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在五條家度過的兩天意外地十分平淡,甚至讓夏油傑和家入硝子産生了他們仍在高專生活的錯覺,除開宅邸裏固定的一些幫傭之外,五條家名義上的那些擁有者們,似乎很少出入這座大宅,不,不如說,他們全部都在刻意避開來自高專的三人組。
或者說避開三人組中的某人。
比如說,悟。
“你在家裏這麽不受歡迎的嗎?”吃過早飯又順便沖了下涼,換上了幫傭送來的浴衣,坐到外廊上乘涼的傑好奇的詢問還在和棉被纏綿的摯友。
“嗯?”尚未完全從回籠覺裏清醒過來的五條眨了半天眼睛,又打了一頓哈欠之後才意識到夏油在是在跟他說話,“那些家夥啊。”
“真要說讨厭應該沒有,畢竟家裏年紀大的老頭子們全都很喜歡我。別看老子現在很謙和,實際上小時候我脾氣超差哦?他們只是不想無意中惹到我,畢竟大人被小孩子打倒會很丢臉吧,然後避開我不知道為什麽就變成了一種慣例。”
“哈?”和對方在高專同進同出了快一年,早知道五條的性格爛到什麽程度的傑睜大了眼睛,“這算什麽,物忌嗎?這都什麽年代了……等等,竟然連現在的你都會覺得小時候自己脾氣糟糕?”
那得可怕到什麽程度啊?還是個人嗎?
“這又不是我的錯。”五條悟理直氣壯地說道,“如果是傑你的話,從四五歲起就不能睡懶覺,每天早上起來冷水淨身,然後去被人揍(練武道),堅持到中午吃個飯,下午開始抄書畫符咒什麽的到三點,接着還得跟咒靈打架到晚餐時間,這還是普通日常,除開這些外随時會有不認識的家夥突然躲在角落裏偷看你,或者沖出來給你一刀什麽的,脾氣會好才怪了吧?”
“聽起來還真是嚴苛啊……那你堅持了幾年?”夏油傑思考了一下,以他了解的悟推測的話,“不對,幾個月?”
“只有早起沒辦法。”五條繼續用臉蹭了蹭被子,“因為每天都是夏枝奈來叫我起床。挨揍的話平均三個月換一次人吧,反正只要打跑了一個,我就可以在道場睡好幾天回籠覺。咒術和符咒什麽的心情好就記一下,沒心情的時候亂塗他們也不敢說什麽,至于毆打咒靈我倒是不讨厭,可以徹底放開随便打,有時候把它們當成讨厭的家夥壓碎的話還蠻爽快的。”
啊,就知道是這樣。夏油傑想,指望五條悟會聽話乖乖修行什麽的,五條家的人意外還挺天真的?
“還以為去了高專之後能盡情睡懶覺了呢,結果還是要早起。”某個銀發的咒術師還在嘟嘟囔囔地抱怨,“傑你冷酷起來和夏枝奈一樣過分。”
“每次都掀被子還真的對不起。”夏油額角跳着青筋地說道,“誰讓你把我放在屋子裏的十只鬧鐘全變成了碎片!”
“根本是在屋裏放十個鬧鐘的人有問題吧!”
“你能在我放一個的時候順利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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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心虛地轉開了臉。
“那些奇怪的人後來都怎麽樣了?”夏油傑沒有追究某人的賴床問題,反而若無其事地問起了另外一件事,“被五條家抓起來了?”
“大概?反正遠遠看了一眼就扭頭逃走的家夥也沒必要費心去追,其他看心情吧,如果還好就只扭斷手腳,要是剛好超差就直接折斷或者斬頭,幸好那時候我的咒力不夠用赫,只能用蒼,不然家裏可能會天天修房子吧。”已經徹底睡不着的五條慢吞吞從被子裏爬出來。“只有一個家夥有點危險,當時夏枝奈跟我在一起,他實在太近了,那個眼神相當讨厭,但我又不方便動手,幸好他只是來看看的。”
“怎麽說呢,聽上去名門望族也不容易啊。”夏油真心實意地感嘆,“小時候的你真是太辛苦了。”
“沒錯,所以脾氣差勁一點也很正常吧。”
“那麽為什麽現在又變好了?”
“當然是因為夏枝奈發現我過得特別艱難,立刻就抛開那個笨蛋跑來安慰我了嘛。”回想了一番後來變得溫馨起來的幼年時代,五條滿意地點點頭,“果然老子比較重要。”
“雖然小時候的我脾氣很差,但還是很好說話的,被夏枝奈安慰之後,我就寬大地決定原諒那群老頭子和那個笨蛋了,起碼以後當了高層之後不會特地去整他們。”
也就是說碰到機會還會是整。
傑冷漠的想,一如既往地記仇和小心眼的悟。
不過反正跟他沒有關系,黑發的咒術師好奇地問起了另外一個經常出現的名詞,“那個笨蛋是誰?”
“嗯?哦,弘那家夥出差去了所以你們沒見到,不過他後天就回來了。”
“……悟,一般人只會稱呼自己母親的丈夫叫做父親或者爸爸,既不是那家夥,也不是笨蛋,更不是直接叫名字,說起來你對母親也是直呼名字吧……”
“凪,啊算我姑姑,非要讓我管老媽叫母親大人……簡直叫人寒毛直豎,但我直接喊老媽的話每個人都會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跟夏枝奈,讓人很煩躁,最後我幹脆直接叫名字了。”五條聳聳肩,“反而爽快了很多呢,至于弘,他就是笨蛋啦,最多跟我有一顆精子的關系罷了。”
“你這家夥……”夏油傑深深地嘆了口氣。
然後他想起了兩人初次見面時候的事。
“那時候你說某個笨蛋在家裏發脾氣什麽的……”
“嗯,就是弘哦,高專來消息說他祓除失敗,也不去問原因就氣急敗壞地在家裏跳起腳來,明明親自去看一眼就知道怎麽回事了,這種家夥怎麽看都只是笨蛋啦。”悟摸了摸下巴,“像老子這種可愛帥氣又聰明完美的人,全是因為夏枝奈遺傳的好。”
“由于返祖的緣故,頭發和眼睛的顏色都變了,和弘一點不像可真是謝天謝地。”
正常人會因為這種事情高興嗎!而且你的發言怎麽看都只是在跟父親争奪老媽注意力的小學生啊悟! 因為槽點太多,夏油傑甚至沒了說教的力氣。
“閑聊就到這裏吧,趕緊跟我一起去吃早飯,就算是休假日也不能怠惰到在床鋪上賴一個早上。”
“哪裏的學生休假日還和平時差不多時間起床啊,明明就是傑你認真過頭了。”
“去·吃·飯。”
“哦。”
等五條換好衣服,他們倆就一起去往家入的房間,硝子倒是沒有在睡覺,但兩人依然在打開拉門之後為所看到的景象陷入呆滞。
屋裏除開硝子之外的另一人當然是夏枝奈夫人,只是她并沒有穿着和服,而是換上了一件寬松的淑女風格洋裝,淡薄的青色布料與雪白的肌膚,蓬松彎曲的栗色的發絲十分相稱,現在的夏枝奈,只看外表的話就算說她仍然是一位豆蔻年華的少女也毫無違和,絕不會有人相信她連兒子都15歲了。
“哎呀……我這樣穿硝子的衣服真的沒關系嗎?都這個年紀的人了……”
“會嗎?很合适奈奈姐喔?就這個樣子走在街上,大家一定會争先恐後來問我姐姐的聯系方式呢。”
“就算是想讓阿姨我開心,也沒有必要說到這個程度的哦?家入同學再說下去,我真的都要不好意思到躲回房間了。”
“硝子才沒騙人啦!夏枝奈超可愛!!!”五條是第一個雙眼閃亮地沖進房間的,“我們出門去約會好不好?”
“……這孩子是早上睡過頭還沒醒嗎?”夏枝奈笑着拍了拍他的腦袋,“我又不能出門。”
“只是不能單獨出門而已,我現在很閑啊!所以,要去約會嗎夏枝奈?”
“顯然不行吧!笨蛋!/傻瓜。”被傑和硝子的聯手雙拳直擊了腦袋的悟,淚流滿面的趴在了夫人的膝蓋上。“如果你是五歲大概還有機會,但沒人會願意跟十幾歲的兒子正經出門約會的,根本是打擊好不好。”家入一臉嫌棄地踹了踹賴在夏枝奈面前不肯動彈的五條。
夏油看看正哼哼唧唧地在母親面前撒嬌裝死的悟,“一定要約會的話,其實也可以直接在房間裏,只要你們不嫌棄地方太小。”
他慢吞吞地從儲物的咒靈裏把幾天前兩人血拼的成果一一拿出來。
“一大早吃可麗餅會不會有點涼?那我們換成熱的紅豆年糕湯吧,話說這邊的屋子有電插座嗎?要不要看電影?啊,游戲機也可以。”
“插座在這邊喔?傑,把可樂和薯片拿出來!是說有沒有買爆米花?我喜歡焦糖味的!”
“我們當時是什麽時候買的播放機啊……”硝子陷入了困惑,但這不重要,所以她幹脆拖過一個坐墊抱住,抓過裝滿汽水和薯片的塑料袋,“奈奈姐喜歡哪種口味?”
“唉……那個,唔……就可樂?”夏枝奈看着突然出現在半空中的各種東西,一臉仿佛看到了魔術表演的樣子。
“夏枝奈夫人沒有見過能夠貯物的咒靈嗎?”
“只能看到東西突然出現在夏油同學手上而已。”她不以為意地笑笑,從硝子手中接過可樂,用堪稱小心翼翼的動作拉開拉環,碳酸的氣味随着湧出的氣泡稍稍冒出一點點,随即迅速地落了回去。“因為我不是咒術師嘛。”
傑略略有些驚訝,他還以為對方身為五條的母親,多少有一點咒力的,哪裏料到竟是咒力全無的普通人。
然後三人就看着夏枝奈夫人以極為豪爽的姿勢一口氣喝下整整半罐的可樂。
“呼……嗝。”她有些害羞地用鐵罐擋住了飽嗝,“好久沒有喝到碳酸飲料了,感覺簡直好像是上輩子的記憶。”
“我不是經常買回來嗎?”五條突然開口。
“唉?那個……悟是小孩子,會喜歡很正常,但媽媽是大人了所以不行啦,彩姐看到了會說話哦,而且家裏也有抹茶和綠茶,想喝的話任何時候都可以泡。”
夏枝奈夫人顯然非常不擅長撒謊,不管是誰都一眼看出了她的局促。
“現在彩女士不在嘛,奈奈姐可以再喝一點,要不要再來一罐?”硝子笑着說道。
“這個就好啦,打嗝很難掩飾住,到時候會很為難呢。”
“那我們來吃薯片吧!”
他們若無其事地陪着她在房間裏品嘗松餅與蛋糕,欣賞了一部時下熱門的好萊塢大片,看到有趣的地方,夏枝奈第一次沒有做出遮掩的樣子,坦率地露出了自然的笑容。
毫不優雅,也沒有什麽儀态可言。
她只是像任何一個普通的女孩子那樣自由的笑了而已。
但那笑容遠比夏油和家入在初抵五條家時所看到的矜持微笑要動人許多,仿佛春季原野上恣意綻放的花朵一般。
快樂的時光十分短暫,到了需要準備午餐的時間,夏枝奈夫人利落地換回了和服,重新用厚重的布料與溫馴的姿态将自己包裹起來,以恬靜文雅的語調讓他們繼續玩,順便詢問了一下午餐的偏好,便和前來請示她的幫傭一起消失在了長長的走廊盡頭。
“這就是你想要成為高層的理由嗎?”
“沒錯,我想要讓夏枝奈離開五條家。”
“我記得,對禦三家而言,一個沒有咒力的普通人不被他們驅逐就很好了,刻意将她留下來才是怪事吧?雖然她是生下了你沒錯……”硝子不甚确定地看向悟。
“前提是沒有煩人的笨蛋緊緊抓着她不放。”五條冷漠地說道。“對夏枝奈來說,五條家根本只是一口好看昂貴的棺材。”
身為沒有咒力的普通女性,嫁入禦三家會得到幸福嗎?
五條悟可以沒有半點猶豫地說出結論。
絕對不會。
在這座連幫傭都能揮舞刀劍,操控式神的宅邸裏,夏枝奈是最為無力的存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東西她無法察覺,所有人都能輕而易舉踩踏的脆弱咒靈卻能将她壓垮,不能穿喜歡的衣服,不能喝喜歡的飲料,連笑容都要小心翼翼地藏到衣袖之後。
普通人的痛苦會産生污濁,因此誕生詛咒。
但這裏是禦三家,五條家的宅邸。
就連端茶送水的女傭,也具備使用淨化符咒的能力,唯一的非咒力者夏枝奈所産生的那點濁氣,在剛剛顯現的瞬間就會被清理得幹幹淨淨。
她的苦痛與怨恨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連誕生的機會都不會有。
五條弘對妻子的愛意是真實的,不過那有什麽意義嗎?除了将夏枝奈牢牢困縛在這座宅邸之中以外,這份愛意沒有做出任何值得稱道的事。
“起碼夏枝奈夫人還有悟你。”夏油傑這樣安慰他的朋友。
“傑。”五條用一種奇異的神色看了一眼黑發的咒術師,“雖然讓人很不爽,但我也是五條家的咒術師。”
所以,他自然也是那份束縛中的一份子。有什麽比血脈相連的孩子更能捆綁一位母親呢?
這樣如棺椁,如深潭,如流沙一般埋葬吞噬着那位女性的,難道不正是名為五條家的詛咒嗎?
“我想要讓夏枝奈離開五條家。”
五條悟如是說道。
當然也包括離開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