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絨月上了錢莊的馬車,一路颠簸到了城南,錢莊比韓府更大更漂亮,卻給不了他一絲一毫的歡欣。心中突生厭惡,他不願與陌生人共處一屋,勉強熬到晚上,便再也呆不下去。

他不願呆在錢莊,不願呆在韓少卿會涉足的地方。他要去外地謀生,他已經不是孩子,又有算帳的手藝,總不會像以前那樣餓了肚子。

于是他留下一封信,半夜從後門溜了出去。

自小沒了爹娘以後,絨月就在這座城裏乞讨,後來做了韓府的家丁,如今卻為了逃避那裏的主人,而要背井離鄉。

站在城門口的高處,絨月望着街上萬家燈火,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

眼看城門快要關上,他咬咬牙,背上包裹,頭也不回的出了城。

這一走,又是兩年。

兩年裏絨月去了很多地方,因為有了手藝,不用再乞讨,大多時候都在大戶人家做短工,也做過小店的夥計。獨自生活無憂無慮,又不用念書,确是輕松,只是夜晚睡着了,偶爾還是會夢見那人。

于是他走的更遠,最後到了京城。

那時恰逢永慶王爺大壽,京城裏熱鬧一片。絨月第一次來京城,在集市上玩了大半天,碰巧看見永慶王府招短工的告示。

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見過王爺是個什麽樣,絨月心裏好奇,跟着別人一塊兒去了甄試。他做過許多人家,會算帳,又會些廚藝,長的也俊俏老實,一下就被相中,招進了王府裏去廚房做事。

等到真的進了王府,他才知道自己是想的太天真了。這麽大的地方,怕是等到做完了壽,也見不到王爺。

廚房的人看他瘦弱,舍不得他做重活,只讓他記些帳。沒有事情做的時候,他就在王府的小花園閑逛。廚房和花園各處大門緊鎖,即使進了這裏做事,不該去的地方還是不能去。

那天做完事,絨月百無聊賴,在花園裏一邊走,一邊四處看,忽然聽見隔牆一陣女孩的嘻笑,是府裏的丫鬟們又在捉蝴蝶玩。聽她們玩的高興,絨月也起了童心,卻不能翻牆過去,只能搬了小凳踩上去,越過牆頭偷偷看。

牆的另一頭,幾個女孩穿着漂亮的衣裳,正抓着花手絹撲弄蝴蝶。王府裏丫鬟個個漂亮可愛,絨月看着看着,漸漸發起呆來。

「哎,你們說,那賊到底會不會來呢?」女孩們玩累了,坐在涼亭裏休息,忽然有人出聲問了一句。

「怕是誰惡作劇,和王爺開了玩笑吧?」旁邊又有人開口,「我們王府這麽多家丁護衛,就算他是個蚊子也飛不進來!」

「可聽說那盜賊神通廣大,精通妖術,又會飛檐走壁。王府護衛都是普通人,真能敵得過麽?那封通告密函,王爺查了那麽久,還是一無所獲呢。」

「這陣子大家都忙,哪裏有什麽空閑去查那信?不過這回皇上也會過來,特地派了高手守着那夜明珠,那盜賊即使再神通廣大,也逃不過宮裏的侍衛吧?」

「聽說那夜明珠是神話中龍王定海之物,多虧有了它,本朝才能風調雨順,必定是皇上深愛之物。這回送給王爺做壽禮,卻有賊想來偷竊,還膽子大到發信通告,皇上又怎會袖手旁觀?」

「不過,也不知道這事究竟是皇上擔心,還是太後擔心,誰不知道當今皇上是個傻……」

「噓……這話要是讓人聽到了可是要殺頭的!趕快忘了!」

女孩子們唧唧喳喳地說着,漸漸走遠了。絨月踮起腳來還想聽,腳下卻一滑,重重摔倒在地上,屁股摔得生疼。

他一邊爬起來,一邊揉着屁股,滿心疑惑。

聽那些丫鬟的話,似乎是當今皇上送了稀世珍寶給永慶王爺祝壽,卻有人想竊取,甚至膽大到發信通告。

可是,她們後來又說皇上是什麽,還要殺頭,那又是怎麽回事?

滿心的疑問無人可解,而轉眼間已是壽宴當日。按照慣例,王爺大壽,宴會将辦上足足十日。之後,宴請的賓客還能在王府中随意游玩,直到過上大半月,這壽才算祝完。

壽宴當晚短工們把事情都做完,收拾了東西,時間還早,大家便聚在一起擺出壽筵上沒有吃完的菜,放上碗筷,也當替王爺祝了壽。

「這麽晚了都沒聽到動靜,那梁上君子怕是不會來了吧。」席間有人聊了起來。

「想也是誰惡作劇,王爺是當今皇上和太後身邊的大紅人。敢偷他的東西,不就是和皇帝作對麽?要是被抓住了,一定是不得好死。」

「說到皇上,聽說今天也過來了,要是能看上一眼,也不枉活了這半輩子。」

「看了又如何?那小皇帝也是人,又沒有什麽三頭六臂!」

眼看幾個短工酒喝的多了,話也漸漸多起來。絨月插不上,覺得沒了胃口,扔下碗筷便站起來,借故勞累,無精打采地離開了。

出了廚房的院子,周圍頓時安靜下來。遠處燈火旖旎,想是王府的客人還在玩樂,絨月心生向往,輕聲嘆息。雖然也想去看,卻知道自己是沒那個福分。

既然不能見到王爺,在花園裏再多逛幾圈也好。等明天結了工錢,他們這些短工就得離開王府,怕是一輩子都再進不來了。

他一邊想着,一邊四處走動,走到花園盡頭的時候,卻發現有點不對勁。

原本一扇一直緊關的門,居然微微開了一條縫。對面黑漆漆的,不知是通往哪裏。

絨月的心狂跳起來,四處看看,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他猶豫了一下,走近一步,又走近一步,站在門口向內張望。內裏飄出一陣不知名的花香,應該又是一座花園,更遠處正是王府宴請賓客的大院。

是誰忘記關上,還是偷偷打開的?

他按奈不住好奇心,終于走了進去。

門內的景色和門外也沒有什麽差別,只是不遠處有一座大湖。月光皎潔,投在湖面上,泛出粼粼波光。

絨月看的失神,慢慢走過去,穿過花叢走到湖邊。慌忙間腳邊碰到一個東西,低頭看去,竟然是一個人!

他輕聲叫起來,後退幾步,轉身想跑,卻見那人一動不動,獨自蹲在湖邊,像是在發呆。

「喂……你……沒事吧?」絨月探出頭去,怕是自己把那人撞傷了。

「沒……沒……」那人垂頭咕哝,像是自言自語,絨月莫名起了一身雞皮,怕是見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仔細去看,那人一身黃袍,繡着龍鳳的花樣,頭戴金冠,看來也不是什麽來歷不明的……東西……

「你……沒受傷吧?」他又試探着問。

「沒……沒……」那人還是蹲在地上,低垂着臉,突然竟嘿嘿的笑起來,絨月吓的渾身發冷。

「你……你是什麽人……」他一邊問,一邊向後退去,後悔自己莽撞闖進這裏。

對方并不回答,還是低低的笑,突然轉過頭來。

「──!!」絨月愕然瞪大眼,捂住了嘴,不讓自己叫出聲。

雖然分別兩年,那人的樣子卻還是深深刻在腦海中。出現自己面前時,一下子便能認出。

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身穿黃袍,頭戴金冠的人,竟然是……韓少卿?!!

那人嘿嘿的笑着,緩緩站起來。金冠歪到了一邊,他卻像什麽也不知道似的,伸出手,向絨月走過來。

「來……來……和我玩兒……」他癡癡的,一邊笑,一邊說。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別過來!!」絨月吓的連舌頭都打結,心快要跳出喉嚨口。眼前這人,雖和韓少卿容貌相似,眼神卻癡呆迷蒙,神态裝扮截然不同,應該并不是他。

那……這個長的和公子那麽相象,又在王府獨自游蕩的人……究竟是誰?!

他越來越怕,不住向後退縮,耳邊卻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音。他擡頭看,只見遠處一排火光正快速接近,像是有人來了。

那人也聽到聲音,看見火光的時候突然像受了驚的野獸,滿面慌張,一把将絨月推開,向着幽暗的地方轉身就跑。

絨月被推的跌倒在地,回過神來時那人早已不見,遠處的火光卻越來越近。他四下張望,看見身後有一棵大樹,來不及多想,三兩下就跳了上去,躲在樹叢間。

火光不一會兒就到了湖邊,幾名侍衛神色慌亂,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叫你們好好看着的,怎麽又讓他跑了?!」為首者大聲呵斥,「要是王爺怪罪下來,你們幾顆腦袋都不夠賠的!」

侍衛唯唯諾諾,很快往更遠的地方去了,絨月伸長了脖子看。過了一會,只見他們從湖邊的樹叢裏拉起一個人,想是那怪人被抓住了。

侍衛紛紛說着什麽,卻不見有人動粗,只是圍着那怪人,向着來時的路走回去。

絨月不敢久留,見他們走遠,趕緊想從樹上爬下。沒爬幾下,另一邊卻又吵鬧起來,他轉頭去看,腳下一空,絆倒在樹枝上,。

他驚叫起來,趕緊抱住樹幹,踩住樹枝。腳踝傳來卻一陣鑽心疼痛,頓時動彈不得。

額頭上疼的冒出冷汗來,他捏了捏傷處,那裏疼的更加厲害,一時半會怕是不能動了。他害怕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留在原地,坐在樹枝上,遠遠望着吵鬧的地方。

吵鬧聲正是從後院傳來,就是他走來的那個方向,剛才還熱鬧喝酒聊天的人現在一片慌亂,依稀傳來男人的怒罵和女人的哭叫聲,滿眼火光。絨月疑惑又害怕,豎起耳朵聽了半天,才明白他們為何如此慌亂。

皇上賞賜的那件東西,那顆夜明珠,似乎還是被偷走了。

侍衛家丁舉着火把從幾路尋找,有人出了王府,有人在府內各處查尋。絨月高高坐在樹上,遠遠望着底下的人如蝼蟻般驚惶。他不過是個短工,對這個地方并沒有什麽感情,誰的東西被偷了,自然也不在意,雖然見到這樣的陣勢有點害怕,更擔心的卻還是自己的腳什麽時候能動,要是動起來被人發現,又該如何是好。

正煩惱的時候,遠處房檐上卻突然躍過一道白影,他眨了眨眼,又用力揉揉,那白影卻不是幻覺,并且正向自己這邊快速接近。一陣冷風吹過來,他縮起脖子,忽然又發現四面正有幾道黑影圍上來,幾人都是侍衛的打扮,似在追逐那名白衣人。

絨月把身子緊貼在樹上,臉貼着樹幹,小心地看過去。那白衣人躍過屋檐,身形飄逸如履平地,身邊不時有精光閃過,怕是什麽危險的暗器。

這些追趕他的人恐怕不是普通侍衛,或許身懷絕技,難道……這白衣人就是偷竊寶物的盜賊?

他剛這麽想,周圍突然又吹起一陣冷風。貼着樹幹的身子毫無防備,竟被風吹的搖晃。

他驚叫起來,伸手去抓樹枝,卻只抓了個空,整個人就這麽直直的掉了下去!

絨月大聲驚叫,驚恐地捂住眼。身子下落一瞬之後,卻突然掉進一個軟綿綿的地方。

他滿身冷汗,微微張眼,眼前只見一片雪白,耳邊盡是呼呼的風聲。轉過頭看時,周圍的景色正飛速向後掠去,竟好象在天上飛。

那白衣人及時出手,穩穩救下了他。

絨月想擡頭,臉被風吹的生疼,睜不開眼。

鼻尖卻嗅到一絲幽香。一種非常,非常熟悉的,久違的香氣。

他試着用力掙紮,那人的雙臂卻紋絲不動。直到躍過一座屋檐,才落了下來。

「若是你再亂動,摔了下去,可就死路一條了。」那人輕笑道,把他往上提了提,摟的更緊,然後吸了口氣,高高躍起。

絨月張口想說話,舌頭卻像打了結。那白衣人就這麽抱着他,一路躍過後院,底下衆人驚呼,他臉燒的滾燙,蜷縮成一團。直到耳邊漸漸安靜,他才知道兩人離開了王府,躲進小巷,到了安全的地方。

白衣人落下地,放開了他。絨月一把推開他,踉跄幾步畏縮進牆角,背對着他不敢動彈。

他分明知道站在自己身後的是什麽人,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還有聲音,是一輩子也不能忘,連夢裏都會念着的,可是他不敢回頭。

當初是自己不告而別,到處游蕩,現在又哪裏來的顏面見這人?

況且……他夜闖王府……莫非真是……

他不敢想。

「絨月……」那人突然開口,絨月渾身一顫,身子幾乎貼在了牆上。

「我怕有人看見你的模樣,以為與我有什麽關系。你若是願意,我可以想辦法帶你出城,趁早離開,否則被人發現了……」那人輕聲道,語氣還是那麽溫溫和和的,好象那盜了寶物,從王府脫逃的人不是他。

「不……不用……不用……」絨月嗫嚅道,拼命的往牆上靠,「絨月會有辦法……公子……只管自己快些離開便是……」

公子。

那兩個字從嘴裏說出來,胸口隐隐作痛。

他沒有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和韓少卿重逢。

韓少卿低低嘆息,不再說話。身後安靜下來,絨月面對着牆,只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在深夜響的可怕。

他呆呆站着,過了很久才敢回頭,以為韓少卿已經走了。轉身看時,卻赫然見他斜倚在牆邊,無力地靠着。

胸口一抹暗紅的顏色,映在雪白的衣料上尤其清晰,簡直是觸目驚心。絨月吓的手足無措,急忙跑上去。

「公子……公子受傷了……?」他伸手碰觸,手心沾上了溫暖粘稠的液體,那血竟是紅的發黑。

「沈素會過來接我,你只管自己走就是了。」韓少卿溫和道,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

這時遠處慢駛來一輛馬車,停在兩人面前。沈素從車上跳下來,一眼看見絨月站在韓少卿身旁,滿臉驚詫。

「沈素,」韓少卿擡頭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

沈素呆了一會兒才茫然點頭,看見韓少卿胸口的血跡,立刻驚惶地跑上來。

「公子受傷了?」

「那些人的武功全非王府侍衛的路數,怕是宮內派出的人,」韓少卿點頭,「我們得快些走才是。」

他說着上了車,絨月站在後面,看見他轉過臉的一瞬間,露出忍痛皺眉的樣子。

「公子……」他匆忙追上去,車簾卻已經放下。

「你上來麽?」沈素坐在車夫的位置上,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處。

絨月前後張望,咬了咬牙登上車去。車慢慢動了起來,轉出巷子,漸漸加快,向着城門疾駛而去。

王府財物被盜的消息,一時間已傳遍全城。車已經走的夠快,到了城門卻還是看見那裏站了護衛,戒備森嚴,對進出城門的人仔細盤查。

沈素收緊缰繩,臉色微變,低垂着頭,像是在思考脫身的方法。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繞過城門,再次轉進城去,上了小路。

「我有王府令牌,或許能用?」絨月小聲道,「呆在城裏不是更危險?」

「城裏也有我們落腳之處,你不必擔心。若是王府裏的人認出你來,那才是真的危險。」沈素一邊說,一邊加快速度,向王府的方向回過去。

就在已經能看見王府正門的路上,他突然拐彎,進了一條小路。又走了一會兒,最後停在一戶人家前。

城裏已是鬧成一片,這裏卻還是安安靜靜,沈素跳下車去敲了敲門,門立刻開了。兩三個家丁模樣的人走了出來,将韓少卿扶下車來,扶進屋子裏去。

「趕快寫信給無幽,叫他想辦法進城來。」他對牽馬的人吩咐幾句,又抓住絨月的手,把他拉進大門裏。

這地方沒有韓少卿的家那麽寬敞,卻也十分精致,周圍種滿花草,彌漫着熟悉的香氣。絨月被拉進一間小屋,看見韓少卿已經換了衣裳,半卧在塌上。

絨月怔怔地望着韓少卿,看着他胸前按着的白布,還在被血一點一點染黑。

「你……把他抓這麽緊做什麽?」韓少卿看了看沈素緊握着絨月的手,輕聲笑道。

「若是抓的不緊,又讓他走了,就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了。」沈素皺眉。

「你說的是,」韓少卿閉眼嘆息,「我會看好他,你……去找花千鶴過來吧。」

聽了這話,沈素突然臉色大變:「公子的意思是……?」

「那暗器不如我想的那樣簡單,」韓少卿點頭,「回來的路上我試着用內功逼出毒來,那毒卻反而滲的更快。我無法自行解毒,看來只能早點醫治。」

「那些人居然如此狠毒……」沈素咬牙道,「我這就去找他!」

他說着轉身就跑,很快不見蹤影。

屋子裏只剩了韓少卿和絨月兩人,頓時安靜下來。絨月低垂着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看見韓少卿受傷痛苦的樣子,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住,痛的無法言語。即使之後會被責罵,即使和公子一樣被王府視為賊人,他這一回,也不願再走了。

「絨月。」韓少卿突然開口。

「我在!」絨月急忙回答。

韓少卿伸出手來:」過來……讓我看看。」

絨月走上前去,見韓少卿雙眼微閉,臉色已漸漸暗淡。心裏一陣陣的抽痛,雙腿突然一軟,就這麽跪了下來。

「你跪着做什麽,還不快起來。」韓少卿溫和道,卻連拉起他的力氣也沒有了。

「公子……公子……不要再趕我走了……」絨月隔着被子抱着他,委屈地哭起來。

「我并不是要趕你走。」韓少卿無奈道。

絨月卻還是哭:「要是你再趕我……我就不起來!你罵我也好……打我也好……不管叫我做什麽都好……不要……趕我走……」

韓少卿面露苦澀:「你已知道我并非良善之輩,也一定要留在我身邊?」

絨月嗚咽:「若是不願意,我又跟到這裏來做什麽!」

「你年紀還小,我不想你堕了壞道。」

「無幽沈素不是也跟着你?」

「他們和你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怎麽不一樣?」絨月憤憤反問。

韓少卿搖頭嘆息,伸手摸着他的小臉。

「你……怎麽還是這麽瘦……」他輕聲道,「獨自在外,也要好好吃飯才是。」

「公子不趕我走,我就好好吃……」絨月泣不成聲,緊握着韓少卿的手。

「你真是……」韓少卿苦笑,慢慢抽回手,「我有些累了,你的事,等我的傷好了再說吧。這一陣子如果你不嫌棄,就在這裏住下。現在京城不同往日,我也不放心你獨自在外。既然剛才救了你,也應該救到底才是,等一切都好了,再商讨你的去處。」

「我不要商讨!」絨月叫道,韓少卿卻再不說什麽,揮了揮手。

絨月明白他的意思,韓少卿從不輕易拒絕。既是這麽做,一定是傷重的無法繼續說話。

他趕緊離開了屋子。

一夜無話,待到破曉時分,絨月便心神不寧地徘徊在院子裏。既擔心韓少卿,又不敢去打攪他。不多久,忽然有人推開大門進來了。

是花無幽。

「絨月!」花無幽滿身風塵,看見絨月喜出望外,沖過來抓住他的手:「沈素和我在信裏說你來了,我急忙趕着回來,怕你又跑到哪兒去呢。」

「我這不是一直在麽。」絨月腼腆地笑笑。

花無幽捏了捏他的鼻子:「你和以前還是一個模樣,真好。可是手變的粗糙了,這些年在外面是不是很苦?」

絨月搖頭:「不苦,雖然居無定所,卻也自由開心。」

「就算自由又哪有呆在公子的身邊好,公子定是舍不得你,才把你找了回來。」

「我們……只是偶遇……」絨月偏過頭去,臉色微紅。

「就算偶遇,也是命中注定。這回你死都不要再讓那家夥趕你走,我也不會再讓你走的!」

「這……」絨月語塞,這時沈素走了過來。

「無幽,你回來了還不去看看公子。」

「公子傷的真那麽重?」花無幽撲到沈素身上。

「怕是不太樂觀,我已寫信給了你哥哥,昨夜送了出去。只是他不知人在什麽地方,何時才能過來。」

「那人可真不知什麽時候能過來,弄不好人都垂死了,他才從亂七八糟的地方冒出來呢。」

「是說~誰冒出來呢~?」兩人正說着,近處卻飄來一個聲音。那聲音聽來慵懶無力,卻又清晰的好像就在耳邊。

絨月循聲望去,鼻尖嗅到一陣清香。只見視線內有火紅的顏色一閃而過,轉眼就越過自己,到了花無幽和沈素的身邊。

「哥哥!」花無幽歡快地撲上去,勾住那人的脖子。

「乖,有娃娃了麽?」那人眯起眼,伸手摸了摸花無幽的肚子。那眉目含笑的樣子,真和花無幽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花無幽笑着跳開,那人也笑的更歡,視線落在絨月身上。

「這是我哥哥花千鶴,江南神醫。」花無幽得意道。

「什麽名醫,庸醫而已。」花千鶴嫣然一笑,「走,我們去看看你主子。」

韓少卿還睡着,聽見聲音,連忙坐起。

「別動,少卿,」進了屋裏,花千鶴上前一步,輕輕按住他,「要是劇毒攻心,到時我也無能為力,你就跟閻王哭去吧。」

「你一開口就沒好話。」韓少卿閉目搖頭,躺回床上。

花千鶴嗤笑一聲,在床邊坐了下來,按下三指給韓少卿把脈,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

絨月遠遠望着,端詳着花千鶴的臉。他與花無幽兩人果然是兄弟,一樣的纖眉細目,膚若凝脂,卻又說不上妖媚之态,真是比女人還漂亮……

他這麽想着,又搖搖頭,明知這不是什麽好句子,怎麽能拿來說他們。

花千鶴凝神半晌,長籲一口氣,進而嘴角牽過一絲冷笑。

「你笑什麽?莫非我真要去見閻王了?」韓少卿打趣道。從昨日起他便少言寡語,今天見了花千鶴,精神也似乎好了起來。

「離閻王怕是還差幾步,」花千鶴眯起眼,「這是西域邪教之秘方,中原甚是少見,西域中原向來互不相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歸了朝廷?」

韓少卿冷冷嘆息:「那妖婦向來詭計多端,收了幾只西域惡犬,又有什麽稀罕?」

花千鶴笑道:「你怎麽傷着了,還是這麽大脾氣。當心怒火攻心,重傷不治,到時候連懲治那妖婦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說着垂下頭,在韓少卿耳邊小聲道:「再說吓着那邊的小美人,也不好呢。」

韓少卿自是明白他指的是誰,暗下踢他一腳:「待傷好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花千鶴大笑,從袖子裏摸出一只小盒打開,盒內銀光閃動,盡是細長的銀針。

「西域邪教大多用的是熱毒,并非不治,卻萬不能運功,否則熱毒順着筋脈遍布全身,那就真是華佗再世也無用了,」花千鶴一邊說,一邊将針紮在幾處穴位上,「我讓你多發些汗,好好休息,再開些方子,很快就能好。」

韓少卿點頭,眼中漸露疲态,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我讓他先睡了,大約到了明天的這個時候才能醒過來,」花千鶴說着站起來,「這熱毒最要緊的便是休息和發汗,這幾日千萬不能讓他做事,多添幾層被子。要是他不聽話,就把他綁着。」

「明白了,一定照着哥哥的話做。」花無幽笑道。

「我再給他開幾副藥方,」花千鶴接了沈素遞過來的紙筆,「你們倆帶幾個人,立刻出去弄藥。」

「為什麽不讓我去?!」絨月急了。

花千鶴轉過身來,摸摸他的頭:「你叫什麽名字。」

「絨月,我叫絨月。」

「絨月,我給少卿做了針灸,過一會兒他會發燒,你得看着他。現在京城裏到處都下了令,清火去熱,治療熱毒的藥都得問清是誰用,用在什麽地方。我得和無幽沈素,帶上人一塊兒出門去尋藥,不能留在這裏,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絨月立刻點頭道:「明白。」

花千鶴眯眼笑:「真乖,要是無幽有你這麽乖該多好。」

花無幽沖過來踹他一腳:「庸醫!要出門就快些!你想讓公子受苦麽?」

兩人鬧了一陣便離開屋子,沈素也跟了出去,屋子裏只剩了絨月一人。他搬了個凳子,坐在床邊,聽着韓少卿平穩的呼吸聲,漸漸迷糊起來。

一夜未眠讓他疲憊不堪,而待在公子身邊又讓他感到無比安心,慢慢的,趴在床沿,就這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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