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頹廢
兩天後。
依舊是戚庭問的公寓。
戚庭問頹廢了兩天, 整整兩天沒出過門。
門鈴響起,有兩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家門口。
一男一女。
穿着小區保潔員的綠衣服,以通下水的名義進入戚庭問家裏, 看衣着打扮完全看不出跟戚庭問有任何關系。
戚庭問一身酒氣, 打開電視機,将音量調到最大, 躺回他已經躺了兩天的沙發裏。
徐柔和胡志忠對視一眼。“我們來這兒很危險的。”
“我并沒有讓你們來。”
戚庭問醉得連眼皮都睜不開。
“我們不來只怕你會死在家裏。”徐柔瞪他一眼, 雖然心知他看不見她也還是要瞪。
胡志忠皺眉, 用手肘拐她一下,徐柔嘆口氣,老實地低頭不語, 去廚房通下水去了。
客廳裏就剩胡志忠和戚庭問兩個男人。
胡志忠将客廳的窗簾拉上了些。坐到沙發邊,看了眼茶幾上的煙盒, 抽出兩根,自己叼住一根,給戚庭問遞過去一根。
他是戚庭問的師傅,是戚庭問在警校讀書時教他刑偵的老師, 是戚庭問做這行都引薦人,也是多年來戚庭問多年來能與警方秘密聯絡的中間人。
他更是當年調查那起“北警大學在校生試圖強-奸未成年少女”案件的辦案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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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止一次接觸過蘇詞裏。
兩個月的相處, 畢生難忘。
他辦案時目光犀利,嗓門大,語氣特別剛硬,偶爾态度稍微差點兒未成年的小姑娘見到他都能吓哭了, 只有她, 不卑不亢,瞪着個眼睛看着他,那眼裏的叢叢火光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堅定。
當年那起案子, 舉國轟動。
因為戚庭問是警校的在校生,成績也一直不錯,局裏面很多警員都認識他,聽說他出事兒之後誰都不忍心接手。
只有他和剛從外地調回來的趙百川願意負責,很多不知情的人背地裏罵他心狠,說他為了點成績不顧師徒情面,殊不知他也是迫不得已——
其實戚庭問入獄,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局。
胡志忠深吸了一口煙。
“她辭職了。”
“我知道。”
“她這兩天都在收拾東西,準備搬家,離開林城,或許回春市,或許出國。徐柔的人脈網跟她的圈子交集少,也打探不到太多。”
戚庭問木讷地叼着煙。
“你不用告訴我。”
“你不怕後悔嗎?”
胡志忠沉默了一會兒問向他。
他知道蘇詞裏跟戚庭問從前感情很好。戚庭問這幾年在邊境吃盡了苦頭,這一次好不容易重逢,他又把蘇詞裏給弄丢了。
戚庭問無父無母,蘇詞裏是他唯一喜歡過的人,胡志忠也不想看到他為了家國事業犧牲到這個地步,戚庭問這幾年已經犧牲得夠多了。
吵鬧的電視聲遮蓋着二人低沉的談話。
戚庭問曲着一條腿,枕着一條胳膊,抽着煙,眯着眼,眼望着天花板嗤笑一聲。
“後悔有用嗎。我五年前就後悔過,到現在還不是一樣?”
“說實在的,我知道你心裏有怨。”胡志忠暗暗地撚着香煙,将煙灰抖進煙灰缸。“如果你實在堅持不下去,我可以跟上面申請終止你的工作……”
“不行!”
戚庭問倏地眸光一凜。
終點就在眼前,他不會在這個時間點選擇退出。
“白文旭已經很信任我了。昨天夜裏,我跟他通過電話,電話中他跟我說他父親尤裏想見我一面,等到我見到了尤裏,找到尤裏販-毒的證據,我們就可以準備收網工作。”
成敗在此一舉。
他一定要抓住尤裏那只老狐貍。
這些年他們販-毒害死了多少人?
他要他們全家被槍決。
他要他們被挫骨揚灰!
他要拿他們的血肉去祭奠他那些死去的同事,他在等着看他們的結局,讓他們自己數一數從一個活人變成死人前後需要多少秒,看他們槍決後從身體裏流淌出來的鮮血夠不夠裝滿他為他們準備了五年之久的骨灰盒!
戚庭問情緒很激動,亢奮地坐了起來,好在電視背景聲足夠嘈雜。
胡志忠撚滅了香煙。
“現在還不是最穩妥的時候。最好再等一等……”
“我們在緬甸還有張王牌沒有用。”戚庭問已經等不下去了,他已經等了五年了。
他站起來,在客廳裏踱步。
徐柔背着包從廚房走出,下水道已經通好了,按照正常通下水的時間計算,她跟胡志忠不能在這裏逗留太久。
徐柔也是這個卧底團隊的一員,大一時到海蘭泡留學,因為懂俄語又有點錢,很快就被胡志忠拉進了團隊,在戚庭問坐牢的那幾年她就已經開始在海蘭泡秘密建立聯絡網,團隊裏十幾個人,全部工作都是以戚庭問為核心秘密開展,這幾年隊友死的死傷的傷,只剩六個人了,戚庭問依舊是他們團隊的希望。
最近這兩年,她在海蘭泡開建材公司也無非是為了方便跟白文旭名下的土方車隊有來往,了解敵人的工作內容,并且方便與戚庭問見面。
蘇詞裏之前還很訝異她竟然會跟戚庭問有聯絡,殊不知蘇詞裏的出現才是徐柔她們最驚訝的。
戚庭問在白文旭身邊潛伏了這麽多年,一直僞裝的很好,沒什麽軟肋,唯獨蘇詞裏的出現讓他幾次情緒失控、工作受阻,好險就毀了他們五年的計劃。
“我跟師傅要走了,你振作點,詞裏那邊我有空會多聯系她。但是如果你這趟去緬甸的時間太長,我不保證她會不會跟別的男人結婚生子。”
戚庭問咬着煙蒂,冷着張臉,低下頭,坐回沙發上。
剛剛燃起的鬥志被徐柔一句話澆滅。
一想到詞裏有可能跟別的男人結婚生子他心裏就好像被利刃穿透,千瘡百孔地疼。
徐柔和胡志忠戴好帽子,收拾東西走了。
滿屋的酒氣還未散,煙草味在空氣中彌漫,屋子裏光影昏暗,窗外是一片單調肅穆的白。
他關掉電視,回想起他第一次抽煙且喝得酩酊大醉的日子。
那是五年前他剛剛接到上面的任務要他做卧底,他為了詞裏的安全,不得不跟詞裏提分手。
心煩意亂的夜晚,他宿醉,第二天清晨在北方的街頭像一只失去了意識和方向般的幽靈一樣游蕩。
跌跌撞撞間,他遇到了一個他畢生最不想見到的人。
——一個跟他長着同樣面孔,身體裏流着同樣血液,還是在小時候親手害死了他爸媽的人。
戚庭問以為他早就死了。
戚庭問瞬間清醒,抓起了對方的衣領。
對方看到他也怔了一下。忽而又笑得很奸詐,好像是看到了什麽新奇有趣的玩具一樣,回抓住戚庭問的衣領。
“我的弟弟,戚庭問,原來你跟姑姑一家搬到春市來了,這些年過得還好嗎?你應該還記得我吧?帶我去見姑姑,我後悔離開家裏了。”
戚庭問一拳将他打倒在地,眼底裏滿布紅血絲,憤怒充斥着胸腔,不屑于跟他說一句話。
再度重逢時,他剛從澳門趕回春市,那個人變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胡志忠告訴戚庭問——
“你的雙胞胎哥哥戚庭遇自從離家出走後,就一直跟一幫地痞無賴生活在一起,小偷小摸進過幾次局子,最近因為一起盜竊傷人案件躲到了春市。
街道監控顯示,他發現你之後,可能也調查過你,這些天一直在你們家小區周圍行動,一直到今天中午,他偷偷潛入了蘇詞裏家中,伺機行動。”
戚庭問緊握着拳頭看着擺放在停屍房的屍體,無數複雜的念頭湧上心頭。
“他為什麽會去詞裏的家?”
“可能他知道她之前是你女朋友吧。或者他情報出了問題,把蘇詞裏家當做了你家,畢竟你們樓上樓下住得很近嘛。”
警方能查得到的線索,就是死者戚庭遇在中午十二點時乘電梯到達了蘇詞裏家。他們還在死者身上發現了一袋安眠藥,所以他可能有偷偷給蘇詞裏下過藥,導致她短暫地睡暈了過去。
“據同小區目擊者高先生提供的視頻畫面來看,他有意圖侵犯蘇詞裏,但好在高先生反應很快,弄響了煙霧報警器。他以為真着火了,又怕事情敗露,匆忙地跑出了小區,結果在你們家小區北門外被車撞了,當場死亡。”
戚庭遇跟戚庭問長得一摸一樣,要不是胡志忠知道戚庭問中午時人還在澳門等飛機,他都要懷疑戚庭問了。
“他的死我們目前沒有聲張,只有你我和幾個調查員知道。”
“為什麽?”戚庭問緊咬着牙根兒。
雖然說這是他的親哥哥,可是他竟然想傷害詞裏……
面對着戚庭遇的屍體他實在流不出半滴眼淚。回想到他從前和現在的所作所為,他只會覺得他的死大快人心。
他背過身閉上了眼睛。
“這種敗類死有餘辜!他死了不是應該大肆宣揚一下嗎?”
胡志忠拍拍他肩膀,話不能這樣說,雖然說戚庭遇這人做過許多傷天害理的事兒,可是從血緣上來說他還是戚庭問的親哥哥。
更何況……
“安排你到白文旭身邊卧底,跟白文旭一起坐牢當獄友的事兒,不是還一直沒想好要用什麽罪名嗎……”
戚庭問驀地轉過了身。死瞪着身後的胡志忠。
胡志忠也很為難。嘆口氣仰頭看天花板。
“這是……上面的意思……只要說意圖侵犯蘇詞裏的事情是你做的,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入獄,跟白文旭做獄友。你現在是一個警校的學生,什麽經濟犯罪入室搶劫之類的都跟你不沾邊,一些小偷小摸的案子也很難讓白文旭留意到你,白文旭也是因為性-侵案坐牢,你用這個罪名入獄,最容易博得他的信任。”
“上面……要我去認罪,說是我想強-奸詞裏?詞裏不會相信的。”
“她相不相信無所謂,主要是白文旭相信就行。”
戚庭問恍惚地後退兩步,眼前逐漸浮現出詞裏經常對他展開的笑顏。
“你們太小瞧她了……”
後來的事實證明,戚庭問說得很對。
因為高先生提供的物證意外損毀,蘇詞裏差點憑一己之力推翻了他們這次卧底行動的整個計劃。
最終實在沒辦法,急需物證,胡志忠只能造假。
他找了幾個拍段視頻的朋友,按照蘇詞裏他們家的格局搭景,又借了臺無人攝影機,找來一個跟蘇詞裏長相相近的女警員打扮成她的樣子躺在沙發上,讓戚庭問模仿戚庭遇1:1還原了當日的發生過的事兒。
胡志忠像是個拍黃-片的導演一樣指導安排着他。
“你要先從書房走出來,然後猥瑣地探一下頭,去冰箱裏拿一罐雪碧,把大門反鎖,然後走到沙發邊,伸手摸一下熟睡的‘詞裏’的右臉,輕輕地解開她領口扣子……”
“你別說了。”戚庭問聽不下去。
“可是你得知道案發細節啊,你要在沙發上壓住她……”
“你別說了!!”
戚庭問跌坐到了地板上,背靠着沙發。兩只手攥得緊緊的,脖子上青筋暴起,雙眼滿是紅血絲,恨不得要掐死人似的。
……
戚庭問每次回想起那一段往事他都覺得惡心,幸虧戚庭遇沒真對詞裏怎麽樣,幸虧他只是在準備親她的時候樓道裏煙霧報警器就響了,要不然他真的會瘋。
被判刑後,坐牢的每一天,他其實都在忏悔,他覺得他也是活該坐牢,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詞裏。
只有詞裏還傻傻地為他辯解,她一直堅持着說犯人不是他,她說他不會做出這種事。對,沒錯,她說的都對……
她一直都是對的……
……
茶幾邊的啤酒罐被他弄灑了一罐,戚庭問掏出手機,看着聯絡人裏的詞裏熟悉的頭像卻始終不敢給她打一通電話。
他哽咽,無能為力,苦笑連連,只能喝着一罐罐啤酒把自己灌醉。
不知道她那晚回去有沒有受傷。
不知道她有沒有着涼。
是不是因為他的話很傷心?
所有的關心他只能自己問自己。
他那都是騙她的,故意氣她走而已,雖然方式很笨,但好在管用,否則她如果再繼續留在他身邊他很怕她知道的越多就會越危險了。
他早就想開了,只希望她過得好,他只希望她可以繼續自由自在開開心心地活着,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她完全沒有必要跟着他一塊兒受苦。
就算如徐柔所說,若幹個歲月後,他順利完成任務回來找她,而她已經不需要他了,他也會默默祝福她的。
如果他不幸死在國外,他也希望她能忘了他……
一星期後,戚庭問踏上了去往緬甸的行程。
詞裏也選擇了出國留學。
只是他們誰也沒想到,再見面已經是五年後了……
雲南的深山中,一間小教堂,聖潔的婚禮,他跟她分別是伴郎和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