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別經年哥,好久不見
方衍只覺得自己沉浸在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大夢中,無數人與物浮光掠影般閃過,只留下一片片模糊的影子。
他沉入沼澤,墜入深淵,在無限的虛空中沉淪堕落,不知今夕何夕。
這樣混沌無序的日子過了不知多久,天空中忽然下起小雨。
雨越來越大,越來越猛,很快呈瓢潑狀撒在方衍臉上身上。方衍一個激靈,倏地睜開眼睛。
只見一朵雲飄在他頭頂,投下一團小小的陰影。雲朵中,細碎的電花閃爍,雨水噴壺似的灑落在他臉上身上,很快把他的長發與衣衫打濕,在身下聚集起一片小小的水窪。
方衍:“……”
他一下子彈起來,随手一劈把雲打碎,又掐了個訣把衣服烘幹,下意識做完這幾件事,才意識到自己早不在人界,來到了司空玉府上。
方衍:“……”司空玉人呢?
其他人呢?
他刻意不去想陸青衡,偏偏有人主動要提。
“嘿,你可算醒了。”門外傳來一身輕嘆,一個白衣少年向他走來。
司空玉一撩衣擺,跨過門檻,見方衍怔忡的神色,便明白此人宿醉剛醒,腦袋怕還是個漿糊。
“你知道從你醉倒到現在,過了幾天?”
方衍怔怔地看着他,不答。
“整整兩天!”司空玉恨鐵不成鋼道,“難道你忘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在人界的過家家游戲已經離線兩年了!你那便宜弟弟不僅高考完,連孩子都要有了,你還……”
“什麽?!”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方衍瞬間驚醒,“誰有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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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把你慌的,只是個比喻罷了。”司空玉道,“孩子現在沒有,但也快了,十八歲成人禮,多少女孩排隊要給他表白呢。”
“你是醉的爽快,挑子一摞,什麽都不管,我和司命星君卻要跟在後面給你擦屁股。”
“整個劇本都被打亂,司命只好臨時篡改劇本,強行救場,把你編排出國,為了符合邏輯,還是最惹人恨的不告而別!”
“你真是沒看到,當時陸青衡聽說你背着他突然出國、對他避之不及時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啧啧,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喜歡的女生甩了,就要看破紅塵遁入空門!”
“不是我說你,說下凡就下凡,說消失就消失,惹下的因果怎麽還?欠下的情債怎麽還?”
“可憐司命老兒,年紀一把,胡子都白了,還要為不懂事的小輩操心——”
司空玉一口氣不帶喘地說到這兒,突然微妙的停頓,看向方衍。
方衍一臉空白,顯然是信息量太大,還沒消化完。
司空玉轉身,捏住方衍的肩膀,使勁兒搖了搖,似乎想要把方衍晃醒,尤其得把他腦子裏的水晃掉。
“醒醒吧,七絕君!你忍心這麽對待喜歡你多年的青衡君?你想眼睜睜看着他被其他小妖精搶走?”
“真男人從不退縮!要敢于面對內心,敢于突破自我!”
“我都給你打探好了。青衡君的成人禮即将開始,現在下去或許還來得及!”
“不用謝——看好你哦!”
方衍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兒,便見眼前白光一閃,空氣中憑空出現一個閃閃發光的圓陣。司空玉趁他腦袋不清醒,猛地一推,将他推入陣中,又雙手結印,甩下一道封印以防方衍暴走破陣。
“籲——”司空玉長籲一口氣,感覺自己操碎了心。
“我也該下去了。”他有些期待地想,自己舍身奉獻,會或許能夠成為兩人感情的助推劑。
這種做媒的感覺真不錯,到時候兩人修成正果,他就是最大的功臣——只要此事瞞的好,不讓朝辭知道就行。
人界。
兩年時間彈指而過,在不同人身上刻下或深或淺的痕跡。
于大部分凡人學生,不過是又長大了兩歲,從低年級變成高年級,即将或已經經歷決定人生的考試。
對陸青衡,這兩年卻天翻地覆,乃至物是人非。
兩年前方衍生日那天,陸青衡表白無果,吓跑了方衍。
他以為方衍可能一時無法接受去了冥界,短則幾天多則數月後才會回來。沒想到他竟然回到天界,酩酊大醉兩天兩夜……直到司空玉施計将他叫醒,保證把方衍帶到他身邊,他才緩了一口氣——這一次的等待,暫時到達了終點。
好在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在漫長到數不盡的年月中被拒絕無視。習慣了無法相見,于是每一次處心積慮或命運眷顧的重逢,反倒成為了令人期待的驚喜。
陸家別墅後花園裏,噴泉潺潺,琴音流淌。繁花簇錦中,陸青衡身穿黑色高定西裝,倚着白色門扉與衆人交談的模樣,仿佛引人注目的少年明星進入了拍攝片場。
少年打着銀灰色的領結,頭發用發膠随意定了型,臉上清清爽爽沒有化妝,卻比精心修飾過還要奪目耀眼。
兩年時間,他又長高了幾厘米,愈發顯得寬肩窄腰,身形颀長。修長筆直的雙腿隐沒在挺闊的西裝褲中,意外中合了他平素溫和近人的氣質,英俊到幾乎有些鋒利了。
“學長在那兒!”
“學長,我們來敬你一杯——”
一群穿着小禮服的女生端着紅酒杯來到陸青衡面前,酒杯裏盛着淺淺的波光,是度數很低類似果酒的LaMondotte。
陸青衡從白衣侍者手中的托盤拿起一個水晶杯,身旁一個身穿香槟色小禮服的女生主動拿起紅酒瓶給他倒酒。
陸青衡酒杯橫斜,低頭微笑致謝,那女生臉忽然紅了,着魔般盯着陸青衡,完全沒留意到紅酒傾灑而下,猛地灌了大半杯。
“啊——抱歉。”
“沒關系。”陸青衡眼睛一彎,“今天是我的解禁日,可以多喝點。你們卻不行,只能喝一點,玩完回去還要寫作業。”
他表情揶揄,說完還眨眨眼,促狹又英俊的模樣幾乎把圍着他的女生迷得神魂颠倒。
“學長,我們會努力學習的!”一個女生大着膽子說,“希望明年相約P大見!”
“你考得上嗎?”旁邊有人起哄。
“考不考得上另說,”女生雙眼發亮,“為了學長也要努力拼一把,至少能留在帝都呀。”
女生們左一言右一語,叽叽喳喳如莺燕環繞。
方衍就是在這樣的情景下,回到了兩年未進的家中。
圓陣在房間中顯現,方衍幾乎踉跄了一步,才狼狽地站定。
他環顧四周,房間布置熟悉,格子條紋的大床,一人高的落地鏡,半透明的磨砂浴室,高低錯落的書架,柔軟雪白的羊毛毯……他竟然直接落在了陸青衡卧室裏。
陸青衡的卧室連接一個小陽臺,大概陽光太刺眼,窗戶是關着的,窗簾半拉半合,完全無法阻擋窗外喧鬧的聲音透過玻璃傳來。
那是久違的熱鬧,在這座別墅裏住了那麽久,方衍幾乎從沒聽過這樣喧鬧的笑聲。
一時間,他仿佛被劈成兩半。一半蠢蠢欲動,想要循着熱鬧出去,本能的地期望看到什麽。
那是最隐秘的思念,哪怕酒醉夢中,也如帶刺的玫瑰叢,一邊纏繞他的心髒,灼灼盛放芳香缭繞,一邊露出細密的小刺,紮出淋漓的心頭血。
另一半卻踯躅不前,恨不得把自己化作一只鴕鳥鑽進被子,或者幹脆與牆融為一體,裝作一個隐形人。
他連邁出一步的勇氣都喪失了,這樣站在原地拉鋸許久,還是沒有聚集足夠的力量——哪怕只是打開一扇窗戶,向外投出目光。
這時,門軸突然“咔噠”一聲,自動打開了。
方衍猛地轉身,與門口的女生面面相觑。
“嗯?這不是陸恒的房間?請問你是?”
“……”方衍面無表情的看着女生,足足沉默了三秒,才說,“我是他的哥哥。”
“啊,原來是也哥,久仰大名。”女生穿着黑絲帶與細鑽點綴的黑色晚禮服,露出光裸的肩膀和一截酥|胸。她沒怎麽化妝,幾乎只塗了嘴唇,略微蒼白的皮膚與鮮豔的口紅色號像是雪地上落了一朵梅花,烏木一般的長發垂落在腰側,愈發顯得鮮妍靓麗,風情萬種,“我知道你,當初也是咱們學校的風雲人物,兩年前突然轉學了。”
女生邊說,邊一撩頭發,自來熟的走進門,自然而然坐到陸青衡的床上,彎腰低頭去翻找櫃子裏的東西。
“你在幹什麽?”方衍皺眉。
“找修剪玫瑰的剪刀。”女生頭也不擡地說。
她垂下頭時,長發也披散而下,遮住了半邊臉。利用這短暫的視覺遮擋,女生迅速擡手扶住抹胸,龇牙咧嘴地扯了扯,似乎不太舒服。
“你對這裏很熟?”方衍走近她。
“不算吧,只來過幾次。”女生忙撤手,深吸一口氣,擡頭對方衍自信一笑,“不過,相信很快就會熟悉起來的,我先走啦。”
方衍:“……”
繞是方衍自覺性格孤僻,不太通曉人情世故,也能聽出女生話語裏隐含的意思。
她來過陸青衡的卧室,不止一次。
她還謀劃着以後常來……
她和陸青衡關系匪淺!
方衍心裏的火星迎面遇上滾油,刷地炸了。
如果有人在當場面對方衍,會發現他的脊背繃緊,臉色僵硬又尴尬,整個人都是大寫的不對勁。倘若是熟悉七絕君的人,必然知道這是他發怒前的征兆,遇到這種場景,什麽都別說,什麽都別想,趕緊溜之大吉為妙。
可那女生一介凡人,完全感知不到殺神的氣場。拿到剪刀後,長發一甩,施施然走出門,只留給方衍一個袅娜的背影。
方衍:“……”更氣了!
他站在原地,沉默地挨過心裏第一場爆炸,還沒想好接下來該做什麽,便發現了房間內另一處顯眼的變化。
——陸青衡卧室原本與他卧室打通的那面牆,被重新堵住了。
方衍心髒一滞,忽然大步走向小陽臺,拉開厚重的窗簾,推開窗戶,向外望去——然後一眼見到了人群中鶴立雞群的那個人。
和兩年前不同,陸青衡換下校服褪去青澀,裁剪得體的西裝把他溫和的氣質壓住,顯得英俊、陌生又淩厲。
一陣風吹過,陸青衡似有所感般擡起頭,目光恰好對上方衍。
忽然之間,方衍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好像喪失了語言能力,喉嚨酸澀像是吞了鐵塊,甚至沒來得及組織好面對陸青衡的表情,就像就見對方見到他,毫不意外般對他一點頭——如同對一個認識但不熟悉的人打招呼。
之後,他再無別的表示,又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女生團團圍住,不知說了什麽,哄的周圍男男女女都笑起來。
方衍:“……”
他捏住拳頭,酸澀的心底忽然湧上一層怒氣。
陸青衡怎麽能這樣?
畢竟,這樣的笑容從前屬于他一個人。
明明……只應該對他笑。
方衍拳頭越捏越緊,嘴唇抿得發白,胸腔中一道道天雷炸開,炸得他雙耳轟鳴,血液朝腦門狂湧。
他想直接從窗臺跳下去,撥開人群揪住陸青衡的領子,質問他為什麽無視他,卻又被一股力量釘在原地,心想,當初抛下他一走了之的,難道不是我自己麽?
方衍躊躇半分鐘,終于下定決心下樓去後花園。
卻忽然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
“……!”
方衍心髒瞬間提起。
他一寸寸扭過頭,看見熟悉的人影走到門邊,停下腳步,頓了頓,站定不動了。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隔着數米的距離,陸青衡對他又一點頭,沒有笑,“哥,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