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難産
要知道,男子不同女子,是沒有天生的孕育功能的,需服食“素雲丹”方可受孕。
而素雲丹,并不是吃了就能見效的,它需要連續服用一年,服藥的前三個月特別痛苦,有人熬不出來,只得作罷,可謂前功盡棄。
除此之外,素雲丹還有服藥時間的限制,早的通常是十三四歲,晚的也不超過二十歲。再早身體發育不成熟,服了不僅無用,還會造成損害,再晚就是白白受罪,起效的可能微乎其微。
大衍素有男後男妃的傳統,可衛家的皇子,卻從來沒有下降的先例,衛昭如何會服食素雲丹,赫連濯百思不得其解。
不解歸不解,大衍四皇子有了自己的骨肉,赫連濯萬萬沒有不要的道理,就算将來不能繼承王位,留着膈應衛夙,膈應大衍是足夠了。
衛昭對懷孕之事格外抗拒,得知有孕後想盡辦法要落胎。赫連濯對此早有防範,他讓巫醫在衛昭的飲食中下了藥,使得他全身無力,整天只能躺在床上,一日三餐都要靠人喂食。
赫連濯的做法導致了一個很嚴重的後果,就是胎兒長得格外壯實,分娩的時候生不下來。
衛昭痛了三天三夜,産穴全開,羊水流盡,無奈孩子的個頭實在太大,卡在那難以言說的地方不上不下,死活就是出不來。
“嗯……”如墨般漆黑的發絲盡數被汗濕,一縷一縷粘在額上、臉頰,衛昭面上的痛苦神色,讓見多識廣的巫醫都已不忍目睹。
猛然,衛昭睜大雙眼,死命向後揚起頭顱,啞聲道:“呃……啊……”随即渾身一顫,失去了知覺。
“參片!快拿參片!”巫醫連聲喝道,說完伸手去掐衛昭的人中,試圖把人弄醒。
“呃……”即使是在昏迷之中,衛昭嘴裏仍會發出些許嗚咽之音,顯然是痛到了極致,連逃避都無處可逃。
扶餘盛産人參,不說中原罕見的百年人參,就是長達千年、即将成精的,也能找得出來。有了上好的參片補氣提神,衛昭很快醒了過來,只是臉色白慘慘的,看了很是駭人。
胎兒的墜勢愈加明顯,衛昭的腹部已經呈現梨形,奈何他陣痛的時間太長,體力早已消耗殆盡,根本無力進行推擠。
巫醫明白,只憑衛昭自身的力氣,孩子是出不來的,便給他推腹壓胎,以幫助胎兒下行。
胎頭又圓又硬,被巫醫硬推着往下走,正好頂在胯骨上,痛得衛昭失聲痛呼:“不要……啊……”掙紮中一口氣上不來,又昏了過去。
只是衛昭并未昏得踏實,不多時便被綿延不絕的陣痛喚醒,他圓睜着雙眼,失神地望着屋頂,突然覺得就這樣死了也不錯,順便還能帶走那個孽種。
見衛昭承受不住壓胎的痛苦,巫醫趕緊停了手,出門向聞訊前來的赫連濯禀報:“大君,還是不成,胎兒太大了,大人沒力氣,只能保住一個。”
赫連濯大驚,怒道:“不行,必須大小都保住,否則——”巫醫在扶餘人心目中的地位很高,赫連濯說不出随便要人腦袋的話。
巫醫單膝跪地,直言道:“大君便是要了在下的性命,在下也還是這句話,大人和孩子,眼下只能保住一個。”
赫連濯怔住了,半晌無語。他記得大阏氏生裴迪,不過半天工夫就生了下來,怎麽到了衛昭這裏,三天三夜都不行,還搞得必須二選一。
巫醫得不到赫連濯的回答,追問道:“大君,時間緊迫,請你盡快做出決定,拖得久了,只怕……”一屍兩命,一個都保不住。
巫醫的話并未說完,可他接下來的意思,赫連濯也能猜個大概,他猶豫再三,遲疑道:“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
衛昭不能死,死了就是成全他,絕不能讓他如願,兒子是自己的,說不要就不要,赫連濯舍不得,再說衛昭是不想要孩子的,赫連濯就更希望孩子能活着生下來,好給衛昭添堵。
“我會盡力,可大君亦要有所抉擇。”巫醫想了想,給出這樣的答案,硬要他說兩個都能保住,那是假話,只能盡力而為,盡人事聽天命了。
赫連濯皺眉,良久方握拳道:“實在不行,就保衛昭,他是絕對不能死的。”赫連濯思來想去,終于還是決定保住衛昭,跟他比起來,孩子并不是那樣重要。
巫醫垂首,正色道:“在下明白,定不負大君所望。”言罷,轉身回屋。
“嗯……”隔着房門,衛昭嘶啞的慘叫仍不時傳出。赫連濯聽得背皮發麻,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而是原地轉着圈圈,好驅散心底泛起的恐慌。
巫醫快步走到榻前,見到痛得幾欲翻滾的衛昭,不由輕輕嘆了口氣。胎兒如此胖大,縱是舍棄他的性命,要保大人也不容易,只是赫連濯堅持,他也不好說出保住孩子更有可能的話。
伸手在衛昭僵硬如石的腹部按了按,巫醫對兩個藥童吩咐道:“你們把他扶起來,靠在靠枕上,再把腿分開點,對,就是這樣,再開點……”
衛昭哪裏坐得住,不由自主就往下滑,巫醫便讓一個藥童在他身後坐下,緊緊抱住他,另一個死死按住他的膝蓋,将他的大腿最大程度朝兩邊分開。
“不、不要……啊……”姿勢的改變讓胎兒的墜勢變得更猛,衛昭繃緊身體,被壓制的雙腿無意識地蹬踹着,仿佛這樣就能減輕體內的痛苦。
巫醫得了赫連濯的吩咐,務必保住衛昭,自然不會讓他無謂掙紮,他讓藥童固定好衛昭的身體,雙手交握,用力在他腹上推壓,絲毫不考慮胎兒是否會有所損傷。
許是明白自己即将被放棄,原本卡在盆骨處不得動彈的胎兒猛地向下一鑽,昭顯出自己旺盛的生命力。
剎那間,衛昭眼前金烏閃現,他恍惚聽到了骨骼脆裂的聲音:“啊……”他是不是要死了,衛昭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期待,還是恐懼。
赫連濯守在屋外,被衛昭赫然提高的音量吓得一哆嗦,到底是有多痛,能讓衛昭無法自控地呼痛不已。
巫醫面上卻是現出喜色,胎頭終于擠過了最狹窄的地方,父子均安,興許不是沒有可能。
他壓着衛昭的肚子,大聲道:“用力,快用力,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畢竟是醫者,他希望衛昭和孩子都能活下來。
無間斷的劇痛消磨着衛昭的意志,他現在什麽都不想,就想快點解脫,因此聽到巫醫的話,憑空生出一點力氣,挺起腰往下推送:“呼呼……嗚……”
幾經掙紮,孩子的腦袋終于羞羞答答露了出來,巫醫正要松口氣,卻見衛昭眼神渙散,似是再也堅持不住。
巫醫不敢耽擱,忙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銀針,在幾個重要的穴位紮了紮,強行喚回衛昭的意識。
“堅持,再堅持下,馬上就好了。”巫醫讓藥童抱緊衛昭,繼續為他壓腹,只是他說了太多的“馬上”,衛昭有些不信了。
“呃……”衛昭靠在藥童身上坐着,只覺得胎兒往下重重墜着,似要将他的身體劈成兩半。
“用力,接着來,再用些力,你可以的,再來!”在衛昭狠狠掙紮的同時,巫醫推腹的動作有條不紊。
衛昭擡起雙手,抓握住面前從房梁上垂下的布巾,借着重心往下用力:“啊……呃、呃……”
一波陣痛過去,衛昭懈了力道,虛軟的身體頹然地倒回藥童懷中,在他的兩腿間,胎兒黑乎乎的胎發清晰可見。
巫醫使勁抵住衛昭的肚子,不讓胎兒再縮回去,衛昭感覺身下又憋又脹,難受地輾轉反側,差點憋過氣去。
陣痛再起,衛昭挺了挺沉重的肚腹,眉心緊緊鎖着,機械地向下推擠:“呼呼……呼呼……”
這一回,孩子的小腦袋完整地鑽了出來,巫醫激動地大喊:“用力!最後一次!快點!快用力!”
“啊……”胎兒完全脫離母體的瞬間,衛昭抽搐着發出哀鳴,随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巫醫輕輕揉撫衛昭軟下去的肚子,幫他排出胎盤之類的晦物,沒等他慶幸完,總算是父子平安,就有大量的鮮血,從衛昭體內洶湧而出。
“哇哇……嗚哇哇……”初生的嬰兒放聲大哭,顯示着他的活力和健康,全然不知他的生身之人,已經命在旦夕。
說好要保衛昭,結果孩子平安無事,他卻失血過多,昏迷不醒,赫連濯氣得差點砍人。
不過看着重達八斤的胖兒子,赫連濯也明白,不是巫醫的錯,實在是孩子太大了,稍有不慎,就是一屍兩命的事。
所幸衛昭昏迷了半個月,還是在巫醫的搶救下醒了過來,面對已經被赫連濯取名伊殷的孩子,他視若罔聞。
赫連濯明知衛昭不喜孩子,偏把伊殷養在他跟前,還把他們父子,一起帶進了宮。
伊殷滿月時,赫連濯特地用漢字給衛夙寫了封信,告訴他外孫出世的“喜訊”。面對盛怒的大衍皇帝,那個倒黴催的使者再也沒能返回扶餘。
衛昭知道赫連濯給衛夙寫信的事,他不敢想象,父皇以後會如何看待自己。
也許,他會覺得自己死了更好,免得丢大衍皇朝的臉。但是,他不想死,他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手刃仇人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