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戀

往事流逝如沙覆海,兩公裏外,海蘭泡正是陰天。

寒風呼嘯,厭厭不絕遮天蔽日的雪花肆意飄灑,俄羅斯的警車和救護車早已等在岸邊。

龍飛004號氣墊船靠岸時,老譚被第一個擡進了救護車,他受的傷比較重,急需去醫院處理,杜杜陪他一起。

現場還需要幾個人去警局錄口供,詞裏自告奮勇,上車時戚庭問也在警車裏。

他身上的黑色羽絨服外套被劫匪割了一刀,袖口處露出一圈雜亂的白毛,五年的時光荏苒終日風吹日曬,戚庭遇曬黑了不少,下巴處冒着青色的胡茬,硬朗的輪廓氣質愈發成熟,脖子上有幾處泥點,可能是剛剛打架時蹭到的。

氣質這東西真是玄而又玄,他少年時樣貌很白淨,眼睛裏倒映着清風朗月,渾然天成的灑脫肆意是尋常人臨摹不來的,再加上他個子高,放在人群裏特別出挑。

然而今天他深沉得她險些都沒認出他來……

戚庭問巋然不動。

俄羅斯警員催促詞裏上車,她點點頭,挨着戚庭問坐下,思緒複雜,心亂如麻。

一瞬間有些後悔上車。

警員倒先她一步鎖住了車門。

後座一共就那麽點位置,戚庭問坐在中間,再左邊是一個外國人,她和他緊挨在一起坐,大腿間連點兒縫隙都沒有。

汽車駛動,詞裏深呼吸一口氣,眼睛無意間瞥到他的手腕,暖白的皮膚上一片新鮮的傷痕。

“我包裏有碘酒棉簽和藥膏……”

“不用。”

嗓音比五年前更低沉,漠然得像一塊湖底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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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動作慢慢地停下來,按耐住心底的酸澀、激動,小心地擡頭看他,他擡了下眼皮,兩個人第一次對視,終于不再是封存在腦海中的描摹,她心中倍感震撼,好想仔細地看清楚他。

變化是不少,沒變的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優越的外貌不管放在哪兒都一樣的引人矚目。

“看什麽?”他問。

詞裏收回目光。

“你的傷口……要及時處理小心感染。”

“擔心我?”

戚庭問忽地傾身貼上來,涼薄的嘴唇險些碰到了她白皙的臉。

詞裏本能地躲閃,一臉忐忑地看着戚庭問,手臂下意識地擡到胸前。

“我……擔心你的傷口。”

“我的傷口不就正長在我身上嗎?”

“你非要強調一下那就按你的意思理解吧……”詞裏順着他的話往下說。

五年沒見,她有些不習慣他靠近。

更何況時光荏苒他們都不再是曾經的少年,他成熟了愈發氣勢逼人,她能感覺到他眼眸中散發出的強烈壓迫感,帶着鮮明的攻擊性與目的性。

戚庭問坐回原位,哂笑一聲。

“小題大做,我坐過牢的。這點小傷也用得着塗藥?”

詞裏心裏咯噔一聲。

他這話什麽意思?他是生怕她忘了他曾經坐過牢的事兒嗎?

戚庭問手機響,談話被打斷,電話裏傳來的一道女人聲音在詞裏聽來很耳熟。

徐柔,高三時和她讀同一個補課班。

“師哥,我有個朋友在海關工作聽說你遇到劫匪了?你沒事兒吧?”

戚庭問簡略地“嗯。”了一聲。

“‘嗯’是有事兒還是沒事兒呀?我朋友剛告訴我的時候我可真是吓壞了,我手機沒電了借了我同事的手機,你先別挂,走廊裏信號不好我換個地方……”

無非是一些關切叮囑的話,戚庭問百無聊賴,瞥了眼車窗無意間看到了詞裏倒映玻璃中的黯淡神情。

他讓她感受到心灰意冷。

徐柔跟戚庭問高中同校,但從前他們倆并不熟悉,仔細算起來,還是詞裏和徐柔走得更近些。

戚庭問入獄後一直杳無音信,好像人間蒸發,詞裏找了他多久?等了他多久?她以為是因為入獄的事兒對他打擊太大,他害怕觸及到過往,擔心遇到熟人擡不起頭,所以才果決幹脆到可以斬斷與舊友老同學的一切聯系……

可原來徐柔都知道他的蹤影,他只是沒聯絡她而已呀……

俄羅斯的街道和雪确實和歐洲童話世界裏的風景很像,但又有哪裏不一樣,這裏街道上人少車多,每一個行人都步履匆匆的,少了分煙火氣多了分疏離,街道兩側的木質房屋也都很矮,看起來很舊像古董,厚厚的白雪堆積在年久失修的屋頂上暗藏危機,仿佛随時随地都能把屋頂壓到支離破碎。

無力感從腳底過渡到手臂蔓延到手心,碘酒棉簽輕飄飄地落到了滿是雪水的汽車腳墊上,悲傷、委屈和憤怒的情緒迅速在心裏生根發芽像長滿了獠牙的狂草。

到了警局後,詞裏先錄好口供,站在警局大門口等戚庭問出來,預備找個地方跟他好好談談。

西伯利亞的北風一陣陣襲來,海蘭泡的狂風好似怒吼的雄獅,約莫等了半個小時,她一直沒見到人影,回到警局裏一問,戚庭問早就走了,從側門走的。

“詞裏,你最近很不對勁哎……”

午休時間,小嘉取外賣路過她座位,都已經十二點半了,詞裏既沒有去公司食堂也沒有點外賣,孤單單一個人趴在桌子上。

她手裏握着只鉛筆,無聊到在桌面上一圈一圈畫圓。

自從上周二去了一趟海蘭泡,詞裏整個人的精氣神就與日遞減,工作時還能好些,一休息眼皮就拉聳着,話明顯變少,時不時目光呆滞兩眼放空,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老板要解雇你嗎?”小嘉湊到她跟前,認真臉問。

“嗯?”

詞裏眨眨眼,回憶起自己自打入職的種種表現,擡頭,猶豫地回道。

“應該……不至于吧……”

把鉛筆插回筆筒裏,繼續保持喪氣,“我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我朋友因為我受了重傷。”

“嚴不嚴重?”

“出院了。”老譚前兩天給她打電話已經生龍活虎跟個沒事兒人一樣了。

“那就好,你也不要太自責了,你看你這些天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失戀了呢!失戀是小,丢面子是大……”

小嘉來了興致,滔滔不絕,講述起自己曾經的戀愛事跡。

詞裏想起了戚庭問,想起了他那日的不告而別,她就只談過戚庭問這一個男朋友。

算上五年前的那次分手,她已經是第二次被戚庭問甩了吧。

鄰座琦姐吃完午飯回來,順手敲了敲詞裏的桌面。

“門口有人找。”

詞裏跑到前臺,遠遠地看見房東劉阿姨。

劉阿姨六十來歲,打扮得還很時髦,受聘于當地一所211師範大學,是大學特聘教授,工作地點離詞裏的單位很近。

“小蘇啊,你上周加班,有一個快遞擱在了門口,被我外孫淘氣拿到我們家來了,我閨女快遞多都堆在櫃子裏,我們都以為是自家快遞一直也沒拆,到今天上午我收拾櫃子才發現是你的快遞,我看包裝上寫着加急,還是個國際郵件,怕是你工作要用的要緊東西就趕緊給你送來了。”

“你看看東西對不對,有沒有丢啥少啥,要是耽誤你工作了你跟阿姨說,阿姨去跟你們領導解釋,實在是對不住了。”

詞裏笑笑說沒事兒,把劉阿姨送到樓下,劉阿姨嘴裏一直念叨着她還是很過意不去。

“那要不你晚上到我家來吃飯吧?阿姨給你炖鴨子。”

“好,晚上我不加班就過去。”

“你晚上加班也要來,你加班我就給你留一份,一直放竈上小火炖着,炖時間久了其實更好吃呢。”

劉阿姨拉着詞裏站在單位樓下聊了好久,終于把劉阿姨送上車,詞裏一路小跑迅速地回到了辦公室。

一個信封大小的快遞件,發貨地址是海蘭泡,起初她并不記得自己有這個快遞。

仔細想想上周加班時确實曾接到過一通快遞員打來的電話,她随口說放在門口,後來加班就忙完了。

包裝紙層層疊疊,拆到最後一層掉出來一張方方正正的小卡片。卡片上有她的姓名、住址、身份號碼,是她在林城的暫住證。

她大學畢業後離開了家鄉一直在林城工作,平常暫住證和身份證都放在一起,詞裏疑惑了一瞬,她把暫住證弄丢了嗎?低頭翻錢包,原本存放暫住證的那一層卡片夾确實空空如也。

想來她上次在海蘭泡警局錄口供時,用暫住證比對着寫現居住地址,也給警方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聯系方式,可能是那時候遺失,後來被警員發現寄還給她的吧……

快遞的外包裝上打印着寄件人的手機號碼,她比對着號碼撥回去。

從小養成的習慣,詞裏她不太喜歡欠人人情。

電話通了,她客氣地用英文道。

“您好,打擾了,請問是海蘭泡警局嗎?我是上周那起氣墊船搶劫案的證人之一,我叫蘇詞裏,我的暫住證收到了,非常感謝您的幫助,不知道您方不方便給我留個官方的地址或者收銀賬號,我想把郵費還給您。”

電話那邊安靜了半晌,沒有聲音。

詞裏還以為是手機信號不好。

“喂,您好?海蘭泡警局嗎?不好意思請問能聽得到嗎……”

“不用。”對方用中文挂斷了電話。

詞裏眨眨眼睛。

是戚庭問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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