過?”

敖翦點頭,他也不怕大妖怪笑話:“我是有想過,比如說有一天我當了海龍王,父王就得每天坐在鋪著柔軟絨毛的躺椅上聽我議政,時刻盯著我,以防我不會搞錯什麽、或者弄出些亂子,呵呵……”

細長唇形的嘴角向上翹了個小小的弧度,清隽的容貌即使露出了一絲狡猾的味道,也不會讓人覺著有大奸大惡的反感。反而像是個被人欺負了很久的小孩默默策劃了某個驚天大陰謀,盡管這個陰謀只是在他的腦海裏策劃過無數次,從未付諸實行,。

“兄長們肯定是要生氣的,要是他們拿眼睛瞪我,我就瞪回去!”他指了指自己那雙幾乎占了整個眶的大眼珠子,很是得意,“我的眼睛比他們的要大多了!”

“志存高遠,當無不可。”

這些異想天開的想法只會換來旁人的一笑置之,所以他從來沒跟人說過,然而丹饕的目光不但沒有一絲嘲弄的意味,甚至還有著鄭重,即使他所說的一切是多麽的荒謬絕倫,他依然像聽著鴻鹄遠志般慎重。

“吾曾聞禹門渡處,直下千仞,水浪起伏,逢春之際,有黃鯉逆流而上,魚躍龍門,敗者鱗裂尾斷,過者成龍。若黃鯉只順天命,碌於塵俗,伏於凡庸,又豈得一朝飛升?”

敖翦心中大震。

“我……”這一刻,他居然覺得或許他的想法并不幼稚,或許那個讓海界所有水族、甚至是父王和兄長們都不能無視他存在的小小野心也是能夠實現。

敖翦站下地來,長身而立,定定地注視著面前的男人。

“我也可以變成龍嗎?”

丹饕忽然發覺,如今他需得仰首,才能看清楚看到敖翦的臉,那雙琉璃珠的眼睛像烈火淬煉過的紫金,懦弱與卑怯漸漸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看到道路的清明與執著前行的堅定。

男人那張沈練的面容笑紋漸漸地加深。

“爾之所問,唯爾能答。”

林子裏一片寂靜。

此時正是楊梅季節,丹丹小果綴滿枝頭,甚至讨喜。當然,前提是忽視掉下面嘎吱嘎吱嚼著一截獸屍的橘紅色兇獸,而且被吃掉的那段屍體居然還有三條尾巴!!

橘紅的顏色就像一輪日陽落在其中。

四肢屈起蜷了身軀的巨獸幾與樹冠比齊。

偶爾擡起大腦袋,銅鈴的大眼瞅瞅不遠處巨石上盤膝而坐的青年,見其無礙,便又低下頭去繼續嚼食。

不多時,一頭足有老虎大小的不知道什麽的妖怪就被吃了個精光,連根骨頭都不曾留下,清潔溜溜。

舔了舔嘴巴,橘毛大妖怪張開大口打了個犯困的哈欠。

那頭蕩漾開來的氣息就像水一般傳過來,綿軟輕柔,但也生生不息。

短短半月竟有如此成果,不得不讓丹饕這只上古大妖也為之驚嘆,小魚的能耐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那日在地宮的問題,他并沒有聽到敖翦的回答,但卻清楚地知道,在敖翦心裏,已有了答案。

小魚欲以身成龍,一展鋒芒。

龍乃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能升能隐,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隐介藏形,升則飛騰宇宙,隐則潛伏波濤。而龍族之中,非衆者同一,有鱗者曰蛟,無角者曰螭,有角者曰虬,未升者曰蟠,均非真龍。

不過一若化龍成王,則能獲天帝觐封為司水之神。普天之下,凡有水之處,無論江河湖海,淵潭塘井均有龍王,職司該地水旱豐歉,所以龍族之中,雖原形非龍,但冀望登天化龍者比比皆是。

然而突破原形,又豈是易事?化龍者乃不服天命所歸之衆,逆天而行,必受天劫。欲成真龍,需以顱內如意寶珠歷劫重生,成就真龍之身。

丹饕從故友口中曾經聽說過一些龍族隐秘,故而比起一直沒人傳授的南海龍太子還要知道得更多一些。想當日那東海将軍讓敖翦勤修如意珠,雖未曾言明,但想必也是考慮到日後化龍渡劫。

這半月來敖翦沒有再借船出海捕魚,事實上也沒有這個必要了,吃食大妖怪自己已經能夠張羅,財帛之物實在是只要見過丹饕的地宮,估計也沒有誰好意思把床板下面仔細藏著的幾串銅錢拿出來擺顯……

除了修煉如意珠,丹饕也仔細考量過敖翦的能耐。

看那副小身板再怎麽努力也練不出武者體質,要他拿兵器沖出去砍殺,沒傷到敵人估計就先把自己給放倒了,而殺傷性較大的法術,往往是雙刃劍,笨拙的小魚弄不好得先把自己給弄個焦頭爛額。是故著意傳授些護身法咒,務求就算打不得,至少也能保護好自己撐到他趕到。

雖然他二者并非同屬,一者陸上兇獸,一者海中游魚,修煉法門并不相似,但簡單的法術還是可以學。敖翦學得很認真,盡管一開始的時候不斷地出錯,比如僻火咒僻不開火反而把他自己給僻得整個彈飛了出去,護身咒不知怎的就像個緊身咒一樣把身體箍了個結結實實動憚不得等等出糗的情況。

但敖翦的領悟力确實相當好,試想丹饕不過在匆忙之間施展了一次的幻化之術,他就能在短短幾個時辰內自行摸索著學了個七七八八,可見其在法術上的悟性不比尋常。

不斷地失敗,他也絲毫沒有放棄,幾乎是起早貪黑地重複練習。

當有一天,敖翦站在熊熊烈火之中,連一根發絲都沒有焦卷,無法傷害他的火光映紅了年輕的臉龐,散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神采。焚燒的烈焰如赤錦顏色的長袍,包裹住纖長的身軀,那一刻,抱臂一旁的丹饕半眯了眼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