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壺裏的金魚姬(6)
煙霧散去。
出現在兩人面前的俨然是有港黑狂犬之稱的芥川龍之介。
他的黑披風高高卷起, 分裂出無數泛紅光的鞭子。
“要解開少女身上的詛咒非常簡單,只要把我的下屬殺掉就可以。你應該做得到吧?”
無慘語氣高傲。
啪嗒—
緊緊纏繞在他手臂的黑鞭應聲斷裂,鬼王漫不經心地撫平西裝的褶皺。
亂步看清芥川眼中一閃而逝的訝異。
這場短暫的打鬥讓館內許多的器皿四分五裂, 猩紅的地毯上布滿深淺不一的水漬,各色金魚蹦躍着,茍延殘喘。
無慘冷酷地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哪條金魚是你的妹妹, 不過你最好抓緊行動。玉壺!”
上弦之伍帶着他那笨重的玉壺連滾帶爬地過來。
“是, 是的無慘大人。”
“希望你不要給我丢臉。”
在他壓低聲音的恫吓中,鬼王的威嚴一覽無遺。
幾乎是無慘說完話的同時, 芥川的黑鞭已經勢不可擋地甩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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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把華貴的地毯撕裂成慘不忍睹的兩半。
無慘卻入不了戲,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下, 依舊自顧自找到亂步縮在鬥篷裏的手, 掰開他緊攥的拳頭,十指相扣。
亂步抿了抿唇:“……你想讓我幹什麽?”
無慘聞言笑了,很欣慰似的, 冰冷的手掌撫上他緊繃的臉龐。
“只要你想, 我随時都能殺了這個不成器的手下。”
“……”
江戶川亂步沒有說話, 緊緊地盯着男人,眼底發冷。
毫無疑問, 無慘在逼迫自己做出抉擇。
由一句話決定別人的生死, 對殘酷之人是至高的賞賜, 但對心存正義者則是地獄般的煎熬。
“你休想。”
“噢?是嗎?那我們拭目以待好了。”
江戶川亂步縮在鬥篷下的手掙了掙, 卻被握得更緊, 無慘的指甲幾乎掐進他的手背去了。
饒是如此, 平時最怕痛的名偵探也沒有叫喊。
他不想在這場善與惡的較量中輕易落敗。
場上的争鬥不曾間斷,甚至愈演愈烈。
“血鬼術,千本針.魚殺!”
伴随着玉壺兩排牙齒的張合, 地毯上命懸一線的金魚們紛紛躍起,翻着白肚皮以詭異的姿勢沖向芥川龍之介。
“等等!”
不等這群水生之物近到龍之介身邊,江戶川亂步突然高聲喊起來。
“哎呀。怎麽了嗎,小亂步?”
江戶川亂步對上那幽幽望過來,滿含笑意的紅瞳,咬牙切齒:
“請你……”
“嗯?請我什麽?不說清楚,我是不會懂的。”
“……”
“如果你沒法當衆說出口,湊近點也可以。”
無慘挑高的薄唇間吐露着暗示性的話語。
江戶川亂步深吸口氣,似笑非笑:
“你剛才說只要我開口,随時都能殺了這個叫玉壺的家夥?是認真的嗎?”
無慘微動的眸光中掠過被戲耍的惱怒。
“小亂步,你對芥川先生就這麽沒信心嗎?不相信他能靠自己的實力打敗我的下屬?”
“……”
滾。
沒有什麽能逃過名偵探的眼睛。
就連他不擅長的肉搏戰結果也是一樣。
這場戰鬥終将以芥川的失敗告終。
但這話,他可不能堂而皇之地說。
芥川其人,據說自尊心高到了驚人的地步。
亂步抿唇,裝腔作勢地打個哈欠:
“但我不想浪費時間。你是準備讓我自己回去,還是陪我一起回去?”
名偵探的手指脫出無慘的指縫,順勢撓了撓他的掌心。
這一切當然是兩人在袖子裏,不被任何人察覺的情況下做的。
無慘笑了。
“你自己一個人能回去嗎?我可不想明天跑去警署報案。”
切。
亂步在夜幕的掩飾下翻了個白眼,不看在場任何一人,大步流星朝門口走去。
身後傳來玉壺鬼哭狼嚎的哀求。
“無,無慘大人饒命啊。”
充斥執念的注視黏着在名偵探的後背,不知是無慘抑或是芥川龍之介。
亂步挺直了背脊,當右腳跨過門檻的一刻,他聽見稍縱即逝的一聲輕響。
仿佛是皮肉撕裂奏出的樂章。
“哥哥。”
背後或許有誰在擁抱。
亂步的身體幾不可見地顫抖,他沒有停,徑直沖到街邊攔車。
深夜,夾帶餘熱的風吹拂臉龐,意外地很冷。
他抱緊了自己的胳臂,入手是一絲濕潤黏膩。
江戶川亂步不用放在眼前看,就知道那是什麽。
血液,屬于壺之鬼的血液。
哪怕那家夥作惡多端,亂步也不覺得自己有随意剝奪他人生命的權力。
可他偏偏做了。
真是,罪惡深重啊。
一輛出租悄無聲息地在他面前停下。
“您好,請問去哪兒?”
亂步熟練地報出公寓的地址。
司機剛要重新踩下油門,鬼舞辻無慘彎腰擠了進來。
他的身上沒了那件白西裝,僅着一件深藍色的絲綢質地襯衫。
“你不準備等我了?”
“只想證明我一個人也能安全回家罷了。”
江戶川亂步說完,手撐下颚注視窗外的風景。
入眼的不過是一片墨色般的黑,耳畔還夾雜着烏鴉凄厲的啼鳴。
“呵呵,真是斤斤計較啊。”
無慘把他剛才說的話原封不動地扔回來。
亂步只覺肩頭一緊。他不可抑制,又或是順從地倒在無慘懷裏。
“睡吧,你不是很困嗎?”
“……嗯。”
江戶川亂步阖上眼,鼻腔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伴随着無數可怖的想象,精疲力竭的他真的昏睡過去。
只不過,半夢半醒間,有人仿佛在他耳邊說:
“一起堕落吧,亂步。”
再次清醒,是翌日清晨。
烏壓壓的天空中陰雲密布,随時都會塌下來般,讓人喘不過氣。
江戶川亂步抱着毯子,面無表情地凝視窗外。
牆上鐘的指針走向六點半。
鬼舞辻無慘開門進來,玻璃上倒映出他驚訝的眉眼。
“你今天倒是醒得很早。”
男人的語氣說不準是調侃,還是真心實意的誇贊。
“嗯。你不是說今天要回電視臺上班嗎?”
無慘沒說話,湊上來親吻亂步的臉頰,被他不動聲色地躲開了。
“今天的天氣真糟糕。”
名偵探一邊說一邊翻身下床,他赤腳走進浴室,啪嗒關上門隔絕無慘灼灼的目光。
“……”
他給中島敦發了條信息。
這頓早餐是自無慘回歸後,亂步吃過最索然無味的。
就連熱氣騰騰的味增湯也引不起他的食欲。
他喝了小半份就擱下了碗。
“怎麽了,不合胃口?”
無慘憂心忡忡。
明知故問。
江戶川亂步擡頭,他看穿男人眼角眉梢的笑意,冷聲道:
“你好像挺開心的。”
無慘避而不答,挑眉反問:
“你好像挺不開心的。”
“對啊,我那麽喜歡晴天,心情當然不好。”
“……”
亂步望着無慘一瞬間猙獰的面目,人畜無害地笑了笑。
他趿着拖鞋走了幾步。
踢踏踢踏。
“等等。”
潛藏危險的叫喊在身後響起。
亂步駐足,無所畏懼地轉過身去。
冰冷的手指在名偵探反應過來之前溫柔地揩了揩他的唇邊。
“你難道要帶着蔥花去上班嗎?即使想要和別人炫耀我的廚藝,也大可不必如此。”
“呵。”
亂步面無表情地笑了聲。
“今天就破例允許你吃點零食。”
無慘以施恩般的語氣說完,硬是把幾條巧克力塞進他的鬥篷口袋。
江戶川亂步低頭,恰巧對上無慘标志性的紅瞳,溫熱的呼吸噴了他滿臉。
他皺了皺眉,後退一步:
“天這麽熱,巧克力會融化的。”
“那就扔了。”
“……”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亂步和無慘的目光在空中短兵相接,靜谧無聲,又火花四濺。
這種情況下,無論是他們突然拔刀厮殺或相擁而吻都毫不意外。
此時,玄關的門鈴恰如其分地響起。
亂步最後深深地看了眼鬼舞辻無慘。
“我先走了,再見。”
“嗯。”
在前往搭乘電車的途中,江戶川亂步難得一言不發。
他縮在鬥篷裏的手緊緊地攥着,以會弄痛自己的力度。
“……亂步先生,怎麽了嗎?”中島敦小心翼翼地問。
“沒事,天氣不好而已。”
名偵探随意搪塞。
身後一襲輕風吹拂樹枝,上面的嫩葉瑟瑟作響。
他猛地睜開祖母綠的眸子,停住腳步。
“阿敦,你先走吧。我想起來有東西忘記拿了。”
中島敦狐疑地瞥着亂步,遲疑地開口:
“您忘了什麽東西,要不……”
“不必。”
在他的再三催促下,中島敦不明所以地走了。
等到确信少年的背影消失于視野,名偵探緩緩轉身,走進身旁一條陰暗的巷子。
巷子的盡頭,果不其然有個守候的男人。
亂步咬了咬唇,喉嚨幹澀:
“你……”
作者有話要說: 出現的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