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的是,我是對羊肉過敏的。

據說小時候我第一次吃羊肉,當天晚上就高燒不退,幾乎丢掉了半條小命。當時父皇大發雷霆,宮中太醫因為這個年齡最小卻也最體弱多病的公主,大冬天裏被迫在冰涼的地面上烏拉拉伏貼着跪了一夜。

阿寂說,等我再長大一些後,在一天上午知曉此事,有那麽一瞬間是愧疚的。但是等中午吃飽之後我的愧疚就随着食物一起消化完畢,從此之後我便對太醫院的太醫們十幾年如一日地保持了堅忍而持久的敵對态度。

因為他們熬制成的中藥實在是太難喝了,而且還明令禁止我吃糖。

阿寂說,我的病症打娘胎帶來,但到了十幾歲的時候就會自行慢慢轉好。但是不得不說,從出生到那個所謂的十幾歲的這一期間,我實在是太能折騰了。每年冬天太醫們都恨不得讓我跟着青蛙狗熊之類的一起冬眠,因為只要是我醒着,我便是狠狠咳嗽着的。只要我是咳嗽着的,他們就必須要給我熬藥。只要是熬藥,我便是扭頭磨蹭費盡心機都要倒掉的。只要我倒掉,婢女們前去偷偷通知的父皇必定是要過來看望的。而只要是父皇一過來,太醫們就必定要被責罵的。

于是我仇視太醫,太醫仇視我,但是我又必須依賴太醫,太醫也必須治療我,長年累月裏,我們漸漸養成了大自然普遍哲學之一,對立與統一的辯證關系。

等到前年,也就是我十五歲的冬天,我終于不再咳嗽。我記得去年的春節,宮中放的煙花格外的多,真正的火樹銀花不夜天,亮眼奪目,多姿多彩,“嘭”的一聲開在天空中,就像是夜幕中驕傲開屏的孔雀。

那麽多的煙花,我總是疑心太醫院那一塊放的是全宮中最多最大最亮的。但其實真正的事實是,去年正月初三,我唯一的姐姐蘇姿就要出嫁。父皇很是舍不得這個一姿一容一言一行都完美體現了皇族該有的風雅和矜持的女兒,便在她大婚前三天的春節上下了奢侈的大手筆。似乎将宴會辦得越盛大,就越能體現出父皇對姐姐的疼愛和不舍。

姐姐嫁的是當朝宰相之子。大婚當天,她第一次挽起了頭發,露出美麗的細長的頸項,揚着高高的頭顱,水紅色的繡鞋藏在長長的水紅色的嫁衣裏,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極驕傲。她沒有笑,其實實話講,從小到大我也沒有見她真正笑過幾次。她的笑容總是象征性地抿抿唇,然後垂下眼,就又變回了淑良溫婉的模樣。

而等我和秦斂大婚的那天,我終于明白了姐姐蘇姿不笑的緣由。別的都不提,單單是那重達十斤的頭冠,和曳地七米的裙擺,就已夠逼得人将三魂七魄起碼丢掉一半。婚嫁只需一日,然而謹記大婚每個詳細的步驟,以及全身從頭到腳的沐浴香薰化妝等打點都要從七日前便做起,對于十七歲的我來說,莫說笑,能不哭就已是不錯。

我在婢女們的幫助下和秦斂三拜九叩,仍舊累得腿抽筋腳麻木。我也學着蘇姿的樣子高高揚着頭顱,然而我發現,當我揚起臉的時候,我看到的是秦斂那張對着我似笑非笑的臉,而若我平視,我看到的則是他衣服上張牙舞爪的象征身份的織繡龍紋。

那條龍的眼睛也很活靈活現,無論哪個角度看過去,都像是它在注視着你。然而說穿了龍紋再栩栩如生到底也是個死物,兩相比較之下,我還是選擇了眼觀鼻鼻觀心地看着後者。

直到洞房時,我的視線才向上偏移了四十五度。這不是我自願的,全都是因為秦斂如同調戲良家婦女一般用手指擡起了我的下巴。

而後他說出的第一句話讓我印象很深刻。只有簡簡單單三個字:“真有趣。”

然後我自己說出的第一句話讓我印象也很深刻。我很了然地望着他,道:“你調戲過許多女子吧?這個動作做得真純熟。”

秦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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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秦斂并不經常這樣無語。或者可以說,除去大婚那天他大概是因為沒料到我在千斤壓頂的頭冠之下還能思路清晰地反駁他,從而一時因稍稍驚訝而失神之外,他和我的對話都是以他占上風而告終,把我明褒暗貶或者明貶暗也貶地直說得啞口無言才罷休。

若是擱別人,這樣的結果反複出現後,大概會有兩種反應。一是對秦斂退避三舍,假如三舍不夠還可以再退五舍,芳草萋萋鹦鹉洲,煙柳畫橋鎖清秋,天下之大,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二是愈挫愈勇,懸梁刺股鑿壁偷光囊蟲映雪無所不用其極地用知識武裝自己,然後幾年之後為一雪前恥而卷土重來,以一針見血博學強識舌燦蓮花之本領讓秦斂徹底羞愧,羞愧到雙掌在面門一拍,廢掉自身畢生絕學。

然而我既無法對秦斂退避三舍,也無法出宮只為去閉關報仇,我跟秦斂朝夕相處,除了努力讓自己大度,氣憤之後找點歪門邪道來安慰安慰自己,也沒有了其他別的方法。

兩個月前,我随父皇來到南朝,受到了南朝的盛情款待。

關于盛情與否的判斷要看排場的大小和東道主臉上笑容的程度。而從現場看,南朝衆位皇子宮妃都列席,人物很全,婢女很美,食物很可口,舞女很敬業,排場和面子明顯都給得十足;而皇帝臉上的笑容也十分的和煦,堪稱七月天氣裏的一絲清風,或者是臘月天氣裏的一輪暖陽。

國家與國家高層的往來,總是要帶一些交易。我的父皇和秦斂的父皇在談笑間似乎就已默契地達成協議,各取所需,酒宴間聊得看起來很是惬意。

臨近末尾的時候,南朝皇帝的眼風突然朝我掃過來,嘴角帶着笑意道:“傳聞蘇國的一對公主才貌雙全,一個安靜一個活潑,一個能歌一個善舞。琴棋書畫劍,詩歌茶酒花,皇族男子要學的兩位公主都學得面面俱到,且研習得精深。孤今日見到的這位二公主,美貌着實萬裏難挑其一,不知舞蹈是否也如容貌一樣令人驚豔?”

其實我很想實話講,傳聞基本百分之一百都是有注水成分的。當然,這段話從傳聞到南朝皇帝的腦筋裏再到其口中,就又更加了幾分刻意贊美導致的注水成分。

琴棋書畫劍,詩歌茶酒花,我既要學得面面俱到,就無法再做到研習精深。我的劍術基本不能稱得上是劍術,只能花拳繡腿地耍一套最熟悉的路數,或者是幾招最拿手的姿勢,除此之外,我對這項運動的了解就只剩下了死記硬背的幾套劍術歷史,以及八卦得來的資料比較詳細的幾位劍術高手人物傳。而之所以只熟悉這幾位高手而非少林高僧武當教主等等,在于他們幾人有一個共同點——容貌比較好看。

但南朝陛下的話既已說出口,我便不得不走到宴席正中央,在傳聞中我所擅長的幾項中選出一樣來,在衆目睽睽之下表演一番,以此證明南朝陛下金口玉言,絕無妄語,以及證明我并非繡花枕頭,乃是蘇國貨真價實的二公主。

我綜合考慮了一下。覺得我所拿得出手的,大概對于南朝在座這些女人來說,也都是她們可以拿得出手的。唯獨蘇國的鳳闕舞,是皇室獨有的舞蹈,縱然他們見多識廣,也未必瞧過。從而縱使我跳錯,他們也無法細眼瞧得出來。

鼓點奏起的時候,我偷偷地看了一眼秦斂。

其實這之前我已經在座位上偷看他許多遍。他坐在距我不遠不近的位置,束起的冠發,斂起的沉靜眉眼,唇畔似有若無的笑意,以及寬大袖袍下修長優美的手指,我在他撫弄酒杯的時候都可以看得到。

這是一個比我的哥哥蘇啓還要優雅從容的男子。

我在座位上偷眼看他的時候,他沒有看我。他的眼神有一點漫不經心,好像酒杯和裏面的酒有莫大的魔力,吸引着他的注意。

我站在宴會中央看他的時候,他還是沒有看我。他擡起眼眸很仔細地聽着他的父皇說話,嘴角微含笑,是客套出的微笑。

而等我一舞完畢,秦斂仍舊沒有看我。他的手指捏住酒杯,湊在唇角,卻沒有喝,目光落在我未知的一點上,他兩邊寬大的袖袍擋住了他的面容,模糊了他的表情。

然而等到次日,我在南朝安置的寝宮中休息,突然得到了秦斂向我的父皇請求讓我嫁給他的消息。

其實父皇這次帶我來到南朝,本就是希望兩國聯姻。而身為太子的秦斂既已開口,其他皇親貴族就斷沒有了從虎口奪人的道理。

實話講,我很不能理解秦斂的這一行為。不過據我後來得出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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