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仇人
一直以來,在衛昭的心目中,他的頭號仇人不是赫連濯,而是李伉。
畢竟,赫連濯本來就是他的敵人,指望你的敵人對你仁慈,那是不現實的,縱然赫連濯手段下作,有失光明,可站在各自的立場,衛昭并不認為他的做法有錯。
換成是他,面對斬殺己方士兵無數的敵國皇子,也絕不會手下留情。當然,如果雙方處境對換,他對赫連濯是不會有任何興趣的。
李伉就不同了,他是大衍士兵的主帥,是衛夙親自任命的大将軍,奉皇帝之命率兵出征扶餘,可他為了一己之私,竟然不顧戰局安危,想方設法謀害衛昭。
時至今日,衛昭每每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役,都會後怕不已。衛昭并不怕死,他怕李伉弄巧成拙,葬送大衍兩代人在東北苦心經營出來的局面。
當時,衛昭和他的三千精騎陷入敵軍的重重包圍,而按照原計劃早該出現的李伉援軍卻遲遲不見蹤影。
衛昭發現情況不妙,想要突圍,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拓跋乃剛和獨孤恩早已完成合圍,而他們麾下率領的,正是扶餘最精銳的金狼軍,號稱“以一當十,從無敗績”。
試圖突圍的同時,衛昭仍在擔心李伉,賀容陵究竟是有怎樣的神通,竟能拖住他的五萬兵馬,衛昭越想越不對勁。
血戰一天一夜,三千衍軍無一幸存,死在他們手上的金狼軍,至少是他們人數的三倍。
若非赫連濯下了活捉的命令,衛昭斷不會有存活的機會。
被擒之後,衛昭證實了自己可怕的猜想,李伉并非不能突破賀容陵的防線,他只是不肯救援罷了。
身為軍人,走上戰場的時候就該有“馬革裹屍還”的覺悟,可死在敵人手上和死在自己人手中,那是完全不同的。
為置衛昭于死地,李伉不惜把三千精騎當作陪葬,在衛昭而言,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更好笑的是,除掉衛昭的目的達成後,李伉竟然打出替秦王報仇的旗號。金狼軍被衛昭破了,李伉的五萬大軍無人可擋,奪回幽州順理成章。
只是原先出關的十萬人馬,活着回來的不足兩成,說是慘勝如敗,并不誇張。
衛昭要找李伉報仇,不止是為自己,也是為那些無辜的将士。他不單想要李伉的性命,更想摘掉他英雄的光環,因為他配不上。
但是李伉死了,不是身敗名裂,罪有應得,而是戰死殉國,哀榮無限,這讓衛昭如何能夠接受。
見衛昭良久不語,赫連濯掰過他的肩膀讓他面對自己,笑問道:“阿昭,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是高興傻了?”
發覺赫連濯在喊自己,衛昭回過神,看着他貌似認真的表情,突然笑起來,笑得很放肆,也很蒼涼。
赫連濯被他笑得心裏發麻,蹙眉道:“阿昭,你怎麽了?”衛昭有點不對勁,他的笑意,根本未達眼底。
衛昭笑容一斂,細長的眸子寒光四射,冷笑道:“我高興啊,高興不就該笑麽?還是說,你想看我高興到哭?”
赫連濯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笑道:“阿昭,我沒告訴過你嗎?你在床上哭的樣子是最美的,比笑起來還要好看……”
床笫之間,赫連濯從來都是殘忍且不擇手段的,他花樣繁多,手法殘酷,不把衛昭逼到崩潰決不罷休。
衛昭神色驟變,奮力掙脫赫連濯禁锢自己的雙手,可惜未遂,反倒讓赫連濯把手收得更緊了些,兩人幾乎面對面貼在一起。
赫連濯低下頭,伏在衛昭耳邊低語道:“阿昭,看在我給你帶來好消息的份上,你是不是該給我一點謝禮?”
“赫連濯,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你憑什麽以為我會感謝你,謝謝你幫我殺了李伉嗎?”衛昭怒極反笑,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衛昭罕見的生動表情極大地取悅了赫連濯,面對他的責問,赫連濯非但不生氣,而且莫名地振奮起來:“阿昭,你真是越來越可愛了,哈哈……”
意識到自己的失控,衛昭再不做聲,斜睨赫連濯一眼,慢慢恢複平靜無波的表情。剛剛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心裏空得厲害,快要找不到堅持下去的理由了。
赫連濯并不在意衛昭的變臉,他抱着衛昭倒回炕上,繼續先前的話題:“說到謝禮,你能給我什麽呢?”
李伉的死,衛昭怨恨還來不及,如何可能高興,這是赫連濯早就知道的,但他本人,卻是真的很高興。
當初,李伉強取幽州,讓扶餘損失慘重,讓赫連濯顏面大失。如今,幽州雖然沒有全部奪回來,但是李伉死在賀容陵手上,着實是讓赫連濯出了口惡氣。
幽州原是東胡故地,生活着包括扶餘在內的多個漁獵民族,神川皇朝神武大帝時期,第一次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次納入中原王朝的版圖,時間不過百餘年。
也就是從那時起,世代以打漁、狩獵為生的東胡各族學會了開荒種田,生産方式逐漸向農耕生活過渡,土壤肥沃的松河平原得到了有效的開發。
神武大帝之後,子孫不肖,皇朝末路,固有的領土都被人拆分地七零八落,更別說新開發的幽州了,只能任其自生自滅。
天佑四年,明王朱宸逼迫哀帝神川郁禪位,神川皇朝覆滅。
自此,中原陷入長達百年的戰亂,諸侯林立,大大小小的戰事此起彼伏,卻誰也沒能結束亂世,一統天下。
最終,來自北方草原的真臯人趁虛而入,占據了錦繡中原,大好河山。
真臯是典型的游牧民族,他們得了漢人的天下,卻沒想過入鄉随俗,反而是連農田都恨不得改成牧場,何況原本就是有着烏蘇大草原的幽州。
元正皇朝時期,幽州當地雜居着多個不同的民族,游牧、農耕、漁獵兼而有之,要說這地方是誰的,卻是有點說不清了。
真臯人血腥、野蠻的統治維持了百餘年,終于被各路義軍推翻,人數上占據優勢的扶餘人趁機宣告了對幽州的所有權。
從太祖皇帝開國算起,至今已有二百七十四年,扶餘人世代在幽州繁衍生息,他們在烏蘇大草原放牧,在阿爾斯蘭嶺狩獵,在松河平原耕種……
大衍再是打出收回故土的旗號,可這片豐饒的土地上,也早就沒有故人了,他們要麽被屠殺,要麽被驅逐,剩下的,也都已經被同化了。
因而,幽州的治理非常困難,而且它無險可守,隔着茫茫草原,便是鐵勒了。年初時候,鐵勒和扶餘聯手攻打幽州,沒費太大力氣就把北方四郡打了回去。
衛昭可以想象衛夙的憤怒,在長寧王和昭陽侯縱橫大漠的年代,大衍的軍隊何曾吃過敗仗,鐵勒他們尚且不在意,更何況扶餘。但是君臨死了,姬清死了,姬玉死了,一切都過去了。
赫連濯同樣憤怒,幽州原來是扶餘獨有的,有山,有水,有耕地,有草原,山川雄偉,物産豐富,簡直就是扶餘人的聚寶盆。
但是現在,由于和鐵勒人的合作,烏蘇大草原被他們當做酬謝占去了,阿爾斯蘭嶺也是兩家平分,赫連濯每想到此,便嘔得要死。
衛夙不甘心幽州得而複失,也不想在史書上留下失土的罪名——大衍皇朝前兩位失土的皇帝,英宗皇帝衛垣和神宗皇帝衛韻都是下了罪己诏的——于是派出當年收回幽州的李伉,希望他能再次把幽州打回去,衛夙不能容忍自己的失敗。
然而,四年前那一戰,衛昭的作用功不可沒,哀兵必勝也是原因。現今,所有條件都不具備,李伉的對手卻從單純的扶餘變成了鐵勒和扶餘兩國,失敗是必然的。
見赫連濯仍在糾纏所謂的謝禮,衛昭面露不悅之色,問道:“你想要什麽?”他不認為有什麽赫連濯想要的東西是自己給得起的。
赫連濯摟緊衛昭,在他唇角落下一吻,溫熱的鼻息撲在他的臉上,一字一句緩緩道:“我要你再給我生個兒子。”
“你做夢!”衛昭閉着眼,根本不看赫連濯,冷冷吐出三個字。伊殷的存在已經是個錯誤,他不會允許自己一錯再錯,絕對不會。
赫連濯就當沒聽到衛昭的話,獰笑道:“是不是做夢,你馬上就知道了!”說完一把扯掉衛昭的衣裳,露出傷痕累累的肌膚。
衛昭下意識想躲,但他武功盡失,如何推得開赫連濯,只能任由他欺上身來。
痛到極致的時候,衛昭死死咬住下唇,兩手緊緊抓着身下的被褥,不敢讓自己發出聲音。伊殷就在外面院子,他不能讓他聽見,更不能讓他知道如此不堪的自己。
其實,後院的動靜并不大,前面的人什麽也聽不到,不過發生了什麽事,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包括伊殷。
乳母抱着伊殷回了前院的廂房,就開始哄他睡覺,只是他前一日睡得太多,心裏又裝着事情,根本睡不着,只好在炕上滾來滾去。
為什麽他還這麽小,想要幫衛昭做點什麽都不行,伊殷越想越不是滋味,他的衛昭,不該這樣被人對待的。
臨近子夜,不知赫連濯玩了何種花樣,衛昭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呻吟,雖然他很快把自己的聲音吞了回去,可伊殷還是聽到了。
他蜷在被窩裏,握着小拳頭發誓,他要把衛昭救出去,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重複前世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