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3)
擰着眉思索,可看着衛風吟那般氣定神閑的模樣,心中的不甘,一波接一波地湧來。
是了,林晚柔仰慕的,便是她這般義薄雲天的聖人模樣。在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候,為幼時的林晚柔破開了生命中的一絲微弱曙光。
他驀然攥緊了拳。
半晌,慢慢松開。擡頭對衛風吟意味深長地笑笑,緩緩,竟是點頭應允。
他說,“如此,自是甚好。但……衛風吟,我要你輸給我!在戰場上,要你在衆人面前,輸給我!”
他挑釁地看着,看向這個從十五歲開始,便再無敗績的大祿将軍。似是篤定了她不會接受。
果然,今夜一直從容淡定的女子微微皺了眉,斂睫垂了眸,靜默不語。
南恒笑笑,心中已是了然。
然而——
“可以。”
南恒面上的笑僵了僵,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風吟——”一整晚都未曾開口的褚沐柒忽然出聲,不贊同地看向她。
衛風吟側過臉,彎着眸沖她笑笑,輕輕搖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又回過頭,向南恒重複一遍,聲音很輕,卻是堅定。
“可以。”她說。
南恒深邃的瞳孔微縮,滿滿的全是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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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風吟,你知道你答應了什麽嗎?”他喃喃問着。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來的,然而此刻,屋中三人,卻是他看上去最不敢相信。
衛風吟覺得好笑,又一次點了頭。
她說,“可以。”
她站起來,似是準備離去,側眸示意了褚沐柒,兩人并了肩,同時朝外走去。
“南恒,收拾片刻,宮門前見。為國家披上戰甲的儲君,無論戰敗與否,都會有人記得你。”
她不再停留,與褚沐柒一同走出了門外。
夜風冽洌,兩人站在殿外牆頭,看着下方厮亂混戰的兩軍将士,心中寧靜。
褚沐柒從身後擁了她,感受着她溫熱的側臉,随她一同看着城樓底下的一邊倒戰況,輕聲問着她,“風吟,這是何意?”
明明南國絕無勝算,明明只要拿下王宮,拿下南恒,這場戰役,便已然贏得輕松惬意。她不懂,為何衛風吟要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要佯敗之後,再讓南恒自降。難道,只是為了讓南恒保住一個林晚柔?
衛風吟眸中溫靜,往後微倒,便輕輕靠在了她身上。
夜風在空中輕拂作響,裹着她柔和的語聲緩緩飄散。
“今夜必勝。”她說着,面容柔和,眸光肯定,“但今夜過後,四方分散的南國将士若是回護,便是為着護國的名頭,也定然要多添上幾筆浩大戰役,介時,仍是生靈塗炭……”
褚沐柒抵上她的肩頭,輕聲嘆着,“這樣,便值得你自毀名聲?”
衣袂翻飛,衛風吟靠在她身上,倏忽望向遠方,清泠的目光漸漸變得悠遠。
她憶起幼時跪在衛家祠堂,衛峥嵘站在她跟前,縱使她還未開始識字,父親便已然開始教她背誦衛家家訓——
“是非審之于己……”他朗聲念着。
地上跪着的小小人兒便也跟着念。
“是非審之于己——”
“毀譽聽之于人……”
“毀譽聽之于人——”
小人兒拖着長長的聲調,一字一字,含着稚嫩的童音,卻是字正腔圓,口齒清晰。
——“是非審之于己,毀譽聽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數……”衛風吟低低念着,想起父親一生中剛直不阿,從不為他人所動。當年傷重無法再上戰場,外界流言蜚語的中傷,卻是無法撼動他分毫。
只嘆再無力護得衛家安好,讓衛風吟一介女子,小小年紀,豆蔻年華,便已披上紅帛,征戰沙場。
然而此間種種艱辛,他卻從來不曾失了一顆為國為民的心。
有的人,從不會因世間諸多苛待,便憤世嫉俗,失了一顆溫和柔軟的心。屹然挺立世間,凜然不懼。
她轉過身,看向褚沐柒從來偏執的眼眸,望進她深深封閉的心底。
“君親恩何以酬,民物命何以立,聖賢道何以傳……小柒,我知道你從來無謂這世間百态,無謂君王,無謂平民百姓。生死沉淪,皆以為虛幻。但我仍想讓你感受,人間渺小,但亦美好,任何一個脆弱的生命,都值得人拼盡所有去守護……”
她張開手,輕輕擁着褚沐柒柔軟溫熱的身子,輕輕一指,點在她胸前。
“——小柒,不要封閉自己,看看這世界,它溫柔美好,并不值得你冷漠以待。”
她聲音輕柔,挾着徐緩的風,一點點,絲絲滲透進褚沐柒的心胸。聲音不大,但卻振聾發聩,直要将人心中的惡念與陰暗灼燒殆盡。
褚沐柒喉嚨動了動,張了嘴,卻是無聲艱澀。
衛風吟輕輕抿着唇,拉着她,往城樓下走去。
背影清絕超塵,氣質柔和明媚,在這昏昧黑沉的夜色中,衍化成一道清朗的風。
天光從遠處一絲一絲地點亮,朝陽從她的腳下升起,晨昏間僅剩的最後一束月光灑在她身上。月影明昧,晦暗不決。
剎那間,天地俱靜——
宮殿中,南恒輕聲走進主殿,裏間柔軟的大床上,躺着一個柔弱美人。側着身,安然卧于被衾之中。
只是面色頗有些蒼白,睡夢之中,依然微微蹙着眉,徒然惹人憐惜。
南恒悄然走到床前,半蹲在她身邊,看着她難受的樣子,心中微疼。
他低了頭,在那女子額頭輕輕印上一吻,心中不舍,卻是難分。深邃的眉眼中盛滿了溫柔,他終是不甘心,卻也只能頹然開口。
“柔兒,你所仰慕之人,确然是個英雄。”
他最後看過一眼,終于起了身,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拿戰甲——”
殿門霍然關閉。
……
片刻後,城下,宮門。
在無數槍林箭雨中,一人着銀白輕甲,素手纨劍,身後跟着如潮黑甲大軍,在對面節節敗退的軍列隊伍中,如燕般輕盈穿梭。
南恒披着黃金戰袍,頭一次,在萬軍面前露了相,頭一次,作為衆軍領袖,主宰着萬人心神。
“天佑大南!”他舉劍高喊。
“天佑大南!天佑大南!天佑大南!”衆将士齊聲高呼。
“沖啊——”一時氣勢震天,士氣陡增。
兩軍交戰,只見黑紅兩條巨龍互相吞噬咬殺,戰況激烈,難分高下。
兩軍主将在交錯紛雜的箭矢間兵器相接,幾百個會合過去,竟看不出孰強孰弱。兩人久攻不下,各自心急。
然而在這劍火紛呈之間,某處宮殿深處的大床上,一女子輕輕皺了眉,被外間震天的嘶吼聲驚擾了困覺。
她艱難睜開眼,看了下四周算不得陌生的環境,撐着沉重的身子下了床。腿心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然而她蹙眉忍了,聽着外面的金戈之聲,心中慌亂。
她扶着牆,一步一步,邁着虛弱的步伐,朝着門外走去。
推開門,刺耳的刀劍金鳴聲震得人心魂俱散。她看着眼前的兵荒馬亂,恍惚間,又回到幼時被丢棄的那年。
她跌跌撞撞地走着,明明四處是人,卻只覺天地茫然,竟無一處是她歸宿,無一人,是她牽絆。
她眼眸荒涼,在無數的刀槍流矢中,艱難地僥幸求生。
頭腦昏沉,在這漫天濃烏中,視線一點點模糊,周遭的一切,她再也感知不到。
“不——柔兒!”一聲肝膽俱裂的喊聲穿越了千軍萬馬,在剎那間,将她的神智拉回。
林晚柔睜開眼,無數的刀槍劍戟,在她面前舞得眼花缭亂。
一人披着黃金戰袍,再也不顧,在流亂奔馬的軍隊中橫沖直撞,越過無數人,朝這邊奔來。
“嘚嘚”的馬蹄清脆響在耳邊,踏進心裏。
然而左右的刀劍無眼,流矢難防。在這漫天的箭矢中,總有那麽一只,鑽在箭雨的空隙裏,無偏差地,直沖這邊而來。
林晚柔睜大了眼,時間在瞬間流逝得極慢。
“不——”遠處傳來的叫聲越發清晰,其中悲痛憤恨,聲聲啼血。
須臾之間,萬籁俱寂。
一襲白色的衣裙飄飄忽從天而降,風聲輕柔,在這萬軍沸騰之間,卻輕易蓋住了所有聲響。
林晚柔看着那一張清皎如月的臉倏忽映入眼前。那人帶着她輕輕旋了身,便躲開了所有襲來的暗劍流矢。
“不想死,就別亂跑。”她冷聲道。
恍惚間,多年前某日的記憶與此刻重疊。
“——不想死,就咽下去。”那人清冷的聲音響在腦海。
她呆呆地看着将她護住的白衣女子,未曾察覺間,便已被強硬攬入一個慌亂的寬厚胸膛。
“柔兒,柔兒……”他一疊聲地喚着,緊張得目眦欲裂。
那女子悠然轉身,複又回歸軍中,怡然來去。
南恒早已失了戰心,護着林晚柔,一步步朝後退去。直至退到高地,再無可退,此時南兵,已然潰不成軍。
“我南國——降!”他大吼出聲,再顧不得要衛風吟輸給他的約定,霍然投降。
“锵”的一聲,他将手中兵器扔擲在地,發出清脆一聲響。
一時間,南國将士皆生降意,無數金聲紛起,無數兵戈墜地。
紅甲士兵,盡皆抱頭蹲地,在黑紅相間的兵甲戰袍中,隊形頓顯。
“南國——降!”不知是誰一聲大吼,帶動着全軍的士氣,倏忽間,全場沸騰。大祿将士,揮戈齊呼——
“大祿——大祿——”“大祿——大祿——”
“……”
那人白衣銀甲,淺眸墨發,束身執劍,毅然屹立于萬軍之間。清風徐撫,墨發飛揚。
在她身後,一人着軟紅輕甲,烏眸星蘊,神光斂辰。一雙眼,一瞬不瞬将她映入眸中。
天地之間,只此一人。
人聲鼎沸中,一絲壓低了的破空聲響微不可聞,夾裹在各處歡呼裏,悄然射向萬人軍中。
褚沐柒反應不及,餘光之中,只看到一襲白色衣角朝這邊撲來。
她又驚又怒,沉聲吼道,“衛風吟,你敢!”
“撲哧”一聲入肉聲響,褚沐柒滿目鮮血,雙手下意識向前,接住那個軟軟倒地的身影。
那人兒皎皎玉容霎時血色全無,欣慰地看着完好無損的褚沐柒,伸出手,柔柔撫過她的面頰。
看着她一瞬瘋魔的表情,輕聲嘆息。
“——小柒,別生我氣,偶爾……也讓我為你一次……”
軟紅輕甲的女子烏眸中瞬間凝固,抱着她,面上表情空洞,好似靈魂也随着懷裏人兒流失的血液飛走。
她無聲跪倒在地,看着她,渾身陰暗邪戾狂湧而出。陰蕩蕩飄散在空中,将周遭的柔和都攪得粉碎。
“衛風吟,你若敢有事,我要這世間生命,都為你陪葬……”
那懷中女子伸手似想将她拉過,然而終是失了氣力,伸至一半,便似無根漂浮的塵埃,輕飄飄垂落下去。
自此,大祿将軍,衛家獨女,薨。
……
三月後。
南國正式納入大祿版圖一角。自數月前一場宮亂大戰中衛氏将軍不幸身隕,一無名女子渾身戾氣,大殺三軍,将已降南軍将士殺得膽寒。
從此以後,南國舉國皆降,凡有反抗,皆被以暴力手段強制鎮壓。很快,蠢蠢欲動的叛軍便已偃旗息鼓,在南國儲君的帶領下乖乖投降,歸順大祿。
在大祿首相範貢的精心治理下,與大祿臣民慢慢融合,自此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先前與南國儲君和親的月華公主,從邊境回歸,被戰中奪得首功被封虢的平南将軍求娶,選定了良辰吉日,在九月十七這日出嫁。
算來,便是今日了。
漫天紅,遍地喜。
在萬衆的殷切期盼中,月華公主踩着鋪就的紅色花瓣路,身後擡着十二擡大紅嫁妝,首相開路,王爺送親,帶着父皇的不舍心酸淚,嫁入了平南将軍府。
姜曲靖接過她的紅綢,牽着她往裏走。在安王怒得冒火的目光中,笑吟吟将裹着嫁衣的秦璃迎進了新房。
範貢攔住急紅了眼便要往裏沖的秦晏,慢悠悠說着,“怎麽?你都這麽大個人了,難不成還準備去鬧你小侄女兒的洞房?”
“我呸!”秦晏忍不住破口大罵,“那姜曲靖算個什麽東西,一個行貨商人,也配娶璃兒?”
範貢聽不下去,一掌拍到他背上,将他拍了個踉跄。怒道,“行貨商人怎麽了?你瞧不起商人啊?就憑他為了小璃兒一步步爬到今天這個位置,就比那些個虛頭巴腦的酒囊飯袋強得多!”
他發了怒,轉身便走,“你要是瞧不起商人,那行,您另覓新歡吧,小爺我不伺候了!”
想他當年也是行商出身,若不是被褚……
他驀然止住腦中念頭,心中一悸,再不敢想。
“——你站住!範貢,你給我回來!”秦晏在後面氣得跳腳,心中怨念深深。
那姜曲靖若不是得了貴人相助,哪裏能一步登天,從一個無名小卒,一躍成為一國大将。他越發生氣。
那個人瞞着他替璃兒将人留了下來,替他鋪路至如今這個位置,當真是……當真是……
他忽地收了心中想法,也不知道怎麽就又想到那人,心中一緊,只好又提了腳,大步朝前追去。
如今範貢已至首相,太後再動不得他。沒了衛風吟,太後也再不逼範貢娶妻,有皇帝在裏頭攪和,秦晏就是一輩子不想娶親也沒有太大問題。
是啊,沒了衛風吟……
他心中悸動,暗惱今日真是吃多了酒,總想起些不該想的事情。用了全部的清醒,暗自将那些念頭壓了下去。
那兩個人,只能封進記憶角落中,再也不能想起……
他匆匆朝前追去。
——
某處不知名的山坡上,一個纖細的影子被人從後面擁着,吹着見涼的寒風,看着下方喜慶的場景。
此地地勢高曠,視野開闊,下頭一個一個的人影,竟也能依稀分辨得清楚。
這不算太寒冷的時日,她卻被人兜頭圍了一件狐裘,細細的絨毛從領口鑽出,撓在她臉上,癢癢的,弄得她既不舒服,又出了一身的汗。
——更何況,她還被人整個從背後禁锢着。
“這就是你要的?讓‘衛風吟’死在戰場上?”身後的人舔着她的耳垂,卻又将她禁锢得緊緊的,一動不能動。
衛風吟輕顫着,想伸手阻一阻她也不行,卻又只能挺直了背,用盡她此刻還能維持的最後一絲驕傲,答道,“衛家子女,當如是。‘死’在戰場上,方是最好的歸宿……嗯……”
她驀然咬住唇,被自己發出的聲音驚住,卻又被身後之人強硬掰過頭去,搶食着她的嘴唇。
一吻方休,她已站立不住,軟軟倒在了褚沐柒的懷裏。小臉薄紅,不停喘息。
褚沐柒捏過她的下巴,正欲再吻,總算被懷裏的人兒擡了手,弱弱抵着她,低聲央着,“停……讓我歇會兒,好不好?”
褚沐柒冷笑不已,将她的腰狠狠一收,勒得死緊,衛風吟痛得吸一口氣。
“怎麽?我還沒開始,小将軍這便受不住了?”
衛風吟肋間受的箭傷已好過将近一月,皮肉倒是已經愈合,然而那箭傷穿透肋骨,骨頭上的傷口,還未完全長好,被褚沐柒這般一勒,仍是有些隐隐作痛。
她無力反駁褚沐柒故意仍叫她小将軍。當初她還是之時,褚沐柒從來不曾這樣叫過,如今她抛棄了那個身份,褚沐柒倒是叫上了勁。
只得輕輕偎進她懷裏,柔着聲央她憐惜一些,“你輕點好不好,我傷還沒痊愈……”
本來她從醒來開始,褚沐柒就對她變本加厲,渾身戾氣是無論如何也散不下去,瞧着叫人膽戰心驚。
且日日将她看在眼皮子底下,寸步不離,便連出恭沐浴,也要親眼将她瞧着。惹得衛風吟紅了臉求她,她都仍是不理,還說什麽“你哪裏我沒有見過玩過”便将人兒氣得堵了回去。
後來多日過去,倒真如當初所言,似要将她金屋藏嬌,竟成了一時禁/脔。讓衛風吟頗為無奈。
本來到如今傷勢還未好,褚沐柒是無論如何不許她出來的,但小璃兒的婚禮,女子一輩子的大事,她怎樣都想親眼來瞧瞧。為此同褚沐柒簽了許多“喪權辱國”的條約,傷還未好全,便已快被玩了個徹底,才将将換來這麽個機會。
傷還未好,她體力就越發地下降,次次都要被褚沐柒弄暈過去,那人才肯罷休。對她當真是半分不憐惜。
她此時輕聲央着褚沐柒,溫順的模樣讓褚沐柒态度稍微軟乎了些,嘴上雖仍是輕哼着,手卻微微松開了,讓她能稍稍暢快些。只是仍禁锢着她,半分不讓她遠離。
仍恨聲說着,“我倒是覺着你那傷用不着好全了,時時讓你痛着,方能給你吃着教訓。”
每每一想起當日衛風吟滿身是血地倒在她懷裏,她都害怕得快要瘋掉。衛風吟那樣脆弱的樣子,她從未見到,一想起來,便是心髒,都悸動得快要停掉。
她怎麽敢……她怎麽敢!
察覺到褚沐柒翻湧的怒氣,衛風吟心中一顫,趕緊抱緊了她,将自己嵌進她懷裏。安撫地抱着她,呆察覺到她怒意稍退,才敢将頭擡起。
看着她黑沉濃墨一般的雙眸,輕輕将自己貼了上去,厮磨着她配合着微微張開的櫻紅唇瓣,搖着頭,低聲撒嬌道,“不行,要好的……若是不好,日後我次次都先暈了過去,誰能讓小柒玩得盡興呀?”
褚沐柒驀然眯了眸,一把扣住她的腰,心中卻仍是含怒。冷聲道,“日後再敢同我說什麽狗屁‘聖人’言論,我讓你三天都下不了床!”
想起衛風吟當初跟她說“要敞開胸懷,看看這個美好的世界”時,她還曾有瞬間的動容,現在想想,她當真是被衛風吟那瞬間的浩然正氣迷得失了心智。
什麽狗屁美好,衛風吟犯傻,傻了二十年,她怎麽也會跟着一起犯了傻?一家裏,只有一個犯傻的就夠了,兩個一起傻,是等着被人一鍋端嗎?
她嗤之以鼻。
饒是被她完全壓制住,此時衛風吟仍是有些惱怒,嗔道,“你怎可這樣說,那是我衛家家訓!”
褚沐柒毫不動容,将她收攏了抱在懷裏,面色冷漠,敷衍地“哦”了一聲。
“你……”衛風吟氣得滿臉通紅,竟是從未被人這樣輕視過族中家訓。她憋了半晌,方才開口罵她,“你……你怎麽不講道理!”
褚沐柒置之不理。
講道理又不能将衛風吟護得周全,要來何用?
衛風吟氣紅了眼,總算擡了手開始掙紮,不要她再抱,“你越來越不憐惜我了,你這混蛋……”
褚沐柒被她掙紮得也冒了火,雙眸沉沉,“衛風吟,你再動一下試試。”
這般動着,待會兒牽扯到傷口,又要嚷疼,卻是讓誰替去?
她沉了臉,衛風吟只得又抿緊了唇,乖乖待在她懷裏不動。
這人總歸,一次比一次霸道……
衛風吟嘆氣,可一想到每次都是自己讓她變成了這個樣子,又覺得心裏難受。
她擡了眸,輕輕踮了腳,湊到褚沐柒耳邊,微弱幾聲低語,“柒……我錯了,再也不會以身犯險,你別生氣了。”
她知道褚沐柒這般對她,不是對她不複以往,甚至,就是因為經歷了那樣的心有餘悸,方才将她看得更加的牢。
她輕聲道歉,只盼來日方長,她還有機會慢慢化開褚沐柒心中偏執,讓褚沐柒能活得暢快,活得開懷。如果都不行,那麽,至少有自己陪着,她也能不為執念所縛……
褚沐柒垂眸看她,眼中的濃墨微微化開了些。卻不僅是因為她的道歉,更因為她前頭那聲模糊不清的低呼。
她傾身上前,幾乎要抵住衛風吟的鼻尖,問道,“方才喚我什麽?”
她心心念念,雖則兩人年歲相仿,但她終歸是将好虛長衛風吟個把月。然而衛風吟一旦泛了倔,天塌下來也是面不改色。任了她在床上怎麽折騰,都不肯開口喚她一聲。
此時她似耳朵出了問題,又似精神有些恍惚,衛風吟喚的那聲兒,她卻怎麽也沒聽個清楚。似真似幻,撓得她心頭直泛癢。
她靠近了,低聲追問着,“嗯?喚我什麽?”
鼻音悶悶,聽得人心頭發顫。
衛風吟眨了眨眼,清眸微彎,趁她不備,輕輕一把将她推開了去,一個轉身,便已躍了出去。
腳尖輕點,飄然躍至一塊突起的山岩。負了手,轉身偏頭看着她,隔着微遠的距離,清聲問着:“柒姐姐,不來捉我麽?”
她眼波盈盈,身姿如煙,遠處青山綠河,煙波浩渺。被清風一裹,輕輕便撞進了褚沐柒心裏。
從此人間一世,眼裏心尖,便再容不得其他——
褚沐柒看着她,總算彎眸笑笑,緩緩提了腳,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全文終)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就這樣完結了,寫到現在,一路有你們陪伴,我覺得很開心。可能文筆很尬,劇情單薄,邏輯也很薄弱。甚至到了後面,有點賣,直到最後,我才發現我想要的不是開的刺激,而是感情的激烈對撞。這個結局,也不知道你們滿不滿意(就随便問問,不滿意我也不會改的,哈哈)。總之,謝謝你們的支持,還有一點小番外,這幾天不定時更新,愛你們丫,麽麽噠^3^(PS:噢,對了,文中風吟說的話是現存于長沙岳麓書院,由清代曠敏本所書楹聯。原文如下。
上聯:是非審之于己,毀譽聽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數,涉岳麓峰頭,朗月清風,太極悠然可會;下聯:君親恩何以酬,民物命何以立,聖賢道何以傳,登赫曦臺上,衡雲湘水,斯文定有攸歸。
本人才疏學淺…借來一用,冒犯了,對不住)
116
衛風吟央着褚沐柒陪她去看了小璃兒的婚禮後,兩人便回了一次褚府,将月前便已辭官的褚嚴一同接了回去。
她們的新居在南方,水鄉一帶。找了個繁榮的小鎮子,出了府,淺淺邁過幾步,便是四處環繞的烏水河。
隔得稍微遠些的,或許還要坐上一只烏蓬小船,順着靜靜流淌的河水,一路向下,同岸邊擺着攤的小販寒暄問價。在溫和的南日暖陽下,悠游自在。
——然而,這一切,衛風吟都尚未體驗過。
褚沐柒将她看得極緊。
府中一應事務,全都交給可靠的管家打理——亦或是讓褚嚴拿主意。再不行,也不過只剩那麽些許事情,讓褚沐柒看過一眼,便可以決定。
至于衛風吟,她覺得,自己真的成了那籠中的金絲雀。
整日裏,除了吃飯睡覺,看看閑書,便是被褚沐柒抱回了屋裏……
因着骨頭的傷勢老也不好,就連她堅持了十多年的每日鍛煉,褚沐柒都沉了眸不許。
這般多日下來,衛風吟都恍惚覺得自己胖了些許。
縱然褚沐柒瞧着她仍是那般玲珑身段,但她總覺得自己身上的肉都軟乎了下來,不似以前那般柔韌有力。
夜裏,褚沐柒将她翻了個面,在她仍微微暈眩晃神之際,輕輕捏了捏她腰間的軟肉,低頭嘬了嘬。直覺入口軟滑柔嫩,伸舌輕輕一勾,芳香馥郁。
她享受地眯了眯眼,低聲嘆着,“好像是豐腴了幾分……”
衛風吟迷迷糊糊間聽到,縱然渾身無力,卻再按捺不住心中激憤。一把将壓在她身後的人掀了去,水眸中仍噙着霧,朦朦胧胧的樣子,卻咬了唇再不許她壓上來。
褚沐柒猝不及防,然而她正“吃”得興起,哪裏能容這到嘴的肉溜掉。伸了手一把将那光溜溜的身子撈回懷裏,按住她微弱掙紮的小拳,帶着幾分欲/求不滿的喑啞,問着——
“突然鬧什麽?”她低聲哄着,欲讓懷裏的人兒乖順下來,“別鬧,好風吟……依着柒姐姐一些,明日給你買甜食。”
她欲繼續,卻不想衛風吟聽着甜食,縱然心中想吃,然而想起她方才低語的那幾個字,竟是愈加掙紮了起來。
兩人俱是輕喘着,褚沐柒按住她的不安分的手腳,垂了眸問她,“這是怎麽了?”
她已不知方才的話給本就心中有些介意的衛風吟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傷害,只一個勁心中納悶着,衛風吟從來不曾在榻上這般抗拒她,也不知到底是為何?
極力忽視着肌膚相貼之間帶來的讓人難耐的異樣,衛風吟水眸倔強,控訴着,“我要出府,我要出去!你這般拘着我,在南方還是在北方,對我來說又什麽區別?”
褚沐柒沉了眸,硬聲道,“不許。”
這般每日擡頭就能看到她,褚沐柒不知心中有多滿足。所謂金屋藏嬌,這般将衛風吟藏在府中,她的一颦一笑,萬種風情,都只有自己一人能夠看到。這樣的日子,褚沐柒萬分貪戀。
衛風吟紅了眼,也不知是方才的情/潮所致,還是因褚沐柒的強硬覺得委屈。擡了手又掙紮起來,“為什麽不讓我出去,我傷已好了……”
然而她哪裏掙得過褚沐柒,不過須臾,便又被壓了個嚴嚴實實。她這般無謂掙紮着,倒讓褚沐柒覺出些別樣的趣味。
又伸了手,在她肋上留下的疤痕處輕輕摩挲着,眸中暗色愈深,說道:“這不是還沒好麽。”
如今過了三月餘,那疤痕已是光滑,連痂殼都早已掉了個幹幹淨淨,只留了個拇指大的淺色印記。
換做常人,早就已經開始滿大街地跑了。偏她強詞奪理,硬要睜着眼睛說瞎話,将衛風吟日日拘在府中。
這江南水鄉之地,本就是因着衛風吟喜歡,褚沐柒才在這裏安定下來。然而大半月了,她連這方圓五裏,都沒踏出去過。更別說見識這裏的風土人情,吳侬軟語。
“我好了!你這是狡辯!”她睜大了水眸,眸中溢着不滿。
當初還未好之時,夜裏老是會暈過去,如今,她白日裏閑着,一身精力無處使,夜裏竟也能讓褚沐柒盡了興。
但這般下去,她怕是以後閑地骨頭都要散了。
“我不管,我要出去!”她不依,臉上還透着粉意,卻撇了頭,避開褚沐柒湊近來的唇。
褚沐柒一頓,烏眸中陰晴不定。
半晌,仍是說,“不許。”
“你……”衛風吟語窒,看她沉了臉,心中愈發憋悶。
輕輕巧巧翻了個身,趁着褚沐柒愣神,便翻出了她的禁锢範圍。一頭将自己埋進被子裏,只留了個背影,訴說着她堅決的抗議。
她當真惱了,渾然不顧兩人的欲望都還未得到解決,便冷冷将兩人隔開,“那你也不許碰我。”
褚沐柒心中如有貓抓,卻陡然冷不丁被她晾在一旁。
她咬牙喊着,“衛風吟!”
聲音中含着些許惱怒,些許憋屈,些許渴望。
她這些日子餍足得很,猛然讓她斷了食,可讓她怎麽适應?
然而衛風吟只顧蒙了頭不理,悶在被子裏輕哼一聲,讓人恨得牙癢。
真想将她揪起來打一頓!
她如今被褚沐柒寵得,是越發嬌縱任性了。
褚沐柒坐在那裏幹瞪眼,然而衛風吟不配合,她也沒有辦法。吹了許久的涼風,身子都僵了,直到被衛風吟兜頭甩了一床被子,卻也不見那人兒肯将自己裹着的被子分她一點。
褚沐柒将牙咬了又咬,衛風吟又翻了身過來,跟她在夜裏黑漆漆的光線裏互相瞪了許久。許是實在太過安靜,時間一點點過去,不知不覺,兩人就這般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在飯桌上,衛風吟不停打着瞌睡。一張小臉上帶着淡淡的憔悴,一雙清淺眸子底下,竟洇着淡淡的烏青。
褚沐柒雖是比她好上一點,卻也是不停點着頭。
褚嚴看得直皺眉。
待到飯畢,走至無人處,褚嚴一手擰了褚沐柒的耳朵,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就不能少折騰點?你看把人風吟折騰成什麽樣子了!”
褚沐柒:“……”
雖然不敢反抗,但褚沐柒仍是忍不住腹诽。
——您親女兒也這麽累的樣子,您看不見麽?
褚嚴劈頭蓋臉将她訓了一頓,褚沐柒低着頭,乖乖聽着。直等到他走了,才又暗自咬了牙,擡腳回了房。
——
房間裏,那玉人兒正窩在一張松軟的椅子上,在上午溫柔的陽光下,低頭看着攤在手上的一本偌大厚重的書。
清透的陽光灑了一束在她雪白的頸上,柔和的光線下能看到附在頸上一點點淺短的細絨,肩上垂着從耳際落下的墨發,絲絲縷縷,柔順貼在衣物上。
褚沐柒心中憋悶的怒氣消了些許,擡腳走了過去,彎腰拾起落在一旁的雪白羅襪,蹲至那人兒身邊,伸手握住她裸/露的小腳。
正專心看書的人兒一驚,下意識縮了縮腳,又被她一手握住,掙脫不得。
她抿了嘴,“你做什麽……”
這色胚子,才是早晨,又想做什麽?
褚沐柒頭也未擡,低着頭替她将襪子穿上,悶悶道,“天涼了,本來傷就剛好,小心又病着。”
看她低頭溫柔體貼的樣子,衛風吟心裏一軟,小聲反駁着,“我哪有那樣嬌弱……”
然而又看到她烏眸下的淺暈,垂到頰邊的青絲,衛風吟抿抿嘴,心中忽然輕輕一動,莫名便想伸手抱抱她。
——卻是有人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