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章節
天很公平,可以許給每個人一世一個願望,那麽我這一世的願望就是嫁給你,我既是實現了,便不可以再求更多。如果這一世要求太多,下一世也許就不會過得太好了。”
我的額頭上被蜻蜓點水地一碰,他說話間低轉幽回,令我忍不住要沉溺:“可是你要我活下去做什麽呢?蘇熙,我不想再眼睜睜看着你離開我一遍,我會受不了。”
我的眼眶開始有些濕潤,實在聽不得這樣的情話。我在今天和他講這些話之前本來鼓足了勇氣,想着自己既然都已經面對過兇惡的狼群,那麽無論什麽樣的後果我都可以一笑置之,可他現在只是說了區區幾句話,就讓我的自信全部潰不成軍。
我哽咽道:“可是……”
他輕聲打斷我:“假如我們調換,我先死了,你會不會想念我?會不會很傷心?”
我的眼淚被他用手指拭去,我小聲道:“可是,我死了,你也許會傷心,可能還會想念我,但傷心最終會有痊愈的一天,想念也會越來越淡薄,那時你就會想起來還有很多其他事要做。活下去,會有很多好處。未來意料不到,我活下去尚且不能,你不可以輕易放棄自己。”
他說:“如果到了有一天,我真的忘了你,喜歡上了其他女子,熙兒,你會不會傷心?”
他真的很會為難我,要我回答這樣的問題。我想到那個可能發生的場面,頓時有些委屈,眼淚奪眶而出,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抱住我輕輕搖晃,唇輕輕印上來,聲音比吻更輕柔:“會很傷心對不對?就算我真的沒有喜歡上其他人,你也會擔心是不是?所以為什麽要撒謊,其他人怎麽想都好,都沒什麽重要。你只需記得,在我心裏,你最重要。”
雖然太醫一直強調要我平心靜氣,這樣才有可能将性命延遲到抵達藏郎的那一日。然而在離世前要擔憂的事情這樣多,每回從長長的昏睡中醒來,即使很疲累很疼痛,也總會不由自主地想這想那,直到再度昏睡過去,因此太醫的建議施行起來着實困難。
衆人漸漸變得沉默,即使我看不到,也可以察覺出他們在努力強顏歡笑逗我開心。我自己則可以明顯感受到生命在偷偷溜走,就仿佛一只盛滿沙子卻在底部漏了一個小口的布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能阻止的流失,到如今已然所剩無幾。若是按照秦楚那一次偶然說漏嘴的話,那便是我如今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額外饋贈。
我在抵達沙漠的前一日徹底陷入昏迷。陷入昏迷前同阿寂有過一次商議。
我同她說我的困境,并且希望想個辦法讓秦斂改變主意,在我離世後仍然活下去。阿寂默然半晌,問我:“公主真是這樣想的?”
我只簡單回給她一個字:“是。”
“公主打算怎麽做?”
“我想不到好辦法,翻來覆去只想到一個主意……”我說,“我想找一個女子代替我活下去。”
阿寂很聰明,很快反問我:“公主是希望效仿陛下,做一張公主自己的人皮面具,讓秦斂以為公主還活着?”
我說:“你熟悉我的所有事,所以如果你肯幫忙同那個女孩子講一些我的事,她在最初幾天就大概可以蒙混過關。到時候再想個主意,就說我由于一些事要回蘇國,讓秦斂幾年見不到人,慢慢他的思念和傷心就會淡下來……”停了一下,接着說,“到時候就算被他發現我是假冒的,至少他能體會到我想要他活下去的苦心,如果他肯尊重一下死者為大,就會繼續活下去。”
阿寂又是默然,半晌問我:“公主想要誰假扮?”
“其實,”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覺得你就很合适。只是要看你願不願意。”
“公主說什麽,自然我就做什麽。只是,”阿寂清冷的聲音一如既往,沒有什麽起伏,“公主這樣做,我心中莫名難過。”
我沒有再解釋什麽,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發現自己能使用的力氣已經剩下不多了。
我知道自己的情況已經相當糟糕,這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聽到太醫正壓低聲音同秦斂講話,說我怕是撐不過三日,猶疑着問他要不要準備後事。聽到這話後我雖然看不到秦斂的神情,卻總覺得可以感受到他的難過。随後我聽到他的聲音,竟是冷靜得不成樣子:“準備吧。”
我知道他心中必然并非這樣鎮定。前些天我也是從昏睡中醒來,尚未睜動眼皮,便發覺他正握住我的手,是十指交纏的樣子,大抵是坐在床邊,同以為還在昏睡的我低聲說着什麽。起初我意識混沌,并未聽得太清楚,清醒後慢慢回味,才想起他那時候說的話竟是脆弱如斯:“蘇熙,你快些醒過來。陪我說說話。你這樣一直睡着,我有點害怕。”
那一刻我只覺鼻間酸得難以言喻。
然而,同時,他這樣說,我便越發想讓他活下去。
我在同阿寂講話完,才想起還可以嘗試另一種方法。人們都說,死者為尊,按照這一觀念,如果我臨死前留有遺言,那麽只要秦斂可以辦到,不管他情願不情願,大概都會礙着我而答應。而我現在的狀況既然已經被太醫判定為可以去準備後事,這就代表我此刻說的話與遺言也沒什麽差別了。
然而理論很完美,施行起來卻有點困難。我很想将心中已經改變了的主意說出來,逼着他答應,卻發現已經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眼淚倒是流得很容易,在張開嘴的那一剎那已經簌簌地掉了下來。可我并不想留給他一個哭泣的最後印象,于是心中越發急切地想要把眼淚收回去,改成一個微笑,卻反而越急越亂,一直沒能笑出來。
這個樣子一定很難看,我在心中絕望地想着,感覺到秦斂的手指慢慢移上來,他的手十分溫暖,溫柔細致地捧住我的臉時,我的眼淚愈發洶湧而出。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我自懂事起,其實便很少哭泣。而自從十六歲第一次見到他,之後的每一次掉眼淚,真真假假,都是因為面前的這個人。
我真的很舍不得他。
他放柔了聲音:“不要害怕。我們馬上就要到藏郎了。會好的。”
這話顯然是在哄我。我知道我們雖然已經到了大漠邊緣,然而離藏郎卻還有許多天的路程。我急于将心中的話說出來,卻失望地發現仍然沒有力氣開口。
秦斂輕輕地說:“怎麽了?是不是舍不得我?”
我的眼淚愈發湧出,用盡了力氣眨眨眼,希望他能明白。
而他顯然是明白了,笑了一下,握緊我的手,同我道:“不要擔心,不論在哪裏,我都會一直陪着你。”
我很想回答他,我确實舍不得他,卻不再希望他在我死後也要去陪着我。無奈喉嚨裏遲遲發不出聲音,只好用口型向他述說,說了半天,積聚的力氣一點點地都用光了,他還是沒有回複,像是沒有看懂。
我實在着急,聽到他終于開口說話,卻不是我想聽到的意思:“我終究做過一些事,即使你認為可以理解,我卻無法用同樣的理由安慰自己。盡管你沒有絲毫抱怨過,我卻知道你受過的委屈很多。而我,除了陪着你,想不到還有其他可以撫平你委屈的方式。而你如果離開我,大概也會覺得孤單,我下去陪着你,你不會覺得害怕,我也願意,這樣不是很好?”
我怔了怔,眼淚驟然急雨一般掉下來,無聲大哭。
第 四十八 章
、
我再度醒過來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我已經到了陰間。因為我睜開眼後,發現躺着的自己居然可以模模糊糊看到床頂帳子上那些奇異而猙獰的雕梁畫棟。念及視力已經恢複,我更加确認我到了陰間。而等我轉過頭,發現自己的手腳都有知覺并且感覺并不像之前那樣沉重後,就愈發确認我的陽壽已盡,陰壽正式開始。
我坐起來,轉了轉頭,聽到有人隔着門扇正在交談。微微定睛,屋中有昏暗光亮,映出門窗外影影綽綽的兩條人影,而其中一個人的嘴正在一張一合,言語不甚流利:“她很快就能醒過來,但是身體只是暫時恢複。我還有些地方需要再想想,過幾天再和你談該怎樣治好。”
說完這句話後,就聽到門板“吱呀”一聲,我應聲望去,一眼看到秦斂那張熟悉而好看的臉龐。
我愣了愣,下意識道:“你也死了嗎?”
雖然房間中昏暗得看不清楚,但我總疑心我看到了秦斂的額角跳了兩跳,然後才是微笑,鎮定地回答我:“沒有。這裏是陽間,藏郎國。”
我很幸運。在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