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己都覺得可惜和對不起院長媽媽。
院長媽媽也不禁露出了不滿的神情,縱然只是一閃而過,可還是被施施看得一清二楚。
但她後來還是變得如平常那樣的親切,把一個好消息告訴他:一位當地非常有名的書畫家要收養他當養子,在之前的某一天,施施跟小朋友們在院裏玩耍時,書畫家已經看過他了。書畫家很喜歡他,願意給他最好的生活,以後別說是刨冰,就連奶油大蛋糕也是想吃就能吃到。
所以在施施的印象中,對于這位養父的第一印象就是紅豆刨冰和奶油蛋糕,但這些和孤兒院走廊陰森森的氣息等同不起來。
他不知道他們談論了多久才終于完成了交接。他在椅子上睡着了。
是養父把他推醒過來,映入施施眼簾的是一張相貌堂堂的臉,聲音也是溫柔而充滿磁性的,說:“施施,跟爸爸回家吧。”
“咦?怎麽家裏沒人嗎?”忽然,一個敞亮又開朗的聲音叫醒了發呆的施詩磊。
他回過神來,見到一家三口從外頭走進來。先進屋的女人施詩磊記得,就是那天拉符欽若去相親的女人。他忽然意識到,剛才爺爺說要回來吃飯的人,是符欽若的姑姑。
“您好。”施詩磊連忙站起來,椅子卻往後挪出了響聲。
符栖螢看到家裏有陌生人,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番,忽然一怔,好像看到多荒謬的事情似的,耐不住說:“今天還真是大團圓了。”
施詩磊一聽這話就不是原本的意思,奈何她是符欽若的家人,也不好争這口氣,只好禮貌地笑了笑:“你們好。”
“你好。”符栖螢一邊笑着,回頭對跟在身後的小女孩說,“叫哥哥好。”
小女孩不過五六歲大,更像她爸爸多一些,眼睛大大的,肉嘟嘟的嬰兒肥,仰着臉眨巴了兩下眼睛,還有些不好意思地貼在媽媽腿邊,聲音軟糯:“哥哥好。”
施詩磊蹲下來:“你好。”
“欽若呢?”符栖螢說着,徑自往書房走,敲了兩下門,朝裏頭喊道,“爸、媽,我們回來了。”
裏面傳來老夫人的聲音:“進來吧。”
施詩磊連忙回過頭。
門開得不深,還留了一半符栖螢就進去了。進門以前她回頭對自己的丈夫交代道:“你跟思思等一會兒,我進去跟爸媽說些話。”
她轉身進門的一瞬間,施詩磊看到了符欽若。
但他沒有看到施詩磊。
符欽若背對着門,跪在老先生面前。
門再度關上以後,施詩磊更顯尴尬。好在他經多了人事,這點情況倒是難不倒他。他看小女孩還站在自己面前,面對生人沒有幾分恐懼,反而看他看得很好奇,眼睛忽閃忽閃的。
“你叫思思呀?”施詩磊對她笑,“跟哥哥名字好像。我叫施施。”
思思歪着腦袋看了看他,咧嘴一笑:“施施哥哥。”
“真乖!”施詩磊知道小孩子不外乎就是那幾類,擡手摸摸她的腦瓜子,問,“幾歲啦?上幾年級?”
卻是她的父親在旁邊問道:“今天過來的?”
施詩磊擡頭,面對這張知識分子斯文的臉,起身道:“嗯。”
他的态度不冷不熱的,摸了一下口袋,抱歉道,“我今天沒帶名片。——高毅。在師大教書。”
一個教書匠還能印名片,恐怕也不是一般的教師了。施詩磊有些奇怪為什麽他們這樣的年紀,孩子卻這麽小,但他沒有把心裏的疑惑表現出來,跟他握了手以後說:“高老師好。施詩磊,還在美術學院念書。”
聽到他的自我介紹,高毅并沒有任何驚訝,耐人尋味地看了施詩磊一眼,說,“難怪和欽若合得來。”他把思思帶回身邊,“不過像欽若這種人,大概跟誰都合得來。我兒子跟你差不多大,學理的,他們都還在杭州的時候,關系也很不錯。欽若謙謙君子,好古敏思,但凡聰明人都喜歡跟聰明人在一起,這樣才有話題。一般人嘛,也喜歡往聰明人身邊靠,能顯得自己也是聰明人。你說是不是?”
施詩磊聽他随意說着這番話,心底暗暗笑了一笑,假裝沒有聽懂似的,好奇問:“那思思的哥哥去哪裏了呀?”
高毅微笑,好像有幾分謙遜:“在美國讀研究生。”
“好厲害!”施詩磊毫不吝啬地褒獎,又說,“一定也是家裏教得好了。”
本以為幾句奉承話會讓彼此關系變得稍微緩和一些,誰知高毅卻說:“哪裏哪裏。那令尊令堂呢?聽說你是學書法的,應該也是名門之後吧?”
施詩磊頓時心裏有些不耐煩,想到他所謂的“聽說”應該也是聽劉天楠說的,便抿了抿嘴唇,含糊帶過:“也沒有……”
“你們也不用特意陪我們,難得今天有燈會,吃過飯就帶思思出去好好玩一玩。”好在這個時候,奶奶從書房走了出來。
高毅一看到丈母娘出來,就把注意力轉開了,走過去殷切問候:“媽。”
“嗯。”符奶奶彎下腰,對外孫女笑眯眯地招招手,“思思呀。”
小女孩跑過去:“外婆好~”
施詩磊看到符欽若也出來了,知道他們說完了事,盯着他不放,直到符欽若對他點了點頭,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這一下子全部人都聚齊了,符奶奶看看大家,笑道:“都站着做什麽?該幹嗎幹嗎去。栖螢跟我去做晚飯吧。”
“好。”符栖螢跟着老夫人一道進廚房,回頭對施詩磊笑了笑,“施施也一起吧。”
施詩磊正走到符欽若身邊,想跟他說話,聽到她喊,不由得愣了一愣。
這樣就被她笑話了:“還真是如膠似漆啊。什麽話非這會兒說?以後有的是時間呢。”
施詩磊聽了不是滋味,又不好表現出來,正要耐着性子跟進廚房,還是被符欽若給拉住了。
他樂得跟符欽若呆一塊兒,看他們都走了,連忙彎下腰來拍符欽若膝上跪出的皺痕,問:“怎麽說的啊?”
“沒怎麽說。”符欽若微笑說,“以後把這裏當家就行了。晚些時候,我去給你配一把家門鑰匙。”
施詩磊驚喜道:“還有家門鑰匙?”
“嗯。但是你多少要表現得積極一些,讓他們更喜歡你才好。”符欽若說。
他努了努嘴巴:“他們本來就很喜歡我啊。”
“真的?”他似笑非笑地問。
施詩磊呼了口氣,忍不住翻白眼:“你姑姑和姑父很難搞的樣子。”
符欽若嘆道:“你也別怪他們。劉天楠是我姑父家那邊的,現在他們夾在中間很尴尬。”
“還是親上加親啊?”施詩磊忍不住嘲諷道。
他沒有理會這句話,只說:“你先去幫忙做飯?晚上我們去看花燈。”
一聽到這個施詩磊頭皮就發麻了,哀怨道:“我不會做飯。”
符欽若驚訝地眨了眨眼,似乎覺得他是個孤兒不會做飯很奇怪,但沒有追問:“幫忙擇菜也好,別閑着。而且你看,我姑姑不是跟奶奶在裏頭嗎?你不怕她們單獨處着,姑姑說你的壞話?”
聞言施詩磊瞪圓了眼睛,二話不說:“那我去了!”
走到廚房,果然看到符栖螢在奶奶耳邊不知說些什麽,奶奶滿不高興地回說:“哪個孩子這個年紀的時候沒有點欲念凡思?但凡喜歡了,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又是在自己家裏,有什麽好值得說三道四的?”
“問題是那時欽若身上還有婚約呢。”符栖螢碎嘴道,“您不知道這事鬧到我們單位,讓我多難做人。雖說欽若不是咱們家裏的,可連累到這一樁……”
“誰說欽若不是咱們家裏的?”符奶奶正色道,“這話你說了二十幾年也說不膩嗎?我這老耳都要生繭了。”
“媽……”符栖螢餘光看到施詩磊已經來到了門口,怔了怔,轉身笑道,“施施你屬貓的呀?走路也沒個聲兒,還喜歡偷聽人說話。”
施詩磊站在門口,抿了抿嘴巴:“對不起。我剛剛沒找到機會插話。”
他這麽誠懇地道歉,反而讓符栖螢不知要如何應對,扯出一個不怎麽完好的笑容,招呼道:“別這麽客氣,開你玩笑呢,也當真了。進來幫忙呀,可不能這麽生分了。”
符奶奶對他點頭微笑,在他走過去後拿起一個心裏美,問:“會削皮嗎?”
施詩磊連忙接過來:“會。”
“拿上兩個,就在這邊上削吧。”她給施詩磊找了一把刀,“小心,別傷了手。”說完發現施詩磊手上貼着創口貼,忙不疊又把刀和蔬菜從他手裏拿走,抓過他的手疼惜道,“這是怎麽弄傷的啊?”
他摸摸後腦勺:“練琴的時候弄傷的。”
“就是欽若帶回來那方琴?”符奶奶看他點頭,還是慈眉善目的,又看了看他的手,說,“勤練習是好的,不過也別太急。要是不喜歡,就別練,留着時間做點兒自己喜歡做的事。”
施詩磊急忙搖頭:“我喜歡的。”
“是臨陣磨槍的吧?”符栖螢在旁邊笑道,“看這手指嫩得跟削蔥根似的,要是常練,早長繭子啦。”
他心裏一堵,匆匆把手拿開背在了身後,低下了頭。
過了片刻,施詩磊悄悄擡頭看符奶奶。
奶奶還是眉目帶笑,看他這個樣子,噗地笑了一聲,擡手捏了捏他的臉蛋,“有這份心意就夠啦。我也不圖你真學成些什麽,你看欽若不也是半桶水嘛,還是我親孫子呢。”她往外頭擡擡下巴,“去外面跟欽若他們玩去吧。手也受傷了,別幹活了。”
施詩磊剛才聽到符栖螢那麽說,哪裏還敢偷懶?還是把刀和蔬菜拿到手裏,說:“沒事兒,一點小傷而已。我去外頭削,很快的。”說完也不等奶奶再說什麽,就拿過一個籃子走了出去。
符欽若正在院子裏看爺爺和姑父下圍棋,看到他拿着籃子走出來,對他點了點頭。
反而是思思在一旁看得不耐煩,跑過來和施詩磊一起坐在門檻上,跟他聊天。
“你上幾年級了?”施詩磊把皮削進籃子裏,繼續剛才的話題。
“二年級。”思思捧着臉坐着,問,“施施哥哥,你呢?”
他想了想,笑道,“我也是二年級。”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睜得跟銅鈴一般大,嘴巴也張得圓圓的:“我們一樣!”
“不一樣。”不知怎麽的,施詩磊随口說着,“你有爸爸媽媽疼,我沒有。”
思思眨巴着眼睛,說:“可是外公外婆都很疼你啊。唔……表哥也很疼你。”
施詩磊手上的刀忽然停下來,腦子裏還轉了一下才想起來她的表哥正是符欽若,笑着問她:“你怎麽知道你表哥疼我?”
“他讓我過來陪你聊天。”思思絞盡腦汁想着,“還說給我買巧克力吃。以前他從來不給我買的。”
聞言他心裏突了一下,擡頭去看符欽若,見到他只是坐在棋局旁邊托着腮看棋,抿了抿嘴巴,悄悄跟思思說:“你還是過去陪他吧,我也給你買巧克力吃。”
思思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符欽若,大概最後想到的還是兩份巧克力,于是起身颠颠又跑回了符欽若身邊。
兩只蘿蔔雖然削得不怎麽樣,但到底還是被他給削出來了。施詩磊琢磨着奶奶也不會怪他削得不倫不類,總歸都是要切了放進鍋裏炒,便拿起籃子回廚房去了。
沒想到廚房裏只剩下符栖螢一個人。他在門口遲疑,偏偏她已經回頭看到了他:“這麽快?拿進來吧。洗一洗,放在這邊切。”
施詩磊盡管不習慣一個才認識的人這麽使喚自己,拿過去以後還是默默打開淨水器洗了兩只蘿蔔。
“喲,怎麽削成這個樣子?”符栖螢一看,斜眼笑道,“平時在家裏也不幹活吧?”
他憨憨笑了一笑,看到一塊砧板上留有一片菜葉子,知道是切蔬菜的,便拿過來在水龍頭底下沖了沖,問:“奶奶呢?”
“學生打電話來問候,接電話去了。”符栖螢沒讓他把話題帶開,“聽欽若說,你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
知道剛才符欽若肯定進行了一通交待,也不知道他到底說了些什麽,施詩磊心裏盤算着,回答得含糊其辭:“嗯。”
“這就奇怪了。我以為小孩兒沒有爸爸媽媽帶着,會獨立一些。呵呵,你別誤會啊,像我們欽若,就做得一手很棒的浙菜。”她看施詩磊連菜刀都不會選,指着另一把說,“用這把切,好切一些。”
他心裏籲了口氣,依言把菜刀給換了。但聽她這麽說,施詩磊又想起剛才她跟奶奶說的,符欽若不是家裏的人,不免很疑惑。
正想着怎麽把話題帶過去,卻聽她又奇怪地問:“咦?不對呀。你長得這麽好看,又乖——你看,我爸我媽都挺喜歡你的,怎麽在孤兒院就沒有人領養呢?像你這樣的孩子,肯定是人見人愛的嘛。”
施詩磊一刀劈進了蘿蔔裏,用力拍着刀背,好一會兒才費力地把蘿蔔劈開兩半,手上留下一道紅痕。他看了一眼正在炒菜的符栖螢,說:“是被領養過,不過後來又回去了。”
“為什麽?”她聽着很不可思議,“那家人對你不好?還是……條件不好?”
他不想跟一個完全不熟的人細說這件事,搖搖頭:“我不喜歡,長大一點以後就離開了。”
符栖螢愣住,笑得有幾分費解。過了一會兒,她嘆了一聲,仿佛理解得很,說:“也是,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烏鴉反哺也要是親生孩子吧?沒那麽親,當然也就另當別論了。像是欽若的爸爸……”
施詩磊還在努力把蘿蔔分成四分之一,聞言一怔,刀只下到了一半:“符欽若的爸爸?”
“就是我哥嘛。”她訝然看着施詩磊,笑道,“你不知道?欽若他沒跟你說呀?嗯,說是我哥,其實是堂哥了。爸媽沒生我以前一直都沒懷孕,我媽身子骨弱,老中醫說是懷不了。家裏迷信,也怕這一支的香火斷了——我爸是嫡長子呢——就把我叔叔的兒子過繼過來了。誰想才過繼過來不久,我媽就懷上我了。後來我哥長大了,也就離家了,我們這邊好說歹說,才讓他答應在出國以前把欽若留下來。”
符栖螢把菜出鍋,回想了一番,感慨道:“這大戶人家也有大戶人家的規矩,尤其是我們家這種世世代代傳下來的,祖上還出過狀元,就重視什麽香火啊,嫡長啊這種老一套。不過現在也是風水輪流轉?該來的還是得來,逃是逃不掉的。”她看着施詩磊,意味深長地笑,“這香火恐怕是延不下去了。”
施詩磊看她好歹是個新社會的知識分子,竟然說這麽老舊古板的話,心裏憋屈,暗想她應該也是因為他攪黃了符欽若的婚事才是這種腔調,低着頭把蘿蔔切成條狀。半晌,他想了想,擡頭假裝很天真地對符栖螢說:“現在不是很多人代孕嗎?想生小孩随時都可以生吧。”
聞言符栖螢吃了一驚,扭頭看他一副不經世事的樣子,臉上的笑容不見了,神色也慘白。他們對視了一會兒,她忽然微笑道,“你這麽想,欽若恐怕不是這麽想的。況且,”她的笑容更深了一些,顯出了眼角的魚尾紋,“你也未必真的這麽想,不是嗎?”
飯菜都上桌以後,符奶奶在入座以前還再一次欣欣然說起了今晚燈會的事,偏偏飯還沒吃到一半,外頭就淅瀝淅瀝地下起雨來。
思思大概一心惦記着去看花燈,聽到雨聲連坐都坐不住,離席跑到門外看了好幾次,每次回來都沮喪地耷拉着腦袋。
吃完飯,施詩磊走到店門外頭,跟符欽若一起把門板一塊一塊地裝回去,舉頭望從瓦當邊緣流下來的水滴,還有被紅燈籠照紅的雨絲。
一條條細細的雨,仿佛絲線勾勒在漆藍色的天幕上。天幕下,稀稀落落走着些賞燈的游人,阖家攜口,手中拿着風車和各式小食,打着傘,倒有些不畏風雨的情趣。
只是雨卻是越發大了。
“要打傘,還去看嗎?”符欽若把最後一塊門板裝上,問一臉失望的施詩磊。
他糾着眉,抱臂盯着天,半晌才悶悶道:“紙燈籠都被打壞了吧?不看了!”說罷便轉身進屋,剛走兩步又想起什麽折出來,用力把符欽若往門上一推算是洩恨,氣惱地回屋裏了。
思思還在屋裏扯着爸爸的褲腿撒嬌說要去看花燈,整個人扭扭捏捏的,身體擺來擺去。
高毅蹲下把她抱起來,哄勸道:“好了好了,跟外公外婆說再見。”
“我不~我要看花燈~”思思一點兒也不想被爸爸抱,央求着嚷嚷,“外公~我要看花燈~”
符爺爺負手站在庭院門外與女兒說話,聞言偏頭交代了符奶奶兩句,也沒有回思思的話。符奶奶走過來,讓女婿把外孫女放下,笑眯眯說:“思思乖,跟外婆來,外婆有好東西送給你。”
她擡頭看到施詩磊走進來,也對他說:“來看看吧。”
施詩磊莫名其妙,好奇跟他們上了閣樓。
符奶奶把他們帶到之前施詩磊睡過的那間房,打開燈,陳設倒是和之前沒什麽變化。施詩磊環視了一番,忽然發現還是有變化的——格子窗旁邊挂着一盞白兔形狀的花燈,小巧玲珑、惟妙惟肖。
小姑娘也發現了這只燈籠,颠颠跑過去跳了兩下也沒有夠下來,反而碰到燈籠下的穗子,晃了晃。
施詩磊看看奶奶,在她點頭以後走過去幫思思把白兔燈籠取下來,看她抱在了懷裏。他這才注意到這花燈是完全手工制作的,而且裏面沒有裝現在市場上常見的電路和燈泡,反而留了一個燭座。
“喜歡嗎?”符奶奶走過去,笑眯眯地問外孫女,“你外公給你做的。”
施詩磊聽了一怔,心裏有說不出的吃驚,只見思思眨巴了兩下眼睛,說:“喜歡!謝謝外婆!”
“你拿回家裏邊玩。小兔子不喜歡淋雨,不要把它帶到雨裏面去哦。”符奶奶摸摸她的小腦袋,叮囑道。
她用力點頭:“嗯!”
到底是老藝術家,就連元宵佳節給外孫女的燈籠都是自己親手做的。施詩磊看這花燈雖然簡單,可做得這麽靈巧,而且底下的穗也編得繁複,不免感到羨慕。
大概是看出了點什麽,奶奶在思思玩花燈的時候笑着對施詩磊說:“喜歡就讓欽若給你做一個。小時候他跟着他爺爺學過,還會做風筝。你見到他房間裏的燕子風筝了嗎?就是他小學時候做的。”
自己心事被看穿,施詩磊不好意思地笑笑,正好看到思思提着花燈跑出去,連忙說:“啊,我還有點東西要給思思呢。奶奶,我先出去了。”
“這孩子。”老人家看他埋着頭往外走,抿嘴一笑,環顧了一番眼前的小閣樓,搖了搖頭。
花燈看不成了,他們一家很快就要回去,施詩磊找不到機會再出去給思思買巧克力。想到來之前去買營養品,超市裏因為情人節将至,搞活動減價買了兩盒巧克力,也拿了過來打算自己吃。施詩磊回到符欽若的房間正打算給思思找,卻看到他們表兄妹二人已經在裏面了。
符欽若正提着思思的白兔燈逗她玩。
小女孩手裏已經抱了一盒巧克力,往上跳要搶回自己的燈籠,好幾次都搶不到,急得要哭出來,符欽若卻還在笑,時不時用燈籠的穗子往她額頭上撩。
不知道為什麽,看着正在欺負小孩子的符欽若,施詩磊在門口停了下來。
符欽若很快就注意到杵在門口的施詩磊,對他微微一笑,把燈籠還給了思思。
小姑娘對他做了個大鬼臉,蹦蹦跳跳要跑出房間,卻在出門的那一刻被蹲下來的施詩磊拐進了懷裏。
“施施哥哥?”思思奇怪地看着他,忽然把白兔燈籠抱在懷裏,十分警惕地盯着他。
“嗯?”見狀施詩磊眯起眼睛,威脅道,“這麽小氣?不給哥哥玩,哥哥就不給你巧克力了哦。”
她聽了一愣,眼珠子轉了轉考慮了半天,驕傲地仰起頭,也把手裏那盒巧克力抱在懷裏:“我已經有巧克力了!”
施詩磊冷冷一笑,又循序善誘道:“哥哥要給你的那盒,比這盒還要大,而且巧克力裏面還有榛子跟葡萄幹哦。”
小姑娘聽得咽了一口唾液,還是堅持着:“那也不能給你玩!”
“真的?”他湊過去,笑眯眯地問。
“嗯……”思思看起來十分痛苦,苦惱了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那……你只能玩一下下,就一下下哦!”
“噗!”施詩磊忍不住笑起來,起身道,“好啦,你要回家了。下回我們再一起玩吧。”
他說着回到房間裏,翻找了一下行李箱,卻沒有看到另一盒巧克力。
施詩磊明明記得當時一起放在行李箱裏的,心裏正犯着迷糊,轉過身看到另一盒就被符欽若負手藏在背後,連忙走過去搶過來,還扭頭瞪了他一眼,把巧克力交給思思:“吶,拿去吧。哥哥說到做到的。”
“真的給我嗎?”思思走過來,又看看自己的花燈,仰頭問,“你真的不玩啦?我要回家了哦。”
正說着,她的父母已經在樓下喊她的名字催促了。
施詩磊笑道:“不玩了。乖,回家吧。小心別讓燈碰到水。再見。”
她依依不舍地看看他們兩個,抱着她得到的禮物,說:“那我回家了,哥哥再見!”
聽她咚咚咚跑下樓的聲音消失不見,施詩磊抱臂回頭看符欽若,氣道:“幹嗎把我的巧克力藏起來?”
“你不是也說要送她?”符欽若反問。
施詩磊翻了個白眼,想了想,問:“怎麽辦?兩盒都沒有了,我吃什麽?”
符欽若好笑道,“你自己要給她的。”
“真是煩……”說着,他走到符欽若面前,擡起胳膊勾到他頸子上,湊到他耳後聞了聞,“你比巧克力香多了,我吃你吧。好不好?”
他垂下眼簾,沒說什麽。
“嗯?”施詩磊偏過頭看他。
符欽若輕輕拍了拍他的腰,輕聲道:“奶奶在外頭呢。”
他吓得立即松開了手,回頭一看果然連門都沒關,符奶奶就站在門外想看戲一樣看着他們兩個。
“奶、奶奶……”施詩磊額頭上冒出冷汗,甚至從符欽若身邊退開了兩步。
符奶奶微微笑了一笑,沒追究這件事,對符欽若說:“你上韓師傅家去嗎?要是去,就順便送碗湯圓吧。我剛剛煮好的。”
韓師傅就是那位制琴的師傅。盡管符欽若之前就說過家裏跟這位師傅關系好,但施詩磊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關系。要是真的這麽好,為什麽他孤身一人,元宵佳節也不請韓師傅上家裏來一起吃飯呢?
就連帶上的湯圓也是符奶奶特意煮出來的紅豆湯圓,跟他們晚餐時吃的都不一樣。
“奶奶對韓師傅這麽好,爺爺不生氣?”來到韓師傅的家門外,施詩磊忍不住小聲問。
“很好嗎?”符欽若奇怪道。
施詩磊驚詫地看他:“你家是怎麽定義對人好的啊?”
符欽若按門鈴以前思考了一番他的問題,說:“由心吧。”
“那我對你好不好?”施詩磊調笑道。
他點頭,并沒有分毫懷疑:“好。”
施詩磊訝然,眨了眨眼睛,正打算追問兩句,符欽若已經按下了門鈴。
開門的老人家風骨正健,只見第一眼便知年輕時也是個英俊兒郎。他看到符欽若,也不驚訝,讓出了門道:“走得挺快的。”
“嗯,雨挺大。匆匆過來了。”符欽若先讓施詩磊進門,介紹道,“這是我朋友,施詩磊。這韓師傅。”
“韓爺爺元宵節好。”他一進門就把保溫桶提起來,“這個,奶奶讓送過來的。”
韓師傅接過保溫桶,話雖客氣,聲音卻清淡:“嗯,謝謝了。”
應該是之前提過要修琴的事,韓師傅在他們進門後不久便向符欽若問起琴在哪裏。
符欽若把背了一路的古琴從背上卸下來,放在旁邊一張空着的琴案上,打開包,取出琴。
施詩磊看在一旁,聽他們讨論了一陣,都是些自己似懂非懂的專業術語。
過了片刻,韓師傅擡頭對站在邊上的施詩磊說:“随意看看吧,不必拘束。”
他一怔,看向符欽若。
“去吧,待會兒叫你。”符欽若似乎對這間屋子也很熟悉,對邊上一間屋子擡了擡下巴,“那裏有書,也有電腦上網。”
施詩磊尋思着既然聽不懂他們所談的,留着也是無益,便點點頭,對韓師傅笑了笑,往書房走了。
韓師傅家雖然住在單元樓裏,格局簡單、設計樸素,但藏着的東西卻都是寶物。他一走進書房,就看到牆上挂着一方古琴。
太細節的東西施詩磊不了解,可尋古的東西見多了,也知道哪些是真正的古物。比如眼前這方琴,只是靜靜懸挂在那裏,也已經讓人覺得時光退回了近百年。
施詩磊走近去,舔了舔嘴唇,想要擡手摸一摸琴弦,又怕出了什麽差錯,還是雙手背在了身後。
除了古琴,旁邊架子上還陳放了兩支簫,都是有些年月了的。他甚至在牆上那幅山水畫旁,看到了一架琵琶。施詩磊覺得那幅山水畫似曾相識,走過去一看落款和钤印,頓時吃驚得說出話來。
就算不知道符爺爺的表字是什麽,可“符”這個姓氏畢竟不多見,何況上钤印的篆他今天在分字畫的時候看過了無數遍,一定就是符爺爺的印。
钤印有兩個。另一個他今天也看過幾次,應該是符奶奶的。這時他猛然回想起,這幅畫是去年他第一次去符欽若家的時候,爺爺在書畫室裏描的臘梅。
原來成品是挂在這裏,後頭分明也寫着是送給韓師傅的新春禮。
或許老一輩人的感情終究是他所不能理解的,在他眼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這樣含糊暧昧幾十年,真是沒意思。可是,說不定正是因為更确定,所以才會維持這樣的關系這麽久。
也不知道符欽若由這些老人家帶大,會有幾分心思是從了他們的。
施詩磊欣賞着面前的工筆畫,暗揣哪怕是學校國畫系的教授,畫得也未必比符爺爺好。工于手法也暗含寫意,融會貫通,就連字都寫得如寒梅般蒼勁清高。
他不知不覺在這幅字畫前看了十幾分鐘,要不是聽到符欽若他們在外頭試弦,還沒有回過神來。
書架上放了一疊線裝古籍,施詩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本,定睛一看便愣住了——竟然是白石道人的詩集。可施詩磊記得他的善本現在非常難找,在學校裏能找到的也是影印本,還需要預約才能拿到。
就這書的新舊程度來看,應該不是以前留下來的,施詩磊翻開來一看,果然不是善本。甚至不是刻本,而是謄抄本。他捧起來看了看,只覺得這個字很眼熟,有歐陽修的氣貌,又含褚遂良的風韻。
一個念頭突然從他腦子裏冒出來,難道是符欽若謄抄的?施詩磊端着本子走到字畫前,認真對比了一番字畫上的字,并不像符爺爺的字。
“看上什麽了?”符欽若走進來,看到他捧着一本書在看,問道。
施詩磊把書擺起來,問:“這個是你抄的?一整本呢。”
他走近以後看清楚,點了點頭:“嗯,前些年抄的。”
聞言施詩磊睜大了眼睛,二話不說把書抱在了懷裏,特別用力:“我要這個。”
“要什麽?”韓師傅拿着符欽若帶來的琴走進來,正巧看到施詩磊死死抱着書的模樣,頓時笑了,轉而正色道,“這個不能給你。”
施詩磊不過就是做做樣子,被老人家看到了笑話,腼腆地笑笑,問符欽若:“怎麽抄了這麽一本啊?”
“韓師傅生日,當時還是窮學生,不知道要送什麽,就去圖書館找了影印本回家抄的。為了找人做線裝,還跑大半個北京。”符欽若看他戀戀不舍地把書合上,手還在封面上婆娑了一陣,便問韓師傅,“師傅,這個我們借回去可以嗎?他看完了拿回來還給您。”
“我還想臨呢。”施詩磊小聲道。
韓師傅把琴放在琴案上,聞言擡頭說:“你們兩個不是朋友嗎?你想臨符欽若的字,何必非得着這一本?”
“可是,很好看啊。”施詩磊又翻開來盯了幾分鐘,問符欽若,“前幾年是前幾年?”
符欽若回憶了一下:“大三那年?”
“跟我一樣大!”他又看了一眼,嘀咕道,“怎麽我的字那麽醜。”
施詩磊合上書,跑到韓師傅身邊跪下來,央求道,“韓爺爺,這個借給我好不好?我想好好看一看呢,借我幾天吧。不會弄壞的。”
韓師傅轉頭看了他片刻,笑着搖了搖頭:“想拿就拿走吧,談不上什麽借不借的。”
他心裏一喜,可想到這畢竟是符欽若送給老先生的生日禮物,還是說:“謝謝韓爺爺!我看完了就送回來給您,不會拖着的。”
他們離開以前,施詩磊還不忘提醒老先生湯圓要趕緊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老先生把他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