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占線
電話再打過去就一直提醒占線了。
但詞裏沒那麽容易放棄。
寒冬裏,滿眼是漫無邊際的白,樸實的高速公路同樣看不到盡頭,枯燥、單調,充斥着整條遙遠的路途。
行駛過程中是禁止接打電話的。
戚庭問困倦得很,右滿舵,将載重15噸的土方車開進服務區停車場,正準備躺下休息一會兒,手機鈴聲再度響起。
“謝謝。”
聽筒裏傳來了她的聲音,幾乎脫口而出,仿佛生怕他挂斷似的……
工作時間還沒到,詞裏站在離辦公室很遠的走廊窗下給他打電話。窗子虛掩着,窗邊有一條小縫,碎落的雪花順着縫隙漂浮着湧進了溫暖的高樓,在窗臺上迅速融成了水。
她指尖沾着雪水,無意識地用在窗臺上描繪着什麽,像是一個人的名字,可惜殘缺着不太完整。
戚庭問眸光晦暗,解開安全帶,将車子熄火,別開臉看窗外。
車外面有些吵,十幾輛土方車轟隆隆地駛入服務區,動力強勁的車輪狂野地壓過雪堆濺起一層層飛雪,司機們隔着車窗聊着天。
他清了清嗓子問。
“謝什麽。”
“謝謝你撿到我的暫住證,還幫我寄回來。”
“不是我撿的,我朋友發現的。”
戚庭問住在海蘭泡,室友金宇在海蘭泡開出租車,港口和市中心是出租車最經常出沒的地方,上周恰巧蘇詞裏預約了金宇的車,把暫住證落在了他車裏。
Advertisement
她叫車的時候金宇跟她通過電話,手機號碼查得到,暫住證上又記錄了她的現住址和身份信息。寄國際快遞需要填寫寄件人真實姓名和身份信息,金宇證件剛弄丢了,于是借用了戚庭問的姓名和聯系方式。
詞裏輕輕地“唔”了一聲,也沒有多問,對于她能再聯系上他這事兒她已經很意外了。
“你現在在哪兒生活?工作忙嗎?”
如果不是因為這張不小心遺落的暫住證,那說不定上一次的見面就成了永別。
“海蘭泡。忙。”
“你前後幫了我兩次,于情于理,我想請你吃頓飯。”
“你跟我?還有必要往來嗎?”他以為他目前的态度和立場已經在上一次見面時表明地很清楚了,“不要再聯系,我不想見你。”
“你是不是心虛呀……”
“激将法對我沒有用。”
電話裏空空的沒有了聲音。
詞裏攥着手機站在窗下,眼眶泛紅,咬緊了後槽牙,下嘴唇微微地翹起。
她應該是瘋了神智不清醒才會讓戚庭問這樣踐踏吧。
晚上七點半,劉阿姨炖好了鴨子湯,等了好久也沒見詞裏上門。她女兒和外孫去外面吃了,家裏就她一個,屋裏特安靜。
樓道裏保潔員又在逐層回收紙殼箱,劉阿姨将今天積攢的送出去,路過詞裏家門口,隐約能聽到屋裏有“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不像是沒人。
劉阿姨按響了門鈴,詞裏出現時穿着身運動服,頂着頭亂糟糟的頭發,胳膊下夾着兩只拳擊手套和一頂游戲頭盔,好像個瘋孩子。
“小蘇啊,你沒事兒吧?”
詞裏眼淚汪汪的。
“沒事兒。”
“到阿姨家來喝湯吧。”
“嗯。”
劉阿姨用家裏最大的湯碗,給詞裏盛了滿滿的鴨肉,端到她面前。
“多吃點,你一個女孩子,出門在外不容易。”
劉阿姨以為詞裏是在工作上遇到了委屈,詞裏大口吃肉,悶頭喝湯,心裏面說不清的滋味。
她讀大學前幾乎沒怎麽喝過鴨湯,第一次喝到是大一新生報到那天,她跟戚庭問在學校附近買東西,時運不濟,晴天忽然下雨,兩個人匆匆忙忙地躲到一條胡同裏,無意間發現了一家沒有名字的家常菜館,那家店的招牌菜就是清炖鴨湯。
戚庭問很喜歡喝那家湯,那家店的老板為人也很有趣,第一次進店時,詞裏看到菜牌上标注着一道紫菜蛋花湯就要200塊錢吓了一跳,而明明其他菜品都很便宜。
細問了老板才知道,店裏的紫菜蛋花湯是從超市裏買的,一小袋用熱水沖一沖就成一大碗,進價五毛錢的紫菜蛋花湯在飯館賣價15元,點這道湯的學生竟然還很多,老板嫌燒熱水很麻煩,所以就故意提高了價錢,讓學生點不起這道湯。
戚庭問和她都忍不住笑,老板的經營理念着實讓她們望塵莫及,後來她和他外出吃飯時常就約在那裏,兩碗白米飯,一鍋鴨子湯,時不時和有趣的老板聊聊天。
詞裏記得那家店門口懸挂的老式電視機,記得電視機裏常年播放的《亮劍》和《水浒傳》,記得她最常坐的是五號桌靠窗,記得窗下的月季花芳香四溢,記得每次出門時面臨的陡峭臺階,她生來恐高……
種種的細節都歷歷在目,唯獨每次抓着她的手哄她下臺階的那個人,險些因為年頭久遠,她快要忘幹淨了。
冬日裏在燥熱的暖氣房裏喝鴨子湯也不會覺得油膩,劉阿姨又給她添了一碗。
“你父母最近還好嗎?”
“好。”
“聽說他們一直在國外生活?”
“是。”
“你今年過年打算怎麽辦?去見你父母?還是在國內?”
“我同事約了我去雪鄉游玩,她是南方人,沒有去過雪鄉。”
“坐高鐵還是飛機?票買好了沒有?”
“我同事那邊有折扣,她說我們一塊買。”
劉阿姨點點頭,滿心關切地說:“春運搶票的人多,不能太貪便宜,一定要趁早下手啊。”
第二天。
“詞裏我沒買着票!”
“……”
詞裏正在茶水間吃三明治,小嘉張口就這句,驚得她瞪圓了眼睛,剛咬到嘴裏的火腿肉險些掉到地上。
“逗你的!開玩笑啦!瞧把你給吓的!”小嘉哈哈大笑,使勁兒地拍了下詞裏的肩膀,順便把訂購成功的截圖拿給她看。
詞裏松了口氣,沒興趣看截圖,轉過身專心致志地吃三明治。
“哎,還有一周就放假了,年假,十天啊!我說你怎麽還是這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我們馬上就能去雪鄉了,你怎麽一點都不激動啊!”
放假固然是好,“可是我還有好多工作都沒做完啊。年報、月報、周報,客戶天天催我……”
“詞裏啊,你聽我一句勸,工作是永遠都做不完的,你看看你,被工作摧殘成什麽樣子了,你看看你的頭發,指甲……”
小嘉一臉嫌棄地提起了她的“爪”,這幹枯的發梢,不修邊幅的手指死皮,“你還記得你剛進公司的樣子嗎?青春無敵光憑素顏就秒殺一衆妖豔,你再看看你現在,普普通通都快要淹沒在人海了,你想當初可是咱辦公室的頭牌啊!”
小嘉恨鐵不成鋼地使勁兒搖晃着詞裏的肩膀,她恨不得就這樣将詞裏搖醒。大美女怎麽能這麽不愛惜自己。
詞裏左右看看自己,也沒有那麽差吧,她只是最近加班比較忙疏于打理,等不忙了就好啦。
本來打算像往常一樣,把小嘉的話左耳進右耳出掉,腦海中卻忽地回想起戚庭問那張臉,憑什麽他坐了牢又吃過苦,那張臉卻依舊那麽帥啊!
詞裏氣不打一處來。
登時原地起立,丢掉手裏的三明治。
“小嘉!我們晚上去購物吧!”
變美的結果就是肉疼。
詞裏在看到支付寶餘額的那一瞬,渾身五髒六腑,哪兒哪兒都不舒服,連輕輕呼吸一下都倍感罪孽深重。
“嘻嘻,這就對了嘛!”小嘉像擺弄洋娃娃一樣似的擺弄着詞裏新燙的長卷發,一般人燙這種卷發會顯成熟,但詞裏燙卷發卻能襯托着五官更加精致。
“我再去給你買個蝴蝶結發箍你搭一下。”
“不用了吧……”
“戴上你保證變公主!”
小嘉玩裝扮游戲玩上瘾了,說什麽都要買發箍,甚至花自己的零用錢都在所不惜,詞裏也攔不住她,只好站在商店外面等小嘉。
路過的男男女女時不時回頭看她,她紅着臉站遠了一些。
繁華的商業街霓虹閃爍,街市如晝,大街上成雙成對的情侶居多,詞裏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風裏,心底莫名就多了幾分凄涼感。
曾幾何時她也有個令人豔羨的男朋友呢,她也不是生來就被人嫌棄沒人要的。
街對面有一個建築工地,出入口處用紅字标識着“地鐵施工”幾個字,一個老奶奶正拖着三輪車站在出入口旁邊的雪地裏數塑料瓶,詞裏低頭看看自己手裏的飲料瓶,越過馬路,給老人家送到手裏。
“謝謝啊,謝謝你姑娘。”老人家啞着嗓子。
詞裏搖搖頭,向後退了幾步。
建築工地裏正好走出一個人,詞裏沒注意到,跟對方撞在了一塊。
戚庭問一擡頭就見到了詞裏。
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頭發是燙過的,一身新衣服,漂亮精致的臉蛋,眼眸中盛滿了璀璨的光。
內心深處被某種情緒觸動,他很想張開臂膀抱抱她。
“你怎麽在這兒?”
清醒來得很快,語氣驟然一沉,恢複了前幾次的嚴肅。
詞裏腦子一熱。
什麽都想不起來了,高興地手舞足蹈,一把就抱住了他。
“戚庭問!我倒是要問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