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樹林子不光樹木稀疏,連草也不多。方天林便讓沈家河他們在地裏除草的時候,将長勢最旺的那些都種到樹林子裏。之後他一直用空間水澆灌,沒過幾天,它們便又煥發出生機。

小雞崽還太小,不能放到樹林子中,目前被圈在雞舍內。過去這麽些天,小雞數量又增加了一部分,照這個速度下去,想來用不了多久就能湊齊一千只。

因着野草剛種上之故,兩只羊同樣被拴在木樁上,以人工喂養為主。

自打确定養這麽多雞後,沈家人一有空,便山間地裏到處忙活,一筐筐草被送進新宅,多餘那些則曬幹了留待入冬後喂食。

方天林反倒不大管這些,只是在雞場那邊每個區域都放了一口蓋着木板的小水缸,專門用來放內層空間水,沈家人問起來,他只簡單說了句“方便喂雞喝水”便了事。沈家人覺得這話在理,沒多想便接受了這個說法。

方天林把挑水和拌雞食的工作攬過去,他又還兼着打獵的活計,具體養雞之事倒是并不怎麽插手,空閑時間都被他花在樹林子那一畝田上。他可沒忘記,外頭天還旱着,這個時候水和糧食比什麽都重要。有空間出品的泉眼在,飲水并不用擔心,那糧食便成了重中之重。

本來方天林打算得很好,只是在聽了沈老爹他們的意見後,他就放棄了原先的盤算。除了五分地種土豆之外,其他全部種上黃豆,用來肥田。

現在這個時候種豆時間非常緊,運氣好能有收獲,運氣不好,估計趕不上成熟時間,只能得到一些癟豆莢。好在收豆子只是順帶,肥田才是目的,方天林并不在意能否有收獲。

因着再過一兩個月還要套種冬小麥,黃豆壟與壟之間空隙留得比較大。沈家人多,不出一天,便把一畝地都規整好。不過現在還不能種,得先育苗。

等到那一畝地全都種好秧苗,雞場那邊小雞崽也湊夠了數。這下子張婆子等人不用再走村串戶,可以好好歇一陣了。靖朝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專門孵雞苗賣的農戶,為了湊齊這一千只小雞崽,張婆子姚大嫂他們可是費了好大勁。

本來方天林也要去,張婆子一想她不在,要是三媳婦也出門,三胞胎可就沒人看顧,畢竟沈家河還得顧着田裏的活,不可能日日在家,便把主事人方天林給留了下來,由她帶着媳婦們去四處買雞苗。

沈家雖然鬧得動靜很大,但因着整片樹林子都被濃密高大的籬笆圍着,之後又栽了一圈八角刺,裏面到底怎麽樣,除了沈家人外誰也不知道。

沈老爹他們都知道事情輕重,村民雖然不清楚沈家到底養了多少雞,但數量不少是肯定的,誰也不會跟外人透底,幾個大些的孩子也都被千叮咛萬囑咐,免得他們被大人誘惑着說出些不該說的。至于更小的,根本不懂這些,問也問不出什麽。

廣延村很多人都以為今年可能會鬧旱災,結果進入秋季後竟連下了兩場雨,雖都不大,到底緩解了旱情,得以在在沙河水見底前順利進行秋收。

即便如此,這一季收成減産也成了必然。好在減産幅度不算大,能有眼下這些收獲已經大大出乎農戶們的預料,一個個都慶幸不已。

方天林看着只能沒過膝蓋的沙河水,微斂下眸子,要是明年開春之後還是這個樣子,那他就得做好準備,雞場也得關了,懷璧其罪的道理他懂。先看情況吧,如今是農閑期,大多數田地都空着養地力,只是部分需要冬季種植的作物,就得好生考慮到底種不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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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延村情況還算好的,沙河幾近斷流,他們仍有足夠的水可以用,甚至還有餘裕用井水灌溉。部分連吃水都緊張的村莊卻是幾乎放棄了冬作物,只少少種了些,看能不能熬到明年春天。

秋稅和夏稅一樣,比往年要多交一些,好在多加的稅賦跟夏稅時相當,并沒有繼續提升,不然村民們怕是有部分承擔不起。

方天林卻覺得這有些不對,再怎麽說,廣延村一帶也是遭了災,雖然歉收幅度很小,照理這個時候不該再增加農戶們的負擔。都這樣了,還繼續增稅,莫不是外頭情況不好?

廣延村就村長和官差們接觸比較多,自樹林子那邊挖出一汪泉水後,沈家在廣延村的地位直線提升,如今沈老爹在廣延村那也是說得上話,方天林把他的疑惑和公爹一說,沈老爹便擡腳去了村長家。

衙差們出門辦事,自是需要人招待,廣延村有這個榮幸的非村長莫屬。沈老爹這次也在陪客行列中,他拎着一只剛長成的公雞進了村長家。

“喲,你怎麽這麽客氣,過來吃個飯還帶這麽大的禮?”村長婆娘話說得好聽,卻當即将沈老爹手中那只羽毛鮮亮,即便雙腳雙翅被綁着,依然掙紮不停的公雞給接了過去,叫人過來招呼沈老爹之後,一頭鑽進廚房燒水宰雞,動作利落,半點都不含糊。

沈老爹來過村長家不少次,但除了辦宴席之外,他這還是第一次成為他家的座上賓。喝着小酒,吃着佳肴,沈老爹很是感慨,他這都是托了三媳婦的福,不然,就憑沈家的家境,他怕是連村長家的邊都挨不着。

喝了酒之後,人容易興奮,話匣子一打開,便少了許多顧忌。沈老爹一邊和席上之人寒暄,一邊見縫插針詢問,沒費多少勁便将三媳婦讓打聽的事問了個七七八八。

本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結果宴席末了出了點岔子。

“這雞不錯,再給弄幾只。”衙役這話說得極其随意,聽在沈老爹耳中卻是好心情蕩然無存。

“這……”村長将目光轉向沈老爹。

“怎麽,不方便?”

“不,差爺,只是這雞不是我家的,我也不好做這個主不是?”村長眼神示意沈老爹應下,“您看是您過去,還是讓人把雞給送過來?”

衙差擡頭看了看天,又摸了一下有些吃撐的肚腹:“我們過去吧,正好消消食。”

沈老爹心裏既不忿又惶恐,卻還知道好歹,臉上努力撐出一張笑臉,走在前頭領路。

沈家人本來都很高興,方天林最先養的那一批雞再養一些時日便可以出欄,見到沈老爹回來,都笑着打招呼,誰想後頭還跟着村長和兩個衙役,頓時笑聲戛然而止,笑容也僵在臉上,神态拘謹,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擺放。

“三媳婦,去抓幾只雞過來,給衙差們帶着晚上佐酒喝。”沈老爹的聲音打破了一院子的沉寂,他不出面不行,把衙差們得罪了可沒有好果子吃。

方天林應聲而出,一推開房門便見到這樣的場面,他眼神一暗,收起和煦的面容,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勢,冰冷的目光掃過兩個衙役:“爹,我還有活沒幹完,您稍等片刻。”

說完,方天林不顧衆人一臉茫然呆愣的樣子,去雜物房拿了一把斧子,還把以往用來劈柴用的矮樹墩都端了出來,當着衆人的面,一斧頭劈下去,矮樹墩瞬間一分為二,又劈了幾下,矮樹墩變成了一塊塊柴禾。

方天林扔下斧子,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木屑,觑着眼說道:“爹,活幹完了,要抓幾只雞?”

沈老爹驟然瞪大了雙眼,嗫嚅了半晌,最終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不、不用了。”兩個衙差齊齊後退一步,渾身寒毛都豎起來,異口同聲拒絕。

“這怎麽行?你們難得來一次,空着手回去可不像話,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村招待有多不周。”方天林說話聲音如春日暖陽般溫和,那經歷過浴血奮戰才有的氣勢卻沒有收回去,衆人怎麽看怎麽覺得違和。

“不,真不用了。”衙役們雙腿都開始哆嗦。廣延村什麽時候出了這樣的人物?這人比那些匪徒身上的氣勢還足,顯然是見過血的,他們還有大把好日子可過,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這樣的人。

“既然兩位差爺都這麽說了,那我也不好讓你們為難。這樣好了,我去逮兩只雞,怎麽也不能讓你們空手而歸不是?”方天林緩下表情,将目光轉向沈老爹,“爹,您先招呼這兩位差爺,我去去就來。”

沈家河一直目送方天林消失在院門口,才捂住撲通撲通跳得飛快的心髒。自家媳婦真是太厲害了,不費吹灰之力便把村民不敢招惹的衙差收拾得妥妥帖帖,試問附近十裏八鄉,誰有這份能耐?

沈老爹既欣喜三媳婦這個突兀的舉動,讓他家花費不少人力物力養大的雞免去遭人禍害,又對他留下的爛攤子覺得尴尬不已。一時間,他都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兩個衙差。只是事情都已經發生,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按照三媳婦的意思,熱情地将兩個衙役請進堂屋,叫媳婦奉上茶水。

衙役們其實地位并不高,但在百姓眼中,那也是他們觸不到的層次。每回有衙差過來,村裏都會主動奉上一些物事。這回倒好,衙差們在廣延村踢到了鐵板,那人并不是滿臉橫肉,一臉兇相之徒,偏偏給兩人的感覺卻比那些人還要可怕。那淩厲的目光掃過兩人,就像被一群毒蛇環繞,目光不帶一絲溫度,讓人不寒而栗。那一刻兩人真正感受到了什麽叫兩股戰戰,要不是當時動不了,他們怕是會丢人到奪門而出。

一口熱茶下肚,兩位衙役才緩過神來,後背的黏膩再再提醒他們,這個家裏有個不好惹的主,兩人面無血色,誰都沒心思再待下去,要不是那個煞星留話讓他們等,兩人哪還坐得住?

村長也是滿腦門冷汗,正大口喝水安撫受到驚吓的心髒,無暇顧及其他,唯獨沈家人好一些。沈老爹本想開口打破凝重的氣氛,見三人都心神不定,便歇了這份心思。

一時間,整個堂屋鴉雀無聲。

解鈴還需系鈴人,不到一盞茶工夫,方天林便倒提着兩只雞進門。

“不知兩位差爺怎麽稱呼?這雞養得精細,肉質鮮嫩,可別浪費了。”方天林語氣和緩,卻吓得正在喝茶的兩個衙役差點跳起來。

“叫我周毅就行,這是張亭。”話落,周毅立刻站起來,他是一刻也不想在沈家多待,“時間不早,我們就不叨擾了,告辭。”

“哎,周差爺,你還沒拿雞呢。”方天林疾走幾步,将兩只母雞硬塞到周毅手中,目送兩人急匆匆出門,眼裏笑意快速閃過。

“事情辦完了,那我也走了。”村長緊跟着離去,連讓沈老爹送出門的機會都不給。

“媳婦,你真厲害!”沈家河雙眼放光地盯着方天林猛瞅。

“怎麽,你不怕我?”方天林微低着頭,為沈家河整了整衣領。

“我怕你作甚?”沈家河不解。

“是我說錯話了,走,回房看孩子去。”方天林斂起渾身氣場,心情暢快地拉着沈家河進了東廂房,留下沈家人在風中淩亂。

之前還是一副煞神模樣,仿佛能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怎麽下一秒就轉變為好媳婦好父親?

沈家人雖然沒有直面方天林,但受到心神沖擊最大的無疑就是他們。以往方天林面對沈家人時,脾氣都很好,就沒見他為什麽事生氣過,也不會為一點小事就跟人斤斤計較,誰也沒有想到,他還有這麽一面。

沈家人在懼怕的同時很是慶幸,有這麽一個不能輕易被招惹的人存在,沈家會安穩許多。

方天林知道,他這麽做利弊參半,但他一點都不後悔。只要沈家人還把他當成家人,這種不利的影響便會慢慢消除,反之,他也能提前發現,其他人到底是不是真像他表面看到的那樣。

周毅和張亭出了沈家後,沒有再逗留,交代村長明天壓糧進城,便帶着稅銀匆匆趕往下一個大村。那些小村子不用他們盯着,自有村長裏長負責。

直到駛出廣延村老遠,兩人才放緩馬速。

“張亭,你說明年要不要和其他人換崗?”周毅現在想起來仍心有餘悸。

張亭沒有立刻給予回應,他悶着頭又想了一會,才慢慢縷清思路:“剛才我向沈村長打聽過,那人是沈家老三的媳婦,去年春末進門,平日裏脾氣很好,這樣一個人,竟然有這等駭人的氣勢,看着就不簡單。我們還是先看看吧,沒準……”

對此,周毅沒有意見。兩人一直負責廣延村收稅一事,之前幾次都沒有發生狀況,至少表明張亭打探出來的情況屬實,那人并不是窮兇極惡之輩。這次之所以會如此,怕是他們直接惹到了他,要的東西過多。就這樣方天林還硬塞給他們兩只雞,顯然,他也不想徹底得罪他們。這樣一個理智又不失血性之人,搞好關系對他們而言也是一件益事,說不定眼下就是個機會。

手上這雞的味道兩人都嘗過,肉質鮮嫩,味道鮮美,比一般家雞滋味要好,顯然是上品雞,用來送禮做人情那是最好不過。只是一想起将雞送出去的後果,兩人都猶豫了。這萬一上官吃着好,也跟他們一樣開口讨要,他們到底是給還是不給呢?給,讓他們上哪裏去弄?不給,那不是得罪人嗎?這明顯和他們送禮的初衷相悖。

馬匹小跑着前進,兩人都心事重重。

最終,還是張亭想了個法子出來:“送,不過不能直接送,得找個時機。你家不是過陣子就要辦喜事?到時候你想想辦法,把跟咱關系好的上官都請了,能請到幾個是幾個,你找個好廚子,将我那只雞也一并做了送到主桌上。到時候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別把好處全貪去,至少給我留點湯喝。至于怎麽從那人手上弄到雞,這事簡單,咱照價買便是。”

張亭說的豪爽,其實心裏也很是肉痛。這雞味道好,價格自然不會便宜,盡管那只是出自農家,但光憑借方天林展現出來的狠戾一面,兩人也不敢随意糊弄。他們兩個只是衙差,一年裏拿到的工錢并不高,要不是平日裏還有油水可撈,這日子不一定比普通百姓們好到哪去。也正是因為這樣,兩人越發意識到地位權勢的重要性。

阜陽縣今年全縣都出現旱情,盡管不算嚴重,百姓們日子都不好過,對他們也造成了一定影響。兩人還不到魚肉百姓的地步,有些東西拿了就拿了,有些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動。要是為着這麽一點子東西,就鬧出大動靜,對他們并沒有任何好處。以後情況還不定怎麽樣,他們得想法子往上更進一步,也好讓自家人更有保障。

沈老爹沒忘記三媳婦的托付,晚飯後便示意兒子媳婦們都留下。

“我們這邊只是小旱,商陽山脈另一頭旱情可就嚴重了,那邊夏收就不行,秋收更是幾近絕收,要是旱情繼續下去,最晚明年夏秋就該出現逃荒之人。”沈老爹神情有些凝重,盡管廣延村這裏兩季都成功收獲,情況卻也不大樂觀。他環視一圈,說道,“我決定去買頭牛,這樣以後出門就不用借用別家牛車,只要我們自己不說,旁人也不容易知道我們家到底有些什麽。”

沈家海幾兄弟都無異議。若自家沒有牛車,那一舉一動都在村民眼皮子底下,要是沈家不斷購入糧食,那還不成了明晃晃的的靶子?誰家沒糧了,估計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沈家,這樣的錯他們絕不能犯。

達成共識後,翌日沈老爹便趕往裕豐鎮,臨近午正時分牽了一頭牛回村,一張老臉都笑成菊花樣,路遇之人紛紛同他打招呼。

牛可是個大物件,沒個十幾兩銀子拿不下來。幾個月前沈家河剛買下那片樹林子,又花錢蓋了一間房和幾間雞舍,光這些村民親眼見到的東西,就可知沈家家底着實不少。沈家以往來錢途徑就那麽幾個,和旁人家沒什麽不同,靠什麽起家便一目了然。

村民都在感嘆,怎麽就沈家交了好運,娶到方天林這麽個能幹的媳婦?要是他們也……可惜,方天林只有這麽一個,豈是他們想要便能得到?

有了牛,車架子就好辦了。沈家原先就做了一輛板車,只要稍微改裝一下,板車便成了有篷的牛車。

方天林有打獵這門技藝,在有牛車之前,沈老爹便三不五時就要走一趟鎮上,他出行倒是一點不引人注意。

鎮上熟人多,幾乎每個集日都有人去,沈老爹便沒在裕豐鎮上購糧,而是換了個方向,去更遠一些的鄰鎮下原鎮。他買的量不大,次數也少,并沒引起任何人注目。

和沈老爹一樣對未來抱有希望的大有人在,這也是為何糧價幾乎沒有波動的緣故。當然這只是其中一點,最為關鍵的是,現在秋收剛結束,正是一年中糧價最低的時候,盡管今年收成不大好,賣糧的也大有人在,這個時候要是糧價瘋漲,那就真出大事了。

自打那日方天林威懾到兩個衙役後,沈家氣氛就有些怪異,好在這種情況持續的時間極短,沒過兩日又恢複成以往的模樣,沈家人對待方天林原先是什麽态度,現在還是什麽态度。

跟方天林走得最近的柳橙,毫不掩飾地對他大誇一通,甚至還略帶羨慕地向他請教他那一身氣勢是如何練成的。村裏那幾個獵戶也時常進山打獵,可也沒這樣懾人的威勢,沈家人自動将此歸結為個人天賦。

方天林一時無語,只能默認這點。他總不能說是上輩子他真正見過血,這個血指的可不是那種野獸的血。他也不想這般,可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麽無奈。

“三嬸,你快去雞場那邊,大堂奶奶要進去抓雞,三叔都快攔不住了。”沈松跑得氣喘籲籲,雙手撐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喘氣,焦急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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