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離開銘叔的店時,兩人仍被老人家多番挽留。讓施詩磊驚訝的是,符欽若并沒有像對待自己時那樣:露出為難的神情,最後還是答應下來。

他拒絕得很禮貌,施詩磊甚至聽出了主子對下人的辭令。這讓他在回爺爺家的路上,還有些想不明白,忍不住接連扭過頭看了符欽若好幾次。

符奶奶已經準備了豐盛的飯菜,他們一回到家裏,洗手就能吃。

施詩磊把手洗幹淨,一邊跟奶奶說起銘叔店裏的情況,還有那把傘和那柄扇子的事。

“欽若也有一段時間沒動筆了吧?畫的畫還能看嗎?可別丢人現眼了。”不比施詩磊說得驕傲,符奶奶沖旁邊盛飯的符欽若擠了擠眼睛。

施詩磊訝然道:“哪裏?符欽若的畫很好看的。”

奶奶笑了笑,說:“他是有天賦,可只知道貪玩,盡是做些雜七雜八的事。忙了一輪什麽結果都沒有。”

本以為奶奶說的都是玩笑話,可到了這一句,連施詩磊也不知道要接些什麽好了。他偷偷看向符欽若,只見他不過是輕輕把頭低了下來,倒是沒有反駁些什麽。施詩磊在心裏籲了口氣,撓撓臉頰,把飯菜都端到了桌上。

應該也是因為提起小時候學書畫的事,晚餐時候,符奶奶問起施詩磊是跟誰學的字,問完還不忘先扭頭對爺爺說:“字寫的真是不錯的,那首古體也蠻好。”

“嗯。”爺爺點了點頭,也擡起頭看向施詩磊,等他回答。

施詩磊并不想提起學書畫的事,可無奈老人家問起來,也就只好說了:“是我們當地的一位師傅,字寫得挺好的。”

“叫什麽名字呀?”奶奶又問。

他心裏一堵,但面對奶奶的笑意盈然,又只能硬着頭皮說實話:“劉郢。”

聞言就連一直默默吃飯的符欽若也停下了筷子,看向施詩磊的目光不可謂不吃驚。

施詩磊早知道會是這樣,揚了揚嘴角,沒什麽笑意。

“竟然是中明。”符奶奶一聽笑了,對丈夫說,“難怪他的歐體寫得這麽好,劉中明帶出來的。”她頓了頓,又問施詩磊,“你跟他學了多久?”

他渾身就像要起疹子了一樣發癢,仍是強笑說:“十一、二年吧。”

“關門弟子?”就連爺爺也不禁開口問。

施詩磊在桌子底下踢了踢符欽若的腿,還是笑盈盈地點頭:“他收養過我一段時間。”

“你們見過他?”沒等奶奶再問,符欽若插話說。

她微笑點頭,向爺爺那邊遞了個眼神,道:“還沒退休那會兒,好幾次去開會,都見到他的。”她想了想,感慨道:“不過也難怪後來施施不願意再跟着他。我跟你爺爺都覺得,中明他的确是嚴厲了一些,不好相處的。施施這麽開朗的孩子,住在一起也怪難受。——但後來回去看望過他嗎?”

施詩磊眼見話題可以結束,連連點頭。

“嗯,這才好。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何況他還收養過你,就算不住在一起了,也要常回去問候問候的。”符奶奶滿意地點頭,又道,“不過我也是杞人憂天,你這麽乖,這點事肯定還是懂的。”

他赧然地笑,低下了頭。

好不容易把過去的事情潦草交代了一遍,施詩磊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懷疑背上起了疹子。總之他心裏七上八下,也沒有心思再說玩笑話了,只顧悶頭吃飯。沒過多久,施詩磊看到碗裏多了一塊魚,擡起頭,正見到符欽若把筷子收回去的手。

施詩磊尋思着,吃完飯也該問問他什麽時候回西塘了。他不是不喜歡呆在這裏,爺爺奶奶都是好人,可是他們再問下去,施詩磊真的不敢保證自己還能有好脾氣。

正想着這件事,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施詩磊吓一跳,連忙放下碗。他拿出手機一看,竟然是一個熟悉的名字,不由得一愣。

“爺爺奶奶,我接個電話。”施詩磊說完起身離席,快步走到了後邊的庭院裏。

“喂?可可。”施詩磊忘了門檻外的石階,差點摔了一跤。

常可在電話那頭嗫嚅喊道:“哥。”

施詩磊聽着不對,忙問:“怎麽了?學校出什麽事了嗎?”

他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吞吞吐吐說:“我在杭州,在西湖邊上。我來看你。”

聞言施詩磊心裏好像沉下一塊大石,頓時呆住了,良久還是回不過神來:“你、你說什麽?你在杭州?你什麽時候來的?沒事跑來杭州做什麽?你不上課了嗎?”

“我……”常可好像提了一口氣,長長地舒出來,說,“哥,我想你。”

“你他媽……”施詩磊腦袋一懵,話已經脫口而出,“你想我不會在家裏想?跑來杭州幹什麽?我給你錢不是讓你買車票的。”他忍住氣,努力理清思緒,警惕道,“你不會是在學校裏犯什麽事了吧?”

“哥!”他喊了一聲,又輕聲說,“我、我不想讀書了。讀不下去了。”

施詩磊聽他說話有一段沒一段的,還答非所問,不禁心裏發毛,又氣又怕。他捂住額頭,穿着木屐在院子裏打轉,好不容易站定以後問:“你什麽時候到杭州的?這大晚上的,找地方住了沒?”

常可沉默了幾秒鐘,才說:“哥,我就是來找你的。你不見我嗎?”

“老子現在不在杭州!大哥,你行行好,有點腦子。你來找我,也不先問問我在不在。”施詩磊不小心踩到一個水窪,被凍了一着,才猛地想起來現在是正月,“你快找地方住,這麽冷的天你呆西湖邊上,要凍死啊?”

“我……”常可哭喪着聲音說,“我沒錢了。月底了,生活費也沒剩多少,車費也是跟同學借的。”

施詩磊一聽,簡直啞口無言。

大概是他太久沒有說話,常可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聲:“哥?”

“吵死了!”施詩磊按捺不住罵道,“我不跟你說了,待會兒你連電話費都沒了,找都找不到你。你給我去附近找間通宵快餐店坐下,等我幾個小時,我現在回去。”

常可聽了,立即興奮地應道:“嗯!”

施詩磊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挂了電話就往屋裏走。

他也不敢直接回飯廳,而是在外頭悄悄叫了符欽若一聲。

好在符欽若很快就聽到,回頭看到他鬼鬼祟祟地沖自己招手,便放下碗筷走出來。施詩磊朝爺爺奶奶不好意思地笑,等符欽若走出來,馬上拉着他走到一邊。

“欽若哥哥,我要回去了。”施詩磊可憐巴巴地說。

符欽若訝然眨了眨眼睛:“什麽時候?”

“現在。”他沮喪着臉,抱怨道,“哎喲,我弟弟突然跑來找我,也不知道出什麽事了,現在人在杭州呢。我不放心,想現在就回去看看。”

“弟弟?”符欽若還是很驚訝,但他沒有追問,而是點了點頭,“現在走應該還有班車。那你回去吧。”

施詩磊連連點頭:“那我先上樓收拾東西,你幫我跟爺爺奶奶說一下?我待會兒下來再說一次。”

“行,你去吧。”他扶了一下施詩磊的手臂。

得知施詩磊馬上就要走,當他收拾了背包下樓,爺爺奶奶已經等在了店面裏。

“這急急忙忙的,飯也不吃了?”符奶奶說着把一個便當盒給施詩磊,“拿上,路上別餓着了。”

施詩磊愣住,急忙接過來,愧疚道:“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會突然來。您瞧,這大晚上的,外頭冷得結霜。他連住店的錢都沒有,一個高中生,我再不回去怕要出事的。”

“也是孤兒院的孩子?”她問。

他赧然點點頭,又對爺爺說:“爺爺,對不起,打斷你們吃飯了。”

“沒關系。讓符欽若送你去車站吧,要走就早點走,路上也安全。到了報個平安。”爺爺囑咐道。

“诶,知道了。”他把背包卸下來,把便當盒往裏面塞,張望了片刻才發現原來符欽若已經把電動車開出來,在門外等了。

施詩磊一邊把包背好,一邊跟兩位老人家道別:“爺爺奶奶再見!”

“常回來。”符奶奶把他送到門口,交代符欽若說,“開車小心,別貪快。施施,你的錢包和卡分開放,還有手機,丢了可難聯系了。”

“哎!知道了!”施詩磊坐上符欽若的車後座,再一次朝爺爺奶奶揮手,“爺爺再見,奶奶再見,我有空再來看你們!”

去往車站的路上,施詩磊摟住符欽若的腰,又一次意識到他很瘦,而且應該是沒有吃飽飯,肚子都還是扁的。施詩磊順勢揉了揉他的肚子,弄得車子晃了兩下。

“鬧什麽呢?”符欽若忍不住回頭說了一聲。

施詩磊扁了扁嘴巴,下巴擱在他的肩上:“欽若哥哥,你要長點肉啊。”

他失笑:“知道了,你也是。”

“好煩啊,他怎麽突然就來了呢?”施詩磊不滿地低下頭,額頭在符欽若背上蹭了蹭。

符欽若又偏頭看了他一次,問:“剛才聽你說,還是高中生?”

“嗯,高一。議價進的重點。”施詩磊說到這裏,再次靠到了符欽若肩頭。

之後的一路,無論是符欽若還是施詩磊,都沒有說話。

分別以前,符欽若把身上所有的現金都給了施詩磊。時間很趕,施詩磊拽着一抓紙幣還沒來得及放進錢包裏,已經被司機催促着上車了。

偏偏下起了雨,他坐到位置上,想要跟站在外面的符欽若揮手道別,可車窗已經被雨水模糊。

施詩磊不知道他有沒有帶雨衣,猛然想起這件事,正要起身,一個抱着嬰孩的肥胖婦人已經在他身邊落座。孩子哭個不停,淋了雨,母子二人都十分狼狽。見狀施詩磊只好坐了回來。

符欽若沒有離開。他站在雨棚下,窗戶上是他模模糊糊的聲音,在夜裏深色的外套不明顯,可施詩磊還是能清晰地看到他。

車快開的時候,施詩磊收到符欽若的消息,寫着:注意安全,到了報平安,有什麽需要跟我說。

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想要回複,手機已經收不到信號了。

就連一開始哭鬧的嬰孩也在母親安撫過後睡着了,班車裏沒開燈,施詩磊只能隐隐約約見到過道對面一位乘客被手機屏幕照亮的臉。

似乎大家都在昏昏欲睡,但施詩磊卻沒有睡意。他忽然想起口袋裏還放着之前符欽若給的錢,便拿出來一張張弄整齊,放進錢包裏。

常可和施詩磊一樣,從前也被收養過。

養父母在收養他以前嘗試了好幾年都沒有懷上孩子,醫生也認為他們無法生育,因而他們來到孤兒院,把常可帶回家。可後來親生孩子出生了,他們不再有閑暇照顧和撫養常可,把他送了回來。

就是這樣好像試用期過後就退貨的态度,在常可心裏留下了陰影。從那之後,他也不願意被人收養了。而且領養孩子這種事,年紀越小的孩子越有優勢,常可長得并不出衆和乖巧,嘴巴也不甜,回到孤兒院時已經有十歲,基本上沒有人想要收養他。

施詩磊記得自己逃回孤兒院的那一夜,還是常可給自己開的門。

下車以後的雨更大了,早些時候符奶奶給施詩磊烘幹的棉靴很快又淋濕。施詩磊打着傘,時而有雨點飄進脖子裏,凍得他聳起雙肩。他給常可打了電話,得知他在一家洋快餐店裏躲雨,人生地不熟的,連具體位置都說不清楚。好在聽他稍微說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施詩磊還是找到了他。

他推開店門,不費吹灰之力就看到了坐在距離門口最近的那個位置上的常可。施詩磊心裏暗暗吃了一驚,沒想到一年多不見,常可眉目舒展開了,脫去了許多稚氣,樣子看起來甚至比自己還要成熟。但施詩磊本來就顯小,也不放在心上,看常可激動地朝自己揮手,便冷下臉來走過去。

“哥。”常可往座位前面坐了一點。

施詩磊正打算說他兩句,可看到他亂糟糟的頭發、憔悴的臉色,還有一雙明顯的黑眼圈,還是咽下了這口氣,幹巴巴地問:“你不會是站過來的吧?”

常可一愣,點了點頭。

“我操……”施詩磊扶住了額頭,半晌,他看常可整個人都縮着,看起來特別緊繃,心裏啧了一聲,起身道,“走吧,跟我回去。來就來了也不多穿些衣服,感冒了還得吃藥打針。”

常可跟着站起來,笑呵呵地說:“沒關系,我骨頭硬,不容易生病。”

“呵呵。”施詩磊皮笑肉不笑地發出了兩個音節,又瞟了一眼他那個破舊的書包,背帶那裏的布料已經被扯開了。

租在地下室的房子才不過半個月沒有回來,已經又悶又潮,走進去比室外還有陰冷。常可在門外愣了半晌,施詩磊打開手機的照明,在裏頭說:“幹嗎?嫌棄?來找我就只能住這裏。”

“不是……”常可連忙走進來,踢到放在門邊的板凳,差點摔跤。

施詩磊好不容易找到電燈開關,按下以後卻沒有光。他怔了怔,又多按了幾次,都沒有亮。想起走之前自己已經拖欠了電費,該不會是房東已經把電給斷了吧?這樣想着,施詩磊抓過旁邊一只電吹風插上電,打開果然沒有工作。

“哥,你就住這種地方啊?”常可還沒發現異樣,在身後不可思議地問。

“現在連這種地方也住不了了。”施詩磊把電吹風放在一旁,看看時間都已經十一點多了。他走出門外,掏出錢包,借着路口的燈光看裏面還剩多少錢。

好在符欽若給過他壓歲錢,分別前又給了幾百元,施詩磊盤算着過了今晚就讓常可回去,回頭對跟出來的他說:“家裏沒電了,我們到外頭去住一晚吧。”

常可愣了愣,随即笑着點頭,眼睛好像一雙月牙。

好在現在是旅游淡季,就算是西湖附近的酒店也沒什麽人。常可沒有帶傘,他們兩個人打一把,來到酒店時已經都淋了大半。施詩磊沒等常可把傘收起來,率先走到前臺,問還有沒有空房。

“啊嚏!”施詩磊揉了揉鼻子,把身份證拿出來交給前臺。

常可走過來關切道:“哥,你沒事吧?”

“沒事。”施詩磊随口應着,再轉頭去看常可時驚訝地發現他長高了些,不是初中時候的豆丁模樣了,“你身份證出示一下。”

他把錢包塞在了書包最底下,書包一打開,就看到裏面放了好幾件衣服,看着還真的挺像來投奔施詩磊的樣子。施詩磊心裏還犯着迷糊,不知道他電話裏的那番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登記結束後,施詩磊順便領了牛奶,交到常可手裏。

本着省錢的目的,施詩磊只開了一間單人間。來到房間以後,常可很快坐到床上休息。施詩磊回頭一看,說道:“別坐床上行不行?髒死了。”

常可一怔,連忙起身,把書包卸下來放在一邊,坐在椅子上。

施詩磊萬般無奈地打量了他片刻,猛然想起自己還沒給符欽若報平安,便把背包丢在一旁,留常可在房間裏,自己走到走廊上打電話。

符欽若過了一陣子才把電話接起來,聲音聽起來軟綿綿的。

“你睡啦?”施詩磊放輕了聲音問。

“嗯……”符欽若頓了頓,再開口時好了許多,“你才到?”

施詩磊苦苦一笑:“沒,到一會兒了。爺爺奶奶睡了麽?”

“嗯,奶奶睡前還念叨你。”符欽若打了個呵欠。

“對不起啊,我一見到他,就什麽都給忘了。”他說完覺得這麽說不對,又道,“你不知道,他看起來好糟糕。跟被丢掉的小狗似的。”

聞言符欽若笑了,問:“家裏冷嗎?”

施詩磊眨了眨眼睛,只好跟他實話實說,末了還不忘數落房東兩句。

符欽若說:“那你們就先在外頭住着吧,地下室本來就冷。”

“那也不能老住啊!一個晚上也要百來塊錢咧,能住多久?”施詩磊撇撇嘴,“反正我明天把水電費和房租交上,再把我弟弄回去。”

他笑了笑:“然後呢?”

“然後去找你啊!”施詩磊理所當然地說。

符欽若笑完以後問:“你還有錢交這些費用嗎?要不要我轉一些給你?”

“不要不要。”他連連搖頭,抿了抿嘴唇說,“你給我很多了。要是真需要,我會自己想辦法。”

不知為何,符欽若沉默了一下,道:“嗯,好的。”

施詩磊生怕他誤會,忙說:“我不會接生意了。”

“我知道。”符欽若輕輕笑了一聲,“你很乖的。”

這話讓他冷不丁愣了一下,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哼哼笑了兩下:“你知道就好~”

那些費用加起來,少說也要幾千元,施詩磊一時半會兒根本不可能拿出這麽多錢,但他想到先前符欽若已經幫他繳清了信用卡的還款,要是提現應該還能撐一段時間。到時候找份兼職,一點一點把欠款還清的話,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施詩磊回到房間,驚訝地發現,自己不過出去打了兩分鐘電話的功夫,常可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鼓了鼓臉頰,正想着是不是要把常可推醒,洗個熱水澡再睡會好睡一些,否則容易着涼,沒想到才走到常可身邊,他就醒了。

“去洗個澡再睡吧。”施詩磊撇撇嘴,如是說。

“嗯。”常可揉揉眼睛,站起來脫掉外套。

施詩磊把空調打開,餘光瞄見他毛衣上起的棉球,不由得皺眉道:“這衣服你穿多久了?該換新的了。”說完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沿,啧了一聲:“都穿薄了,還能暖和嗎?怎麽不買新的?我又不是沒給你錢。”

常可腼腆地笑笑:“家裏不冷,穿這個合适了。”

“你幹嗎省錢啊?”施詩磊莫名其妙,“你上學的錢、補課的錢,我不都給足你了嗎?夥食費每個月也有,你住在學校裏,能花到什麽地方去?買件保暖的衣服才不容易生病。再說,都舊成什麽樣了?原先是這個顏色嗎?”

聽他一陣唠叨,常可舔了舔嘴唇,說:“哥,我不想念書了。我想來杭州打工,跟你在一起。”

施詩磊想都沒想就翻了白眼:“你發什麽神經?”

或許是早習慣了施詩磊以這樣的方式和語氣對待自己,常可并沒有在意他的臉色。他頹然坐着,話說得有幾分不甘願:“我成績不好,在班上也是拖人後腿,人家說我的成績連私立學校的學生都不如,連老師都不願意教我。再讀下去也是浪費錢。”

“成績不好不會努力嗎?”施詩磊沒好氣道,“浪費錢?你看看你省成什麽樣了?我倒是想知道我給你的錢,你用到什麽地方去了!你剛剛還說月底了沒有生活費?都吃光了?吃的什麽啊,還這麽瘦!”

“我……”不知為何常可的臉色一紅,低下頭,半晌之後倔強說,“反正我不讀了。再讀下去,考不上大學也是要打工的,還不如現在就出來打工賺錢,還能給小斌治病。”

施詩磊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家裏還輪得到你賺錢?我懶得跟你說,趕快洗澡睡覺!明天給我回去。”

常可堅決道:“我不回去!”

“少廢話!”施詩磊站起來,往他小腿上踢了兩下,“洗澡去!”

催促了半天,常可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去洗澡了。施詩磊知道他從小就是這個倔脾氣,索性懶得理他,從包裏翻出數據線給手機充電。

他始終想不通,自己每個月少說也會給常可打一千元錢的生活費。看他穿得這麽節儉,臉上氣色也不好,分明是營養不良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平時是怎麽花錢的。

難道是他一年多沒回去,物價漲了?不可能,就算是在上海,省成這樣也是會有些剩餘的,何況常可還是個學生,住在學校裏能怎麽花錢?

施詩磊越想越不對勁,可等到常可洗澡出來,又不想開口問他了。

常可圍着浴巾,濕淋淋的頭發上也搭着一條毛巾,見到施詩磊直勾勾盯着自己,忙避開了目光:“哥,我看你為了給我們錢……”

“我去洗澡了。”施詩磊冷冰冰地打斷了他,拿上自己的內褲和睡衣,走進還蒸着熱氣的浴室裏。

地板很滑,他才走進來,就險些滑了一跤,好在眼疾手快抓住了旁邊盥洗池的邊緣。鏡子也是模糊的一片,但看得出來先前中間已經被擦過一些了,施詩磊再次把中間部分擦幹淨,看到自己的臉。不知怎麽的,他想起了剛才自己看到的,常可兩邊膝蓋上的傷。

施詩磊自嘲地笑了笑,脫衣服去洗澡。

也不知道自己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家裏的弟弟妹妹們都發生了些什麽事,可他再怎麽忙每個月都還是會往孤兒院打一次電話。饒是如此,他竟然也沒有發現常可的變化。

施詩磊洗完澡立即把頭發吹幹,走出來看到原本已經躺在床上的常可登時坐了起來,看自己的眼神頗有些緊張。

“先睡吧,有什麽事起來以後再說。”他坐到床的另一邊,把被子掀起來鑽了進去。瞥見常可的頭發還是半幹的,施詩磊推了推他:“把頭發吹幹,濕着頭發睡會生病。”

常可默默看着他,點點頭下了床。

施詩磊頭疼得很,看他走進浴室裏,長長地嘆了口氣,一頭紮進枕頭裏睡覺去了。

這天他實在是累得很,漸漸地,連電吹風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迷迷蒙蒙之間,施詩磊聽見常可叫自己。他在半夢半醒之間随意應了一句,卻聽不清他說的下文。

“哥,你把錢都給我們了,自己住那種地方,我心疼。”或許是擔心施詩磊睡着了聽不見,常可說着還推了推施詩磊的肩膀。

施詩磊此間只想着睡覺,不耐煩地撥開他的手,呢喃着:“又不是什麽大事,最近我是過得有點窘迫,趕巧了被你看到。你要是早幾個月來……”說到這裏,他變清醒了。

“早幾個月來會怎麽樣?”常可好奇問。

他沒有起身,還是背對着常可,淡淡說:“早點來,你就能住寬敞一點、暖和一點的房子,跟電視裝修廣告裏播的那樣。”

常可更詫異了:“那為什麽現在住那裏了呢?”

“都過去的事了,說了也沒意思。”施詩磊撇撇嘴,“累死了,明天再說。你不累啊?二十個小時的站票。”

“哦。”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帶着試探的語氣問,“哥,你還記得小倩嗎?”

施詩磊腦袋昏沉沉的,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着涼了,聞言也沒想太多,喃喃道:“哪裏來的女鬼……”

常可比他起得更早一些,坐在屋子裏面玩手機。施詩磊一眼就認出那是最新款,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

不過這回他沒有再說常可,而是爬起來說給他買早餐,讓他在房間裏好好待着,哪裏也不要去。

雖然睡前是迷迷糊糊的,可醒來之後要做的事情施詩磊還是記得清清楚楚。他一下樓就給媽媽打電話,站在酒店門口,看着潮濕的地面還有地上幾片落葉,突然覺得更冷了。

媽媽沒有想到施詩磊會打電話回去,開口就十分驚訝。施詩磊撇撇嘴,在聽她寒暄過後問:“可可來找我了,你知道嗎?”

孫立晴回答得理所當然:“知道的呀。上回你打電話來說,不回來過年,大家都很想你的。洋洋都問了好幾次,施施哥哥去哪裏了。我想那孩子也是想你,才去找你的。”

“你知道還讓他來?!”施詩磊完全訝然了,“多大的孩子?你讓他一個人站票來杭州?”

誰知孫媽媽聽了卻好笑道:“哎喲,也十五了呀。你十五歲的時候不是也到處跑來跑去的?噗,我記得清楚咧,你從那時開始就沒伸手跟我要過錢了,還沒上高中呢!”

施詩磊心裏一堵,遂不知要怎麽接話才好。過了一陣子,他理了理情緒,說:“不說這個了。媽媽,可可他是不是談戀愛了?”

“诶?”孫立晴吃驚極了,不太确定地說,“是見他帶了一個女孩子回來,可不是學生啊。哦!對了,那姑娘還說認識你的,是你同學來着!”

“哈?”施詩磊完全莫名其妙了,自己的同學是怎麽跟常可認識的?單憑校友的關系?

“對呀,她來過幾次呢。啊!叫小倩,宇文倩。對對對,我想起來了。哎呀,是你記性不好吧?她也跟着你回來過的呀!”孫立晴笑道。

聽見這個名字,一個女生消瘦的身影一下子晃過了施詩磊的腦海,瞬間變成了一片空白。

孫立晴咂咂嘴,說:“我上回帶玲玲去打預防針,還見到她呢,抱着個小妹崽,還沒滿三歲。是個單親媽媽呢,不可能是可可的女朋友吧?什麽眼光啊?長得雖然是不錯的……”

施詩磊心裏猛然突了一下,語氣有些生硬:“單親媽媽?”

“啊。”孫立晴無比确定地回答,“我跟她聊天來着。問她小妹崽的爸爸在哪裏啊,她說就她一個人來帶。真是糟心啊!她才多大?跟你一樣吧?自己還是小孩,卻生了個小孩!也不讀書了,在快餐店打工呢,一個人拖着個小孩。我看她旁敲側擊的,感覺她是想把孩子丢在我們這裏。照顧不了就別生嘛!照小孩子的年齡來看,高中都沒讀完就生下來了?啧啧,你們學校那可是好學校啊!怎麽也出這種人!”

他按耐住煩躁的心情才聽孫立晴把這一頓話說完,最後問:“那你打算收那個小孩嗎?”

孫立晴蠻不高興道:“這怎麽行呢?我明明知道她媽媽在哪裏的呀!”

“嗯。”施詩磊想她還算有良知,又問,“我每個月打給可可的錢,你沒動吧?”

她靜了一下,不悅道:“我肯定是沒動的啊!我連他銀行卡放哪裏都不知道,那不是他自己的卡嗎?”

“哦。”施詩磊幹巴巴地應了一聲,硬是把話題給轉到了其他弟弟妹妹身上,潦草地結束了這個電話。

原本只是打算打聽常可的問題,沒想到還牽出個宇文倩。

這個女生在他腦海裏的印象已經非常模糊了,盡管當時同學們都說,他們長得像,如果不是夫妻相,就一定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施詩磊只記得,她非常瘦,彎腰的時候,校服襯衫鋪在背上,能看到那根嶙峋的脊椎。

還有她伸懶腰的時,一根根清晰的肋骨。

她真的把那個孩子生下來了。

“嘟……嘟……嘟……嘟……嘟……”在施詩磊打算挂斷的時候,電話被接起來了,符欽若的聲音很清醒,“喂?”

施詩磊的心用力往上一提,叫了一聲:“欽若哥哥。”

他一聽笑了:“嗯?早啊。”

“早……”施詩磊找了找旁邊的早餐店,門口都是趕着買包子的上班族,“你起好早啊!在做什麽呢?”

符欽若說:“去銘叔那兒畫扇面。明天回西塘了,趕着今天畫完。”

施詩磊眨了眨眼睛:“你明天就回去啦?”

“嗯。昨晚上網,看到有留言說來住店,得先回去張羅打掃一下。”符欽若問,“你什麽時候過來?”

他一怔,低下頭說:“我可能不過去了。想讓我弟弟多住幾天。”

聞言符欽若不說話了,半晌才傳來聲音:“那你的行李,我給你拿過去?”

施詩磊喉嚨發緊,心想可不能讓他見到常可,問:“你能寄過來給我嗎?”

他又沉默了一下:“嗯,也行。”

“欽若哥哥!”他突然喊了一聲。

符欽若笑道:“怎麽啦?”

“你能不能……”施詩磊用力搖了搖頭,還是說,“沒什麽。你能不能……多想想我?”只想着他,別在乎他曾經糟糕的過去。

一開始,符欽若沒有說話,後來,他說:“那你也要多想想我。”

施詩磊從來不相信現世報這種事。就算是真的有,他也不相信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正月十五過後,就連杭州的中小學校也都紛紛開學,時常在早上還能聽到住在同一棟樓裏的幾個小孩子結伴去上學的吵鬧聲。

但常可依舊不願意回去。他每天都在找工作。

有一回,施詩磊看到他在街上發傳單,硬生生把他拉了回來。他口口聲聲說發一天的傳單能得八十元人民幣,一個月下來也有兩千多元,施詩磊當即告訴他,他不可能一輩子都發傳單。

再這麽下去不是辦法。好在施詩磊挂在網上的單子有人訂了下來。同城交易也方便,一天下午,他和常可兩個人背上大大小小的相機和鏡頭去往那間攝影棚。在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讨價還價以後,施詩磊把全部家當都變賣了出去,拿到了一筆數目可觀的錢。

“單反毀一生啊。”攝影棚的經理一邊等點鈔機點錢,一邊似笑非笑地看着施詩磊,“堅持不下去了?”

施詩磊本來心情就不暢快,但畢竟是來賣東西的,聽罷象征性地揚了揚嘴角。

經理眨巴了兩下眼睛,道:“你的樣子,讓人拍恐怕更合适些。怎麽樣?願意來我們工作室當模特兒嗎?”

“不了,我還是學生。”施詩磊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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