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發熱?”

剛聽到石青問出這話時, 蘇磬音還并未當一回事。

她的頭雖然有些暈暈的,但這種類似平日裏早起,沒睡夠時的那種暈沉沉,至多就是比沒睡醒的難受更厲害些, 再加上坐起來之後, 身上的胳膊腿也一陣陣的酸疼。

可她昨天累了那麽半晌, 有這樣的反應不是很正常嗎?

蘇磬音張張口,倒是發覺嗓子裏, 是當真幹啞的發疼, 因此她只搖搖頭,低啞着道:“什麽發熱,嗓子難受,先給我一口水喝是正事。”

蘇磬音的聲音聽着, 就已是很不對勁兒, 石青聞言顧不得多說, 連忙去外頭端了漱口的清水和溫溫的茶壺過來。

等看着蘇磬音一口口的,咽了大半杯溫茶下去,石青屈膝在床沿接過了茶盞, 又叫月白取了一盞琉璃燈, 提在蘇磬音的身側照着瞧了半晌。

“小姐你當真沒事?我瞧着這面色有些潮紅呢。”

蘇磬音喝了水之後, 感受了一下,嗓子比剛起來的時候略微舒服了些,卻還是隐隐有些腫痛,便只皺了眉頭,低低的說道:“沒事吧,就是上火了,問問莊子上, 給我炖個梨吃一吃,不成再熬些川貝枇杷膏,也不是什麽大事。”

石青心粗些,見她這麽說,就也信了,倒是聞聲而來的月白,也坐下來去摸了摸她的額頭,猶疑道:“似乎,是有些發熱?”

蘇磬音眨着眼睛往後躲了躲,仍舊覺着她們是過于太驚小怪:“不至于,就是昨天累過了而已,我這兒被窩裏捂了一夜,你們才從外頭進來,手都是冷的,摸我肯定熱啊。”

主仆三個在這個涼熱的問題上糾結了一會兒,聲音傳出去,不大一會兒,床外便響起了木輪滾動的聲音,映着燭火光亮,素錦木屏上露出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

緊接着,齊茂行那帶了幾分擔憂的清朗聲音,便也隔着木屏傳了進來:“在外頭聽見你們說發熱,可是出事了?”說罷,又有些焦急的問了一句:“可方便進去?”

分明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又已這般着急了,卻還隔着屏風外頭,問這般客氣的話,石青聽着有些好笑,忍不住的拿起帕子抿了嘴。

蘇磬音腦子昏昏的,倒是沒想那許多,只低頭瞧了一眼,一身齊整的中衣,剛還被石青披了一件鵝黃褙子,自然是沒什麽不方便的,嗓子難受不想說話,就朝石青點了點頭。

石青見狀,收了笑,利落起身推了外頭的齊茂行進來,路上就也将瞧着小姐像是發熱的事,與他一一說了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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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步床前頭隔着腳踏平臺,坐着輪椅不方便進去,齊茂行便熟門熟路的繞到了側面,隔着最近的圍欄探身過來,仔細看起了蘇磬音的面色。

齊茂行的目光過于專注,且格外的有神有力,存在感強到就算現在有些昏沉,都完全沒法忽視。

她有些躲閃的往後避了避,低低解釋道:“我沒事,就是有些上火倒了嗓子。”

看到她的面色時,齊茂行就已經皺了眉頭,等再聽到她這發啞的聲音,面色便越發鄭重起來:“不單是嗓子的事,我瞧着你是病了。”

一旁月白也有些擔心道:“可不是,我摸着像是有些發熱了,可小姐只說是我們手涼想多了。”

齊茂行聞言,便滿面嚴肅的開了口:“讓我摸摸看。”

單聽這麽一句話的內容,那簡直是失禮輕浮至極。

但偏偏齊茂行的神色态度,卻都是格外的鄭重,仿佛是在說什麽大事一般,嚴肅的丁點不會叫人想偏。

說罷,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是習武之人,寒暑不侵,便是從外頭進來,手也不會涼,能試得出你是否發熱。”

聽到這句話,還有些昏沉的蘇磬音才有些反應,她張張口,不知道是困,還是因為身上的不舒坦,思維都像是有些遲緩,一時間卻還沒想出來要不要答應。

可面帶焦急的齊茂行等了幾息之後,見她眸光發散的不開口,卻是再等不得,只一句“失禮了,”便當真探身伸手,徑直探向了她的額頭。

直到齊茂行的右手手背挨上了自個的額心,蘇磬音才慢了一步的回過神來。

既然已經挨上來了,蘇磬音便也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微微垂了眼,任由他試。

齊茂行向來講究,手背幹淨光滑,接觸着她的肌膚并不會覺着難受,且或許是因為他的手掌平展寬闊,就連手指都是根根骨節分明的緣故。

分明他已經很是小心,只是輕輕的觸碰,蘇磬音卻不知為何,仍舊明顯的察覺出了其中的蘊含的力度,莫名的,叫她聯想到了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至于是不是涼,蘇磬音微微皺了眉,卻是并沒有什麽感覺,好像溫度差不太多的模樣?

她應該是的确沒什麽事吧。

但齊茂行對此,卻并不像蘇磬音認為的那般輕易,他的手背沒有停留太久,只兩息功夫,他便直身收手,緊緊的擰了眉頭。

緊接着,他便擡起頭來,滿面嚴肅開口道:“月白,快叫你們小姐躺下,被子都蓋好。石青,你出去找奉書,讓他騎馬回城,立即将葛大夫請過來,越快越好,他知道是什麽意思。”

他這般凝重的神情,只将屋裏衆人都吓了一跳,兩個丫鬟都手忙腳亂的按着他的吩咐忙活起來。

倒是蘇磬音,被月白按下之後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只愣愣道:“啊?怎麽了?別啊,我剛要起來去更衣呢。”

齊茂行面色格外的嚴肅:“你發熱了,不能再出去受了風,要幹什麽,就在屋裏吧,我叫長夏也過來服侍你。”

“別啊,我覺着沒什麽事,我的溫度不是和你手背差不多嗎?”

蘇磬音仍舊覺着有些小題大做了,想到他方才的吩咐,又開口道:“唉,不必這麽麻煩吧,莊子上不就有一位苗太醫不是,若不然,就請他來給我瞧瞧,我覺着不是什麽大病症。”

齊茂行立即搖頭:“他是南人,只精毒之一道罷了,旁的未必擅長。”

聽到這話,蘇磬音便立即恍然。

苗太醫的身形的确是有些過于瘦小,她原以為天生就是如此,原來卻因為是南人。

那倒也難怪這苗太醫被會派來給齊茂行治病,果然是被排擠了,叫太醫署推出來頂鍋的。

她聽祖父講過,南人,祖上算是屬于楚南的一支,居于深山,多瘴氣,多毒蟲。

南人雖然當初為太=祖收服,但又不通教化,一直是個“附則受而不逆,叛則棄而不追”的雞肋之地,朝中的官員,如果開罪了陛下,最差的結果,就是被派去這地方為官,與流放無異,甚至許多人私下裏,還會将南人蔑成為南蠻。

有這樣的歧視存在,出身南地的太醫,在太醫署裏,自然也不會受到什麽重用,之所以能夠存在,也就是因為南地深山裏出産蟲草,中原少見,毒性藥性都與中原全然不同,太醫署裏出身南蠻的太醫,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拿來當藥師用的。

那也難怪他行事那般圓滑奉承,身上瞧着并沒有醫者的風骨了。

“不過你說的對,叫他先來看看也好。”

不過齊茂行拒絕之後,就像是又想到了什麽,親自轉着輪椅往外行去:“也免得萬一是急病,倒耽擱了病症。”

分明是坐的輪椅,但齊茂行卻是去的飛快,話未說完,輪椅就已飛一樣的繞過了屏風,只叫蘇磬音連阻攔都來不及。

她還有些想開口,一旁的月白就又連忙将她按了下去:“您快躺下,都說了發熱了,當真病得厲害了可怎麽好?”

“你怎麽也叫齊二大驚小怪的吓着了。”蘇磬音有些哭笑不得:“我自個的身體,自個不知道嗎?當真不是什麽大事,不信你一會兒瞧瞧大夫怎麽說!”

月白自然不會放松,她性子妥善周全,雖也一直溫柔答應着,但動作上卻是一點沒放過,仍舊盯着她好好躺回去,一根手指頭都別想伸出來。

苗太醫就住在鄰近的小偏院裏,又是齊茂行親自去叫的,來的自然很快。

身形幹瘦的苗太醫被齊茂行這急匆匆的模樣吓了一跳,滿以為是什麽要命的急症,還沒進門,心裏就已經虛了大半,等到進了屋,親眼看見蘇磬音狀态還算是不錯,便忍不住長長松了一口氣。

都是見過的,加上苗太醫也有五十餘歲,便也不太講究什麽避嫌,在齊茂行的催促下,便徑直彎腰上前,直接面對面開始了問診。

果然是南人出身,苗太醫診斷的法子也和中原裏不大一樣,摸脈時,只敷衍一樣按了幾下便過去了,之後卻是花了更多的時間查看蘇磬音的面色,又叫石青拔開她的眼皮,拔開的她的嘴,瞧了舌頭還不算,還貼上去前後左右晃着頭,仔仔細細的看了她的喉嚨,甚至還想伸手虛虛的試探了好幾次,仿佛是要摸一摸她脖子一樣。

要放在京城裏那些講究的人家後宅裏,只憑這一番表現,不等他看完,只怕立時就要被請出去了。

看了約莫一刻鐘功夫後,身材幹瘦的苗太醫就有了底,退出來,很是不以為意道:“嗨,略有些風寒,嗓子疼,都不礙事。”

說完之後,他又在桌旁坐下,搖頭晃腦,似模似樣的繼續開口:“我帶了深山裏上好的貝子,一會兒叫人熬上一碗,趁熱服下,嗓子立刻就不疼了。”

齊茂行聞言點點頭,與一旁也被叫來的長夏開口道:“你去與苗太醫将那貝子拿來放着,一會兒等葛大夫來了,再請他瞧瞧。”

這就是擺明了不相信苗醫正的水平,還要請葛大夫複診了。

苗太醫聞言得意的面色便是猛然一頓。

受到這樣輕視,老實講,自然是生氣的。

可是沒辦法,他一個八品南人醫正,遇上的都是惹不起的,說句傷心的,類似的情形,見得多了。

身形幹瘦的苗太醫,擺擺衣袖:“成,你既不信我治療你夫人,那咱們還是過去,接着解毒吧。”

哼,你夫人可以不找我治,可你這毒,卻是非我不可了吧?

你且等着,一會兒給你小子熬藥時,多加上幾味,苦不死你!

這麽想着,苗太醫便又高興起來,甚至隐隐帶了幾分迫不及待之色。

可齊茂行聞言,卻還是搖了搖頭:“今日不解了,你且回去吧。”

聽着這話,苗太醫是當真有些詫異起來,他猛地站起身,強調道:“你今日可是該吃藥了。”

他被太子殿下專門送來給齊茂行“解毒,”當然不僅僅是一個幌子。

齊茂行當初中的,便是他們南人特有的毒,那是毒蛇與毒草的汁液混在一處制成的。

這毒只有他們南人才知道,在中原話裏,莫說聽聞了,甚至都沒有譯過來的名字,且毒性很是厲害,若是新鮮取出的,莫說一年半載了,紮進血肉之後,不用一刻鐘功夫,人的心就不會再跳,立即便會斃命。

這小齊将軍都算是運氣好的,這毒液從他們楚南送來,少說也要兩三月功夫,毒性都消可大半,這才能叫他撐到現在,且碰巧太子殿下身邊,還當真存有他們南楚的靈藥,這才算是保下了性命。

不過雖是吃了解藥,這解毒也不是這般簡單的,他的體內還有殘毒未解,需要之後耗費好幾月的功夫,吃藥針灸,一點點的排出來,才算是徹底解了毒,若不然,他眼下瞧着無事,可至多撐到了四五十歲,就還是要心衰而亡的。

而今日,就是該吃藥解毒的日子。

這些事,他早已說了個清楚,齊茂行自然是清楚的。

但即便是聽了這一句提醒,齊茂行卻仍舊并沒有改變的意思。

他點點頭,說的毫不在意:“也不急在這一天,之後有空,我再請苗太醫過去。”

床上的蘇磬音聽到這話,也覺得有些不妥。

她早已認定苗太醫就是一個庸醫,就是來哄着齊茂行這個活不了多久的重症患者來混日子的,因此倒不是并不在意什麽解毒不解毒的事。

只是聽到齊茂行說着不出去,像是就要一整日待在這的模樣,她卻有些着急了。

這怎麽能行?她昨天還想着設法和這位明面夫君離得遠一些呢!

沒錯,直到現在,蘇磬音才又忽的想起來她睡前的打算。

她原本是想今日一早起來,就故意賴在床上說不去上課,并且擺出一副狂妄自大的可厭态度,冷嘲熱諷,叫齊茂行立時就對她心生厭惡。

不過到了現在……

這個課肯定是上不了的了,瞧瞧眼下的這情形,恐怕就算她自個哭着喊着立時就要來一百次空射,齊茂行也只會硬攔下她。

那她這個計劃,是就這麽胎死腹中了不成?

蘇磬音垂着眼睛想了半晌,心下一動,便立即收起了打算勸他的打算。

對了,她還是有辦法的!就借着生病這個事,她可以蠻橫任性,胡攪蠻纏,好好的埋怨責怪齊茂行啊!

只要她埋怨責怪的足夠過分,不愁齊茂行不惱羞成怒,與她生氣。

這麽一想,蘇磬音的眼眸便是一亮。

不過她的行事,一向是與人為善的,猛不防的,要裝的胡攪蠻纏,多少要好好想一想。

她才剛剛想出了些許眉目,一旁的齊茂行便忽的越過了苗太醫,推着輪椅重新靠近過來,隔着圍欄看向她。

他的一雙黑眸清澈明亮,眉目低斂,仿佛做了什麽叫他悔恨無比的錯事一般,道歉的态度,簡直誠懇到了極處:“對不住,你這樣,都是我的錯。”

蘇磬音猛然一頓,已經張開的口空空的翕動幾次,半晌,卻是沒能說出哪怕一個字來。

作者有話要說:  蘇磬音:嘶……出師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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