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出租車轉高鐵,下車後還要跑一段路,我趕到了石川住的小區門外,和保安軟磨硬泡,終于得到允許進去。見我滿臉着急,保安也不怎麽放心,便亦步亦趨跟在後頭。明明是大晚上,我卻熱出了一身汗,無暇顧及太多,趕緊騰出手敲門。
沒一會,石川裹着被子暈乎乎地開門了:“阿雲?”
“我們去看醫生。”我沒心思和他閑聊,趕緊把人扶出來,還不忘對保安說,“不好意思,幫個忙……”
看我倆三言兩語的,保安明白過來了,趕快上前和我一同攙着走路搖搖晃晃的石川下樓,幸好附近就有醫院,我把人送入急診後手腳還在不斷發抖,吓得醫生以為我也得了病,差點就抓着我去做檢查。保安還要趕回去工作,應了我的感謝,卻不肯多收辛苦費,很快離開了。
這時我才感覺自己好像活過來了一般,心裏也不再懸着,緩過勁後起身進了屋裏。石川剛量了體溫,在等護士給他打點滴,聽到腳步聲後急忙轉過頭,兩只眼睛黑不溜秋地盯着我。我又氣又心疼,也不管可能會提前暴露自己的心思,按着他手嘀嘀咕咕:“……這麽燙,不看醫生也不找藥吃,你這家夥是不是傻!”
護士瞥了我倆幾眼,把藥水挂好,叮囑說等快沒了就喊她,免得回血。
石川完全沒搭理人,一直偏頭瞅我,然後小心翼翼地轉了轉被我握住的手腕,仿佛大貓知錯了向主人撒嬌那般蹭蹭:“你來了啊。”
被他這麽一打岔,我頓時不知該怎麽責怪下去,心裏酸軟了幾分,路上奔波和缺少睡眠帶來的疲倦仿佛瞬間煙消雲散。這笨蛋、這膽小鬼還迷糊着呢,臉色蒼白,依然叫我愛慘了——我忍不住低頭在那塊發燙的皮膚親了口:“嗯,我來了。”
他猛地瞪圓了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視線落在我親過的地方。但我沒打算向他解釋,不錯眼看着點滴瓶,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摩挲着他這邊沒紮針的手背。
熬了一會,石川的腦袋慢慢低下去,呼吸聲很平穩,瞧着像是睡着了,連我靠近也沒什麽反應。平時經常抿緊的嘴唇泛着白,還起了皮,嘴角卻有細微的上揚,看得我不自覺也笑了出來。那股被壓下去的睡意也随之兇猛起來,但我不敢真的合眼,努力打起精神,直到兩瓶點滴都打完了,才趴在床邊打盹。
夢裏似乎有東西或輕或重地拂過我臉頰,等我徹底醒轉,天已經微微亮了,病房的燈不知道被哪個護士關上了。石川戳在我嘴邊的手指還沒來得及收回,見狀可憐兮兮地蜷起來,被我一把按住摸了摸:“醒了?還難受嗎?”
他搖搖頭,仍舊固執地不肯挪開目光,過了許久才開口:“我以為,是我做夢了。”
“哪有自己發燒差點燒傻在家的夢?”見他沒什麽大礙,我小聲來了一句,語氣稍微重了些。然後反應過來,覺得不該和病人糾結他錯在哪裏,補充道,“你好好休息,我喊醫生過來。”
事實證明,石川身體素質不錯,迷迷糊糊燒了一天也沒出大問題,打點滴後迅速退熱了,被醫生大手一揮判斷為可以回家休養。我自然厚着臉皮陪他一起回去,把人按在主卧床上,掖好被子:“你再睡會,醒了就有粥喝。”雖然不太擅長下廚,但煮點清淡的粥對我來說難度不高。
石川反對無效,只好聽話地睡好,目送我走出房間。
直到這時我才有閑心環顧四周,石川家很大,裝潢風格偏簡潔,作為客廳和餐廳隔斷的架子上擺了張很顯眼的合照。我湊過去,發現那是他與家人的合影,被擦拭得很幹淨。光看照片,他哥也挺高大,但比他溫雅一些,笑起來像只大狐貍。
廚房東西不多,但放得很整齊,冰箱裏有不少處理過的菜和肉,倒是方便了我,沒多久煮了一鍋菜心瘦肉粥,稍微放涼後就拿去喂被喚醒的人。可能是吃飽了加上睡眠充足,石川的臉色紅潤了點,伸手阻止我繼續喂他的舉動,說:“你也吃。”他還記着我昨晚趕過來的事,眼底有顯而易見的愧疚。
見他确實沒胃口了,我低頭慢慢把剩下的粥吃掉,忽然聽到外頭傳來東西砸到地上的聲響。石川還沒想起什麽,我已經記起這家裏還有另一個小家夥,趕緊嚴肅地說:“你不準下床。”接着急匆匆跑出去,邊找邊喊,“可可!”
聲音來自走廊盡頭虛掩着門的房間,我沒想太多,推門進去正對上在貓糧堆裏打滾的黑貓。我倆四目相對,可可先回神,一下子竄到了電腦桌背後,不知道是怕我這個陌生人,還是因為咬壞東西心虛了。我卻愣在原地,完全想不起要抓貓——這裏像是專業主播錄視頻的地方,設備非常齊全,靠牆的地方還有某站周年慶的限量玩偶。最令我吃驚的是,玩偶底下壓着個樣子很熟悉的玩意,我猶猶豫豫地拉出來一看,果然是上年幾個大粉要授權做的“小奇跡”長條抱枕,印着我的二次元人設形象。
似乎察覺出我沒有教訓它的意思,可可“喵”了幾聲,從我身旁跑了出去,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沒理會它,或者說,我已經被自己腦中剎那閃過的無數念頭搞暈了——
二笑的聲音好聽,石川的也好聽;
二笑養了只貓,石川也有黑貓;
二笑膽子小,石川也膽小;
二笑作為優秀主播,肯定有某站贈送的玩偶,而石川屋裏也有;
二笑嗓子不舒服,過幾天石川也病了;
……
我他媽被騙得好狠啊!
等我調整好神情回到主卧,石川正盤着腿撸貓,表情微僵,而可可趴在他身上裝乖,偶爾張嘴軟綿綿地叫幾聲。我突然不打算把這家夥隐瞞的事情說破,假裝剛才只是趕了貓,并沒看到別的:“可可需要吃貓飯嗎?我可以去做。”
石川呆呆地擡頭看我,遲疑半晌,又把頭埋了下去:“呃,不用,貓糧就好。”
可可伸出小舌頭舔自己的爪子,聽到“貓糧”時耳朵動了動,好像能聽懂一般。
見狀,我不由得笑出了聲,往毛絨絨的腦袋上摩挲了一把,被那股柔順的手感吸引,故意忽略掉可可龇牙咧嘴的小模樣。略微擡眼,面前的人似乎也在偷偷瞧我,即使知道他騙了我這麽久,我也沒法真的對他生氣,只好另尋方法讨點補償:“還困嗎?”
“不困。”石川被逐漸不耐煩的可可打了下手背,不得不把它放開,一下子就看不到黑貓影子了。他嘟哝了聲,也不惱,試探地攥住我的手,“你——”
我假裝沒察覺出他的忐忑,趁他沒使力,先一步離遠了些:“既然不睡了,我們看點什麽吧,待會你還得吃藥。”
石川的一腔疑惑被我硬生生堵在了喉嚨,根本問不出口。他糾結了片刻,很無助地抓着床單默許了我打開主卧電視的舉措。我背對着他,從屏幕上的倒影捕捉到全程,露出了個無比燦爛的笑容:“哎,你這裏可以聯網看視頻啊。對了,你看過游戲實況嗎?我想挑個恐怖題材的……”
料他也不敢拒絕,哼。
當熟悉的開場白傳來,我留意到石川突然繃緊了身子,眼神也有些游移,心底的惡劣愈發蠢蠢欲動:“你不怕鬼吧?”
他蹙着眉,別別扭扭地回答:“不怕。”但嗓音卻帶着一絲顫抖,太明顯了,真是色厲內荏的最好诠釋。
行了!我瞅他這幅樣子就來氣,怕就怕,難道承認了會少塊肉嗎!沒等視頻播幾分鐘,我就拿過遙控器換成綜藝剪輯,聽着主持人誇張的笑聲,郁卒不已。正巧這節目是辯論的形式,兩方藝人激烈讨論起了關于暗戀的話題,我順勢說了一嘴:“傻子才不告白,要是我暗戀誰,肯定找機會讓他知道我的心思。藏着掖着到最後,萬一他被人搶了,我到哪裏哭去!”
我每說一個字,石川的眼神就暗淡一分,原本故作鎮定而挺直的腰杆也垮了下去,好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若是別人,得了幾乎算是明示的話,早就恍悟了,豺狼一樣往上撲;可他慫成習慣了,沒準在心裏滴着血,面上卻不敢暴露,真他媽憋出病了。轉念想,他多在乎我啊,那天的不自在,是因為聽說我有喜歡的人,卻以為不是自己吧?
這下叫我怎麽裝冷酷——我嘆了口氣,另起話頭:“之前陳家鳴到底找你做什麽?”
石川終于不嘴硬了,一五一十地把當天的事告訴我,總結起來大概是陳家鳴話裏話外有讨好他的意思,他以為這家夥暗戀我,先來拉攏作為朋友的他。
于是我最後一點怒火也熄滅了,算了,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又傻又慫并且腦回路奇怪……換是不打算換了,只能以後寵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