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節

沒有說話。

“我就喜歡你這種不識時務的南朝人。”蘇啓冷冷說,“木頭樁子一樣,砍下去格外的痛快。”

秦恪好不容易恢複過來的臉色又白了一點,道:“任意殺害質子的國君不是明君。”

蘇啓聽罷,忽然極是溫柔地笑了一笑,一般來說他不會這麽笑,只有打算讓某人或者某些人吃盡苦頭的時候才會露出這種笑容。我看得很是膽戰心驚,正要開口,突然周圍明亮的火把自我眼前驟然消失,我心中一緊,手伸出去想要抓住什麽,卻什麽都沒有,反而整個人跌到了地上。

我觸到了地面略涼的青石板,還沒有開口,已被人抱住,蘇啓的聲音響起來,壓低聲音道:“蘇熙?蘇熙?你怎麽了?你可不要吓我。”

我知道今晚月色很好,可我擡頭望的時候,已經找不到那輪明亮的月亮。

我的一顆心沉下去,終于認命,吐出一口氣,慢慢地說:“我看不見了,哥哥。”

我知道蘇啓在最初知曉我活不過二十歲時,就已經開始遍訪天下名醫。只是那時他尚未驚動太多人,只是通過暗衛秘密進行。而今我自從成了他所謂的寵姬之後,蘇啓就開始将尋醫問藥的意思告知天下。全國各地懸賞告示只是其中一種方法,另一種則是通過官員一層層疏而不漏地傳達,切實交代,若是有人能治好我的病,非但醫生本人加官進爵榮寵無數,此人所屬州縣郡各級長官,三品一下的連升三級,三品及以上的封世襲爵位,食邑萬戶。

這條命令在我蘇醒後不久即發出,那時候我仍沉浸在蘇啓為我續命的感動中,聽聞蘇啓如此的大手筆,心中感慨,無以言說。

然而盡管百般奔波,能來到我面前診斷的醫生卻不多,大概是蘇啓用了某種篩選辦法,将各地獻上來的醫生層層選拔之後才準許進入晨曦殿。

可惜這些人無一能道出個中一二,皆是搖頭。

如此三番五次,最是能打擊人心。本就儲存不多的希望,架不住這樣的消磨。

我坐在床頭眼前一片漆黑,聽着太醫慣例的絮絮叨叨,已經從開始的小心謹慎轉化為如今的不以為然。死便死好了,反正人固有一死,我也不在乎到底是重于泰山還是輕于鴻毛,只要能從現在開始随心所欲縱情活着就好。

只是蘇啓明顯不會這樣想,我這樣自暴自棄的念頭也只能悶在心中一個人聽自己說。過了一會兒太醫似乎是又覺得周圍安靜地不正常,語氣一拐又說也許我只是暫時疲勞,休息兩天就又會恢複視力,我對這一套說辭很是麻木,蘇啓也半晌不應聲,過了一會兒衆人都告退,他也仍然坐在床邊握住我的手沒有說話。

我覺得有些累,合着眼打算就此睡過去,蘇啓卻略略捏了捏我的手,輕聲說:“蘇熙,你對巫蠱之術怎麽看?”

蘇啓的聲音有些異乎尋常的飄忽,我心中一驚,擡頭去看他,才察覺自己已經看不見了,便急匆匆握住他的手,問:“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Advertisement

蘇啓不答,兀自說下去:“你可知道蘇國皇室的窺天和逆天之術從何而來?幾百年前我朝開國皇帝蘇烨當年征戰西疆,路過一個名喚藏郎的小國時曾給予那裏的國君極大恩惠,那位君主便破例将這不傳之秘告訴了先祖。”

“藏郎史書上着墨不多,只知道他們的文化與我們不同,文字也不同,信仰更是不同。這個國家鮮少與外界交流,幾乎與世隔絕。但據說那個國家對巫蠱之術很有心得,奇詭無比,神秘不可測。裏面人人都會一些巫術,品階越往上,巫術的能力就越高。”

“當年藏郎地處大漠,全國居民依靠一條彎彎窄窄的結郎河而生。那條結郎河是方圓數百裏唯一的一處綠洲,每年河流改道,藏郎國也随之遷徙。可是如今過去幾百年,藏郎國和那條河早已不知去向。我派人去那裏尋找了一年多,仍是一無所獲。”

蘇啓說到這裏,我漸漸明白了他的意思。

假如藥石之方無解,不如換個方式。巫蠱之術歷來被各個國家嚴禁,或者為少數人掌握,死死封鎖的原因,在于它害人的程度大于救人。然而這并不意味着它天生便是邪惡,例如蘇國皇室秘傳的通天知變與起死回生之術在某種程度上便也能說成是巫蠱之術,因此證明這個東西不只有邪氣,還帶着靈氣。

可是口頭一說如此簡單,且不說真的找到難于登天,就算真的找到了慣用巫蠱的高人,能不能解開我的病症,又是未可知。

我摸索到蘇啓的肩膀,抱住他的脖子,輕輕地伏了上去。

蘇啓沉默,只是很用力地擁緊我。

我能活到今日,已是偷生。不論老天一年後究竟會不會按時索命,已然待我不薄。可一年後若是我仍然死去,哥哥付出的心血,絞盡的法子,和十年的壽命,上蒼都必然對不起。

第 三十六 章

幸運的是,這一次太醫終于說的比較靠譜。第三日醒來,我的眼前又恢複了一片光明。雖然視力不如之前那樣清晰,但還能分清一丈之外宮人的鼻子和嘴巴,好歹讓我稍稍欣慰。

我聽從醫囑每天由宮人推着去禦花園曬太陽。禦花園裏的荷花大都開了,正是賞荷的好時候,那圈池塘周圍本來圍了一圈人,然而在看到我過去之後,這些人眨眼間就默默消失了幹淨。

賞花一事,是為數不多的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的事物之一。衆人欣賞,花就不只是花,就成了秀色,若是再有香泛金卮,煙雨微微,遠遠望去,紅幢掩映,綠蓋相随,便會覺得仿佛該有的都有了,沒有的不必再有,僅僅一片池塘便是世間最為銷魂之處。而獨自欣賞,再怎樣好看的荷花也不過是一朵荷花,即便再賦予它孤高品格,也不過僅僅是碧水潭畔處的一抹豔色,蓮葉也還是綠色的蓮葉,花蕊也是黃色的花蕊。

我本來心情就不好,這下更加郁悶。只是既然走了,就不能再找回來,找回來也不是原先自如的味道,只好一個人對着這些光禿禿的花莖發呆。蘇啓不在蘇姿不在,我懶得再擺出笑容,面無表情地往輪椅上一靠,領事宮女頓時更加小心翼翼,還要擠出比哭還要扭曲的笑容來哄我。

我看了愈發郁悶,索性将跟随的人全部找了理由打發開。池塘周圍環有假山,但大都很矮,不及膝蓋。我到了跟前,看到看到最近的一朵荷花不過堪堪一只手臂遠,似乎只要探一探身就能拿到。我的手此時又有些力氣,看到那朵荷花粉白粉白,單看也算得上珊珊可愛,而四周又無人,便索性打算自己去摘。

我用手撐住假山,另一只手伸長了去夠。然而沒想到廊底一陣微風吹過來,那朵荷花顫了顫,在我沒抓穩之前脫離開。我更加小心地靠得更近了一點,伸手去抓的當口眼前卻突然一陣發黑,什麽都看不見,緊接着就是撐住假山的手腕一軟,我心叫不妙,人已經不由自主地朝前翻了過去。

心念電轉之時,我閉着眼睛心想我真是活得太冤枉了,雖說這世上被雷劈死被水淹死的人不在少數,然而我卻是用十年壽命換回來的一年延命,比本就珍貴的生命更為珍貴十倍,今天假如就這樣不明不白地交代在這裏,我下了地獄以後一定要去質問黑白無常,拒絕走過忘川河,喝下孟婆湯。

我幾乎已經可以聞到池塘裏那幽幽蓮葉清香,腰際突而被人一撈,人已經被拽住,接着被人一用力,我已經頭昏眼花地重新坐到了輪椅上。

我睜眼去看救命恩人,卻看到一張不算熟悉但也不很陌生的臉。

不久之前剛剛見過的秦恪。

他這一次沒了那天和蘇啓對話時張口結舌的狼狽,将我撈起來之後遲遲沒有撒手,而是像發現了什麽一樣用一雙眼睛烏黑深邃地只盯着我看。

這種眼神像極他的堂兄秦斂,帶有幾分深意,但不熱烈,只是溫和地在探索,然而同時又居高臨下,仿佛唯有他掌控別人,斷沒有反過來的時候,偏偏這股氣勢仿佛渾然天生,命定如此,讓人漸漸莫名覺得心虛,不由自主地想要服從。

我心中也跟着心虛一跳,然而很快就回過神來。

當時看了太多次,再加上我如今左右早晚不過一個死字,天不怕地不怕人更是不怕,所以定神之後便開了口:“放開我。”

我指了指他仍然攬在我腰上的手。

他一時沒有照辦,仍然望着我,直到分辨出我眼神堅定,抗拒意味明顯,才緩緩放開,輕聲道:“姑娘賞花太入神,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