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既然咒靈已經離開，繼續保持帳就失去了意義，但三位咒術師仍然迅速向着地圖上另外一家的方向趕去，“剛才輔佐官發來了短信。”夏油傑将手機界面展示給兩位同伴。“其他的被害人也出現了和女性交往的記錄，不過最有趣的是這一點……所有人都是被騙了錢然後慘遭分手的。”
“……因為對前女友的怨恨而創造了咒靈嗎？可是為什麽咒靈的目标是他們自己？照理說不是應該會去襲擊女性嗎？”硝子如今也不再是對詛咒一無所知的新手了，但這種完全說不通的狀态多少令她感到了奇怪。
“沒接觸過被害人不好說，但要是優柔寡斷的男人的話，就算被騙也不想分手……這樣沒用的家夥其實還挺多的？”五條露出了些許嫌棄的表情，“如果再丢臉一點，還會去糾纏騙子，希望能複合，就算代價是繼續付出金錢也無所謂，甚至願意為此犯罪去弄到錢喔？”
“這不就是花邊新聞裏挪用公款去包養公關的人嗎？我還以為這種新聞只是為了博眼球。”硝子冷酷的說道。
“是真的有。”五條幹脆地點頭。
“是真的有，而且男女都有。”夏油傑苦笑着說道，“不過這次大概有點出入，若只是将男人拆吃入骨的女妖的話，确實只有絡新婦了，因為不管怎麽看，剛才那個都不像毛娼妓吧，而且騙人的是女性這一方，所以不可能是清姬。”
“有沒有可能是鬼……變成美女欺騙男人什麽的，鬼也很擅長吧？”硝子突然想到了這點。
“但附近沒有鬼的傳說，以前的和近代的，都沒有。”夏油搖搖頭，
“它的腳與其說像是蜘蛛，反而更接近山魈。”五條悟無奈地摘下眼鏡擦拭一番，“像人的手掌一般，正面沒看到，如果有更明顯一點的特征就好了。”
“有沒有可能是網絡上的恐怖故事，而不是更古老的那種？”硝子說，“我記得好像學校廁所裏特別容易出現花子？都已經屬于常見咒靈了，只是破壞力很低罷了，畢竟小孩子的負面情緒比大人要薄弱很多。”
“近些年比較有名的網絡傳說，和女性有關的只有電視機裏爬出來的女人，鬼屋裏的母子，埋在校舍裏後面的小學生，只剩下頭的人偶師……不對，這是男的，哦，新增加了一個掉頭的學姐，幫人報仇的小學女生等等，哪個都不對啊。”夏油傑搜索了一番之後這樣回答，“那個咒靈的外形怎麽看也不像是近代人。”
“咒靈不會在白天出現，所以一直到太陽落山之前我們都還有時間。”悟嘆了口氣，“不過既然它移動了，那麽今天晚上肯定會有新的被害人失蹤。”
“先通知高專。”優等生如是說道。
“唉？我們才剛來第二天？”
“先打一次再說啊？我才不要那麽快見到夜蛾！”
“不行，我們才一年級，安全更重要。”夏油傑根本不理會兩人的哀嚎，十分認真地給老師發送讨伐目标應當是一級咒靈的短信，“好了，渡邊家到了，這回硝子負責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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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和鈴木傳回來的信息差不多，這戶失蹤的人也是交了女友，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家裏拿出了錢給男生去買戒指和禮服，最後卻慘遭分手，當然，很多貴重的禮物和戒指都被女方卷跑了。
五條本來沒想去男生的房間的，但夏油不知為何還是堅持去一次。
結果自然和之前大同小異，差別不過是這位先生沒有貼海報，而是放着一些書籍，不過也都是圖書館或者二手書店借來的普通書籍。
他們告別渡邊家，走向附近電車車站的時候，夏油用略微奧妙的表情按着手機。
“發現什麽了嗎？”硝子和五條都一起看向他。
“還不能确定，但确實有點奇怪，所以我拜托鈴木輔佐官查一查，不過要是我猜中了，咒靈的正體反而更……”
“啊，有殘穢。”悟轉頭看向空無一物的虛空，“很淡，你們倆大概完全不會有感覺……有意思，它有走向。”
“剛才那邊也有走向嗎？”夏油和硝子一齊問他。
“沒錯，剛才那邊是東南向的，這次是正東……”
“兩條線不夠準，我們再跑一家，選遠一點的，不用拜訪了，直接去失蹤地點。”
為了最快速度找出咒靈，他們連午飯也沒有吃，直接打車前往，三條殘穢的走向在地圖上劃出線條，最後終于彙聚到一處。
三個咒術師看着那個地點，面面相觑。
“……夫婦石？？？”
“咒靈也講黑色幽默的嗎？”五條抓着因為太吃驚而滑下鼻梁的墨鏡，“得惡趣味到什麽地步才能把巢穴選在這種地方啊？”
“去看看就知道了嘛。”硝子一拍手，沖男孩子們笑嘻嘻地眨眼睛，“還是說，要等夜蛾老師過來？”
“那當然是先去見識一下啦！”五條理所當然地回答。
“畢竟打不過我們也能跑。”已經完成了優等生任務的夏油傑，非常幹脆地開始放飛自我。
對日本人來說，夫婦石不能算多熱門的旅游景點，因為全國各地都有，畢竟一大一小相鄰的兩塊石頭還是挺常見的，不知道是因為立國的神話就源自一對夫婦，還是別的緣故，人們對相愛的男女化為了石頭的傳說總是喜歡另眼相待。
出租車到達夫婦石的時候，天光尚未昏黃，遠處甚至能聽到寺廟的鐘聲，簡陋的神社周邊沒有游人，民居裏的住戶似乎也都上班上學去了，門窗緊閉，十分安靜。
“怎麽說呢……就沒人發現有問題嗎？”硝子看着石頭的裂縫上方巨大的黑氣團塊，目瞪口呆地說道，“這附近竟然一點事情都沒有？”
漆黑的污濁之息旋轉着，筆直地伸向天空，如同一道龍卷一般，若不是它沒有真的卷起現實的事物，恐怕三人已經轉身就跑了。
“因為它在結胎。”五條盯着那個團塊的眼神相當冷酷，“而且夫婦石被圍在神社裏也是原因之一，不管看上去多可笑，哪怕只是幾個水泥樁和生鏽的舊鏈子圍起來的，不到三四米的區域，甚至鳥居也是水泥做的，但‘那裏’仍然被算作‘神域’。”
所以濁氣不會外流，所以咒靈會被封鎖在神社內部，而它之所以能夠去襲擊那些男人，僅僅是因為他們是創造了它的源頭，從它誕生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和咒靈相連，那是結界也無法斬斷的聯系，更不用說夫婦石是用來保護夫妻情感的，單身的男人又不在它的保護範圍內。
被咒靈襲擊的只有那些男人，已經是這座神社盡到的最大努力了，光看夫婦石上方可怕的豎直氣團，咒術師們覺得這一片街區的人們都被殺絕恐怕也不是做不到。
遠遠看去，仿佛一道細長的黑線連接着天空與大地，與其說那東西像胎或繭，不如說它更像一只尚未睜開的眼睛。
可惜哪怕只是從濁氣的份量來看，眼睛的主人對人類的态度也絕不會親切就是了。
“布帳，然後跑。”護身的咒靈已經在夏油傑身側浮起，而五條也收起了眼鏡，将它放到少女手上，“幫我收着點啊，硝子，這個可不能弄壞。”
“等下啊你們兩個！！這種情況怎麽也等高專派人來了再——”
“不行。”五條冷淡地說道，“也許再吃一個，或者兩個，它就要徹底孵化，神社的結界就對它沒用了。”
“到時候夜蛾老師也不一定能對付，絕對是特級咒靈。”夏油傑按掉了突兀響起的電話，“而在高專派出特級術師之前，你覺得這東西會吃掉多少人呢……”
硝子畢竟還是一個咒術師，因此即便手腳都在發顫，她仍然念出咒文，以咒力遮蓋了這片天空，連同那道劃開天地的細線一起。
當最後一縷光線都被帳幕掩蓋，眼前的龍卷邊顯出真正的姿态來——一道裂縫。
就像五條之前看到的殘影那樣，只是真正的本體更為巨大，而且從中溢出無數既像植物的氣根，又像血肉的管道，甚至還有昆蟲的觸須之類的東西，它們正在努力地撐開這條裂縫。
已經被撐開的部分裏，能夠看到一個背對着他們的女性，穿着古老端莊的壺裝女衣，貴女特有的漆黑長發如瀑般披落，她的雙手似乎正抱着一只帷帽，遮擋容顏的薄絹迤逦而優美地落在身後，落在裂縫的外側，光看它們輕輕飄蕩的模樣，似乎既無害又美麗。
若不是這位貴女的緋袴之下并非人類的雙腳，而是一對山魈的下肢，且帳之內根本沒有任何氣流流動的話，也許真的會有誰相信這一點吧。
第一只試探用的咒靈撲向貴女的時候，地上的薄絹便瞬間如蛇一般揚起，柔軟輕薄的布料仿佛變成了鋼鐵，輕而易舉地将它一刀兩斷，不過夏油傑能夠派出的咒靈可并非只有一只，而薄絹卻只有兩條。
四只咒靈将兩條薄絹牢牢綁縛，但夏油卻并未派出新的。
畢竟這裏有兩個術師。
五條抓住了同伴創造的機會，向那條狹縫擺出射擊的姿勢，無形的咒力凝聚在他的指尖，向着仍未轉身的貴女沖擊而去。
咒力的光束甚至照亮了這片被帳幕包裹的空間，可惜五條沒能看到擊中的結果，在那之前，夏油傑的咒靈便包裹住兩人，迅速升上半空，墨色的細絲不知何時已經沿着地面延伸而來，千百根鋼線猛烈地抽打柏油的馬路，将路面切成無數細長的石條。
“所以不止是布料，連頭發也能出來，好陰險啊！”五條生氣地嚷嚷，“你幹脆直接爬出來算了！我保證不會給你當頭一發怎麽樣？”
“普通的沖擊沒有效果吧？為什麽不用赫……”夏油只說了一句就閉上了嘴巴，因為他看到了裂縫邊緣缺了一大塊，明顯是被剛才五條的咒力擊碎的部分。
“所以說了這家夥很陰險啦，看着不動其實移動起來超快。”悟不甘心地磨了磨牙齒，“威力全開的赫不一定能打中，但肯定會幫它打開裂縫，到時候反而變成放它出來，蒼的話也是一樣。”
“看來只能讓你防守了。”夏油這樣說道。
“确定嗎？這可是特級咒靈。”五條緊緊盯着裂縫之後的東西，“要是吃下去消化不掉，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嗎？”
“但到時候，你就能對着我的肚子随便轟，能控制點別傷到其他器官嗎？硝子就在旁邊，死不了。”
那是五條悟第一次用正眼認真地看面前這個叫夏油傑的同級生，一個普通人出身的二級術師。
“你見過我用赫的吧，說不定會腰斬哦？”
“交給你了。”面前的同伴這樣說道，然後在咒靈的護衛下沖向裂縫，薄絹的利刃在切到他之前突兀地扭曲塌縮，變成一團毫無用處的布卷，烏發的鋼絲剛剛斬開咒靈的表皮，便被憑空而生的力道拉扯着卷成線團。
那雙空色的眼睛緊緊盯着夏油傑的後背，看着他的雙手在觸及到貴女咒靈的瞬間被切出數不清的裂傷，朱紅的顏料潑灑于半空，他發出了慘叫，但仍沒有收回手掌，咒力奔湧而出，一重又一重地包裹住那個始終未能轉身的女性，她揚起的衣袖，飄起的懸帶，全數都指向夏油傑的脖頸與頭顱。
但那些東西沒有一根能達到目标。
因為五條悟的手掌正牢牢擋住了它們。
“你就不能換個姿勢嗎！！！！”不管是被手掌掐着脖子還是被手掌蓋着臉都超奇怪的好嗎！優等生在雙手的劇痛裏向同伴咆哮。
“不要啰啰嗦嗦要這要那的！之前就說了人家不會啊！！”
一秒鐘從小混混切成女高中生的撒嬌語氣，讓夏油傑連汗毛都豎起來了，“誰教你的這種說話方式啊！！給我改掉！惡心死了！！”
“什麽？不可愛嗎？”
“可愛個鬼啊！快住口！等下我吐出來絕對是你的錯！！！”
戰場相聲唯一的用處是讓夏油傑稍稍遺忘了一下疼痛，好在再惡心他也沒有忘記釋放咒力，随着貴女咒靈越來越衰弱的攻擊，它總算成功被咒術師變成了一顆壓縮的球體，不過這個形态并不能持續太久，若是夏油傑無法成功支配的話，咒靈甚至能夠撕裂他的肚子鑽出來。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沾滿鮮血的咒靈之球，反而比平時那種徹底的靈體彈丸更容易下咽一些，即便味道仍然極為可怖，但濃厚的血味蓋過咒靈的味道，多多少少改善了一點夏油傑的反胃感。
那東西落入肚腹的瞬間，咒術師便讓其他咒靈拉扯着他和悟回到神社的外側。
“……用二級收服特級果然太勉強了。”夏油傑對五條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鮮血從嘴唇和齒縫間不斷溢出，“瞄準一點，悟。”
他張開了雙手，将毫無防備的胸腹暴露給銀發的同伴。
“打到老二的話跟你沒完。”
“哦，真那樣我就負起責任娶你。”
“……我真的要吐了。”
空色眼瞳一點不眨地看着夏油傑吐出一口內髒的碎片，黑色的校服上大片深色的濕痕，但這些都比不上他正在蠕動的腹部。
咒力的光輝從五條悟的手掌間亮起。
一道半徑20厘米的光柱貫穿了夏油傑的腹部，完美地正中了那處蠕動的部位，隔膜，脊椎，諸多的內髒，都絲毫沒有受到傷害，唯一被削空的只有他的胃和前後的血肉。
代價是五條悟的手掌也被削盡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傑！！悟！！”硝子帶着哭腔的呼喊聲随着腳步而來，她毫不猶豫地先抱住了脫力倒下的夏油傑，将他放平在地，雙手捂向對方正不斷湧出鮮血的腹部。
“哈哈……雖然慘了點，不過贏了就好嘛。”總算能放松神經的五條慢吞吞走到兩人身邊，癱坐在滿是沙土的地面上，姑且把血淋淋的雙手擱在膝蓋上。
正想吐一口濁氣的咒術師看到了穿過帳，氣喘籲籲向他們跑來的輔佐官。
“為什麽不接電話啊！！！！！！”
“因為沒有手了。”五條笑嘻嘻地把血淋淋的手掌舉給鈴木看。
“咒，咒靈……”
“啊，安心，已經……”
“驅逐不掉的啊！根本沒有什麽女人！”他喊道，“那些家夥都撒謊了！騙錢的女人是不存在的！”
勃然色變的悟轉過身去，裂縫之中殘留的那些破碎的薄絹，四散的烏發，還有被撕裂得到處都是的衣衫們，漸漸聚攏起來。
朦胧的貴女的身影，再度凝結。
然後，她轉過身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