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物是人非倘若我主動向他奔去呢?……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陸青衡問。
方衍盯着他:“……不久之前。”
“好,下來吃點東西吧。”陸青衡說完,徑直走出卧室,徒留方衍在原地,像是在做一場荒誕的噩夢。
“喂——你!”
他愣了好幾秒才追出去,連門都忘了關。
可陸青衡早下樓了,壓根沒有等他,方衍只好獨自走下空蕩蕩的樓梯,來到別墅後花園。
此時接近傍晚,陽光依舊刺目,太陽開始西斜。管家正和帶着幾個人給鳳凰樹纏上五顏六色的彩燈,為晚宴做最後的準備。
在場的每個人都精心打扮,穿上剪裁精致的西裝禮服,手裏拿着晶瑩剔透的紅酒杯或者裝有水果點心的骨瓷餐盤,觥籌交錯相互攀談。
陸青衡不知道去了哪裏,倒是有人認出方衍,遲疑地走過來打招呼:“方也?”
“嗯。”方衍點點頭,沒什麽交談的興致。
那人卻很興奮,扭頭對同伴大喊一聲:“同志們——你們猜誰回來了?”
這一嗓子嚎破天際,立即引來周圍一群人。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方衍當年的同班同學,不包含身處其他班的方衍小弟。雖然方衍只在人間呆了幾個月,很多人的名字都沒有去記,但神仙過目不忘,他還是熟悉這些面容的。
于是突然之間,方衍成了新的人群中心,衆人兩年沒見他,基本忘記校霸的威懾力,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八卦起來。
“啊,真是方也,好久不見啊帥哥!”一個女生說,“你剛從國外回來?特意來參加恒哥的成人禮?”
“話說你當時為什麽轉學?真是一點風聲都沒有,我們聽說後驚訝了好久,畢竟校草還沒評選出來呢……”
“哇,真是也哥!這麽說你也畢業了?打算繼續在醜國念大學?不瞞你說,我也放棄了高考這條路,千軍萬馬的獨木橋太難走了,我打算去國外鍍個金,咱們可以約好一起飛醜國,到時候還可以一起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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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衍:“……”
面對同學們的熱情,方衍不想繼續圓謊,只好扯起嘴角,僵硬地笑了笑。
這時,有人問:“對了,陸恒呢?”
“恒哥應該去另一邊了,”回答的人指指泳池對面,露出一個暧昧的笑容,“你們看他和誰在一起?”
“不就是洛雅麽?誰不知道他們關系好?”一個女生有點羨慕地說,“哎,聽說他們生日只相差一天,洛雅表示想要和學神一起過成人禮,學神居然答應了!”
“早就聽說洛雅對陸恒有意思,一個女神一個男神,還都學習好家世好,真的挺配的。”
“我剛好像還看到洛雅去了學神房間,你說,他們不會已經在一起了吧?”
“有可能。”
“很有可能啊!”
衆人談起八卦,簡直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聽得方衍頭暈腦脹,心裏怒火像是海浪一疊疊撲過來,越堆越高。
“他們兩個……看上去很般配?”他聽見原本不打算開口的自己說。
“那當然!郎才女貌,多少人羨慕!陸恒是咱們學校的學生加校草——你轉學之後這個位置毫無疑問地落在他身上,那個洛雅其實不是我們學校的,是二中的校花,也很有名。”
“據說給兩個人表過白的人能繞臨城一圈,連外校都有人慕名而來,只為了偷偷看恒哥一眼。”
“那麽多人接近他們都沒有成,為什麽一個月前,兩人湊巧見面,一見面就看對了眼?”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吧!”一個女生雙手捧心激動道,“兩人今天穿的也很登對,一起過生日,一起度過最難忘的18歲成人禮,總感覺這個場合,太适合搞點大事了!”
“……”方衍又不傻,從衆人或羨慕或期待的目光中讀出了一種可能——今天晚上洛雅說不定會主動出擊,和陸青衡表白。
呵呵。
太荒謬了。
這也叫般配???
凡人和神仙是不能在一起的。
想到這兒,方衍再也按捺不住,撥開人群朝陸青衡走去。
“哎,也哥,你過去幹嘛?”
“別去當電燈泡啊~”
他們嘻嘻哈哈地起哄,然後發現正在快步離開的方衍,扭頭看了他們一眼。
“…………”
“也哥怎麽了?好像有點不高興?”
“時隔兩年,我居然再次感受到了校霸的殺氣!”剛才還膽敢調笑的人被這一眼瞪成鹌鹑,有些瑟縮道,“這殺氣好像還是針對我們的……我我我、我先溜了!”
“捎上我一個!”
方衍對他冷冷警告的一眼起得功效還算滿意——這群麻雀終于散了。
他像是找到了充足的理由與底氣,面無表情地朝陸青衡與洛雅走去,果然見洛雅心虛地後退一步,似乎有點怕他。
方衍:“你們在這裏聊什麽?”
“沒什麽。”陸青衡主動擋在洛雅面前,眉頭輕微地皺了一下。
他的動作和表情仿佛一盆沸水潑進油鍋,徹底激怒了方衍,剎那間,方衍幾乎以為自己七竅生煙了。
“你什麽意思?”方衍額頭青筋亂跳。
“你先走。”陸青衡對洛雅說。
洛雅臉都白了。她咬咬唇,顫聲道:“你們……你們千萬不要因為我打架。”
“……”陸青衡回頭,和她對視一眼。
洛雅花容失色:“真的,有話好好說!”
說完這句,她提着裙擺,踩着平跟跑了。方衍這才發現,這不自量力的凡人長得還挺高,夠得上凡間模特的标準了。
最礙眼的走了,其他人也提前被方衍清場,諾大的泳池邊,只剩下方衍和陸青衡兩個人。
“哥,”陸青衡有些疲憊地說,“我又哪裏惹你不高興了?”
方衍:“你還有臉問!”
作為被貶黜下凡的神仙,不好好反省思過,反而跑去談情說愛;哥哥不遠萬裏回來為你慶生,卻晾在一邊置之不理。
曾經說“不想離開他”,各種甜言蜜語張口就來,這些話都被狗吃了?
大概是他憤怒的太明顯,陸青衡連問都不用問,便猜出方衍心中所想。
“可是,當年是你不辭而別的。”陸青衡說,“你無法接受自己的弟弟對你懷有別的心思,主動逃避,我便接受一切結果,不會強求。”
“反正從見面開始,你就一直讨厭我,看不慣我。”陸青衡自嘲一笑,“誰讓我是小三之子,可能威脅到你的地位呢?”
“既然過去的一切本身就是一場錯誤,我們不應該及時糾正?”
“我真的已經在很努力地不招惹你,和你保持距離了。現在你又想怎樣?希望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陸青衡說,“我們的關系,只是一對假惺惺的‘兄弟’而已。”
陸青衡的話像一盆冰水潑在方衍心上,發出刺啦的破裂聲。
這樣明确地說出來,仿佛撕裂了最後一絲搖搖欲墜的和平,露出兩人間猙獰的間隙來。
是啊,方衍想,他們的關系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笑話。
假的身份,假的親情,無數陰謀與試探穿插其間,連極少數的“溫情歲月”也像是拙劣表演出的木偶戲。
這上千年,陸青衡對他一直求而不得,所以哪怕被貶下凡,也難以消除執念。
可是,任何等待都是有盡頭的。沒有人會無休止地重複一件沒有希望的事。
陸青衡是不是已經膩了?
……他該怎麽辦?
陸青衡說完這幾句話就走了,看樣子是去追洛雅去了。徒留方衍一個人站在原地,仿佛整個人被抽掉脊梁骨,差點被突然生出的絕望壓垮。
他愣在原地,忽然陷入極深極廣的迷茫,仿佛誤入迷霧之中,舉目無人,天地皆是虛無。
“小也,你怎麽了?”
一道熟悉的聲音喚回方衍的神志。他側過頭,見到顧媚媚朝他走來,腳步急促,眼含關切。
“……沒什麽。”方衍立即說,“剛回來還沒倒過時差,只是有點累。”
“那去屋子裏休息一下吧。”顧媚媚說,“晚宴六點才正式開始。”
方衍心如亂麻,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能做什麽,只好跟着小媽回家,一推門,差點和迎面走出的高大人影撞了個正着。
“……”見到顧媚媚身邊還多出個方衍,方正川停住腳步,幾乎在眨眼間完成了面部的表情轉換——把那一絲方衍幾乎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的焦急掩飾住,重新化作刻板與嚴肅。
“回來了。”他朝長子一點頭,全當打過招呼。
“嗯。”方衍連頭都懶得點,繞過方正川,徑直來到沙發前,精疲力竭一般把自己摔了進去。
顧媚媚沒有搭理老公,踩着高跟鞋來到茶幾邊,在沙發另一端坐下,慢悠悠燒了一小壺水。
她沒有像最初見面那樣露出浮誇的表情,對方衍說“歡迎回來!”,也沒有質疑方衍的說辭,打破砂鍋問到底。她只是淡定地用木匙撥了撥瓷盅裏碧綠的茶尖,用黃梨木鑷夾出些許茶葉放入白玉壺,待銅壺裏的泉水燒開,放至八十度,才悠悠地傾斜水壺,将泉水倒進白玉壺中。
等待的時間裏,方正川來到她身邊,開了開口,似乎想說什麽。
然而從頭到尾,顧媚媚連頭都沒有擡。
“來,嘗嘗。”顧媚媚将初道茶澆在茶寵上,又泡了一壺,才倒入精致的白玉小杯,遞到方衍面前。
茶香随着熱氣飄散,方衍伸手接過,垂目一看,茶色晶瑩清澈,宛如琥珀。
他嘗了一口,在心裏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看來兩年時間變得不僅僅是他和陸青衡,這對便宜家長也變了。
“……姐姐,”方衍感覺自己的嗓子好了點,不再充滿鐵鏽味。他滿面迷茫,不知怎麽就問了出來,“當你一直追逐一個東西,花費了無數的時間和精力,最後卻發現,自己追尋的東西如同水中月,永遠也得不到……你會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顧媚媚一笑,“當然是放棄。”
方衍睫毛一顫,握緊雙拳,沒注意一旁方正川身形僵硬,瞬間凝固成一座沉默的石像。
“也是。”方衍閉了閉眼。
沒有誰活該被消磨,放棄才是正确的選擇。
可月亮是真實存在的,他也是真實存在的……
方衍在腦海裏忽然冒出一個瘋狂的想法——倘若我主動向他奔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