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當一個陌生小鬼當着面口吐爆言的時候,正常人會怎麽做呢?夏油傑的臉上浮起親切又友好的微笑,擺出完美的營業用表情。
“真是對不起。”他誠懇地致歉。“我不該說那樣的話。”
“畢竟像人的咒靈也是有的。”
認為所有的咒靈都沒個人樣,确實是一種偏見來着。
黑色的細絲從他的手中溢出,像是袖口的線頭沒有縫好那樣飄蕩在夜風裏,如同游蛇一般編織出好似貓類的,又仿佛是別的什麽動物的模糊輪廓。
不過眨眼之間,它就具備了完整的形狀,咆哮着沖那個詭異的少年沖去。
“哦呀哦呀,沒見過的術式。”雖然表情被那張随處可見的狐貍面具所遮蓋着,但對方看上去絲毫沒有慌亂的樣子,甚至沒有打算躲避,“你竟然能操縱咒靈嗎?這個有點厲害耶。”
透過面具上細小的孔洞,夏油傑看到了淡淡的光芒,有點接近露草色,又像是空色。
不像是人會有的眼睛。
看到對方僅僅是伸出手掌,就将黑線構成的貓形咒靈輕易壓制,只能不甘心地發出嘶叫,在水泥地上徒勞地刨開一條又一條深痕的樣子,夏油傑不動聲色地抽出手,打算再叫出點什麽的時候,女人發出的細小悲鳴同時吸引了他們倆者的注意。
雖然面前這家夥來歷不明,看上去就一副可疑的模樣,但受害人的安危更重要。
“感謝誇獎,不過我挺忙的,下次再約。”
年輕的咒術師笑容滿面地揮手,好像剛才他們倆沒有打起來,而是在友好的寒暄一樣,夏油傑步履輕盈地倒退向後,在數只咒靈的輔助下無視了重力,飄然躍上半人高的防護欄,随即背朝下方地墜向地面,全程堪稱一氣呵成。
帶着面具的少年看着瞬間淨空的天臺楞了三秒,再看手上的咒靈,也早在主人的命令下逃之夭夭。
“……可以這麽用啊。”他喃喃地錘了一下手掌。“那我也行嘛!”
在半空中高速墜落的夏油傑便眼睜睜地看着天臺邊緣跳下一個熟悉的身影,蓬松的白發在強風中徹底豎起,衣衫獵獵作響,但對方完全不以為意,甚至發出了爽快的大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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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哈哈哈哈這個好玩!!非常好玩!比咒靈和術式都要有趣多了!!”
待咒術師輕飄飄落地之時,那個跟他一起跳下來的玩意轟地一聲砸出一個半徑1米的圓形凹陷,幸而傑為了不引人注目刻意選擇了漆黑的小巷,否則街道上這會兒就該炸鍋了。
不過哪怕是在小巷裏,他也還是毀掉了起碼兩面牆。
“唔唔唔,落地的瞬間有點難以掌握好分寸啊……”怪胎以手掌對着地面,如是說道,“再跳個兩三次應該就沒什麽問題了。”
“那你自便。”夏油傑完全沒有要跟面前這家夥糾纏的興致,反身就朝着傳來聲響的方位跑去,那地方不是主幹道,有些偏僻,好的部分是不會引起騷亂,壞的部分麽……
反正當見習咒術師趕到現場的時候,只剩下一個手臂和背部都受了傷,正在哭哭啼啼的女人,至于傷害她的咒靈,只留下了一點遠去的穢痕。
到底是先安置受害人還是去追咒靈,這是個艱難的問題。
“你來搞定這裏,我讨厭哭個沒完的女人。”身後慢慢走過來的怪異少年說着,無視了做出防備姿态的咒術師,輕易地越過他和地上的女性,直接沿着殘穢的方向跑了過去。
所以這家夥真的是個咒術師?
雖然沒有穿着高專的制服,不過很多大家族的繼承人不一定會進入高專就讀,民間也有傳承已久的一些山門,高野山,恐山和比叡山的三靈地之名連普通人都有所耳聞。
思及對方身穿和服臉帶面具,腳上甚至是木屐的做派,夏油傑覺得這是很有可能的。
既然有了意料之外的外援,他姑且還是将地上一臉驚駭的女人安撫了一番,順便送她去附近的醫院,等到年輕的咒術師重新打車回到這條街道的時候,都快将近淩晨四點了。
找到那個古怪同行的位置倒也不難,順着先前的殘穢搜尋即可,夏油傑很快在一幢大樓後方的廢棄物放置處找到了正坐在小屋上方的少年。
“咒靈已經處理掉了?”
“嗯,意外的弱,不過大概明天就會再生了吧。”他笑嘻嘻地指着指着旁邊的大樓,這幢樓表面看上去與周邊的其他樓房沒有什麽區別,但夏油傑還是看到從牆上懸挂的空調外機裏正冒出來的,以及排水管與下水道相連之處溢出的,極為濃郁的污穢氣息。
“這裏是什麽地方,看着不像醫院呢,是監獄嗎?”似乎相當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年,以一副自然地口氣詢問夏油傑。
“一定要說的話,大概是刑房。”年輕的咒術師聳聳肩,“不過這是高專的案子吧,你們不做交接就随便涉入沒問題嗎?”
“嗯?還需要劃分的嗎?”對方的語氣裏滿是驚奇,只是內容就不那麽讓人愉快了,“這種和灰塵一樣,看見就順便撣掉的東西?沒人跟我說耶。”
真敢說啊你。
夏油傑頓時就又有了想要暴打對方的沖動。
“但我只是好奇那個咒靈,所以順路過來看一眼而已,反正明天它又會生出來了,我們就當它今天沒出現好了。”
“除開再生速度,它的強度只有三級吧?”咒術師盯着仍然坐在屋頂上的少年,“你是會對灰塵感興趣的類型嗎?”
“那倒沒有。”奇怪的少年似乎有些沒轍地撓撓頭發,“但是負責驅逐它的咒術師跟我有那麽一點關系,因為聽說驅逐失敗了,正在家裏丢人現眼地發脾氣,所以我只好過來看看。”
“……聽起來你還挺了不起的?”
“沒錯,老子可是個大人物哦?一般咒術師想見還見不到呢,盡情感到榮幸吧。”
“那麽,這位大人物先生,為什麽不下來說話呢?老是擡頭很累耶,請放心,我也不是那種因為別人比我稍稍矮一厘米就笑話對方的人。”
少年沉默了兩秒。
“我還沒到生長期。”
“哦。”
“……以後肯定會長得比你高。”
“嗯嗯。”
“我覺得我應該會長到兩米。”
“真是了不起啊,所以呢?”
“在上面說話最多讓你脖子酸而已,下來的話可能會失禮,雖然我覺得我還滿好看的,但大部分人對男性的裸體并沒有興趣吧?”
“——哈?”
“腰帶散了。”據說是大人物的小子,極為坦然地開口說出了自己的窘況,甚至把散成布條的腰帶展示給夏油傑看,一點也沒有覺得羞愧的意思。
冷知識,跳樓的時候産生的強風,是非常有可能把人變成□□的,尤其當你穿得是非常容易松散的衣服的時候。
戰鬥的時候總是很容易出現衣衫不整的情況的,夏油傑對此意外地接受良好,他不能理解的部分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那你倒是自己系上啊??”
“我不會。”
從這份幹脆利落和理直氣壯看來,他搞不好确實是個大人物。
夏油傑捂住臉孔,脫力地蹲在地上。
“行了,這樣就看不見了,既然只是來瞧一眼那個咒靈的話,已經滿足了吧?快點回家去。”真是麻煩的小鬼。
“敢用這種态度趕老子走的你還是第一個耶?”他的語氣聽上去一點也沒有要生氣的意思,反而還興味十足的樣子。
“是嗎?需要治我一個大不敬嗎?時代劇已經過時了啦。”
“确實我想回去了,不過這樣回去大概會被啰嗦很久,你要是願意幫我系腰帶的話,作為交換,我就告訴你一點關于那個咒靈的秘密喔?”
“那個咒靈啊……”夏油傑從指縫裏露出眼睛,雖然勾起了嘴角,卻毫無笑意地瞪了一眼上面的少年,“你是說,它是在‘找人’這件事嗎?”
護送受害人并不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起碼對夏油傑而言正是如此。通過言語的誘導,見習咒術師完美地還原了女性受害當時的現場,與傳聞中一樣,咒靈從後方發起了襲擊,但當女性從地上爬起來試圖逃走的時候,它卻反而停止了行動,甚至還有退卻的意思,若非如此,夏油傑趕到的時候還是來得及遇見它的。
要說這中間有什麽問題的話,顯然只有一個——它看見了女人的臉。雖然低等咒靈到底有沒有視覺是個疑問,不過只有這個解釋足夠合理。
“唉,這個你已經發現了啊,比我預料的能幹耶。”帶着面具的少年,晃着雙腳,一點也不焦急,“那麽,咒靈在找的人是誰,想知道嗎?”
孔洞處露出的眼瞳裏,笑意盈盈。
最後咒術師還是只得像個保姆似地幫對方穿好了衣服。
“哦哦,手藝很好嘛,還以為男生都是跟我一樣不會穿和服的呢!”滿不在乎地張開手臂,任由夏油傑在自己身邊晃來晃去的少年全程叽叽喳喳個沒完,讓見習咒術師很有用腰帶當場勒他脖子的沖動。
“好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努力壓抑着內心深處的殺人沖動,夏油傑強行擠出一點笑容。
“嗯,看在你挺親切的份上,額外告訴你一點別東西好了。”面具後方的空色眼瞳在深邃的黎明前夕格外地惑人,他伸手指着大樓的牆角,一個小小的通氣孔,“那裏的盡頭,有個很有意思的術式存在喔?”
“然後呢,咒靈想要找的人,叫做硝子。”
“聽上去會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耶。”
留下這些話之後,幽靈一般的咒術師少年,靜靜消失在黎明的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