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5)

是在你家,你照顧着落氣兒的,要不然我這輩子都過不來。”

令雲看姐姐這樣,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快中午的時候,令岫瞅着令大軍單獨在一邊,過去把他喊道僻靜地兒跟他商量道:“大軍,你給咱爸找好棺木了嗎?我想定個好的行嗎?我拿錢。”

令大軍皺眉道:“定好了,等會兒就送過來了。這不是該你操心的事兒,你別管了。”

令大軍說完轉身走了,令岫愣愣的站了一會兒,轉身看到本家幾個主事的長輩從大門口過來,連忙迎了上去,對領頭的老人懇求道:“三叔,我來晚了,來不及定好棺木,我想給我爸建個圈塘墓,花多少錢我拿出來,你看成不成?”

三叔皺眉道:“這是你一個外嫁女該操的心嗎?你多有錢啊?早幹嘛去了?去屋裏守着你爸去吧,別管那麽多事兒了。”

他語氣不耐,說完就繞過令岫匆匆走了。看令岫呆愣愣的,在後面跟着的靜初連忙過去扶着她到屋裏去。

這邊的規矩,每隔一段時間女兒們要哭一場,邊燒紙邊哭,令岫跪在地上邊哭道:“爹啊,閨女對不起你啊,閨女沒本事啊,閨女啥都給你弄不了啊……”

令岫的哭聲裏帶着特殊的韻調,聽起來充滿了悲傷和無力,靜初跪在她身後,滿屋子的哭聲裏,澀疼的眼睛漸漸變得濕潤起來。

快中午的時候,孔良到了,帶了孝後尋王鑫一起說話去了。

下午,在外面打工或上學的孩子們陸陸續續回來了,春風、春陽、春石,思遠、思佩,再加上靜初、靜怡,每次哭靈,都跪成一大片。只有上高中的春月和靜怡還沒到。

兩個兒媳婦陳穎李湘也回來了,陳穎一回來就穿上孝衣在外面忙起來,李湘雖然回來了但卻呆在東院自己家不肯過來,說當年陳穎放話不讓她進這邊的門,這次得陳穎去請她才過來。無論令小軍怎麽勸都沒用,後來令大軍甚至孔良都來勸她也不行,非得陳穎來請。

陳穎卻道:“這話,當年我說過她也說過,她來了我不攆她,但想讓我先登門她的門去請她,想都別想。”

兩人誰也不肯低頭,直到晚上李湘也沒過去。

晚上,幫忙的親戚都各自回家了,只剩下自己家的人在屋裏守靈。雖然兩家大人鬧別扭,但孩子們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感情到是挺好。春風春陽春石都已經上大學了,小時候一起長大的幾人平常沒什麽機會見面,現在聚在一起了,跟靜初一起坐在令岫身邊小聲說話。令岫向來疼愛兩個弟弟,待自己的侄兒侄女也親,見到幾個侄子侄女圍着自己,精神好了許多不再呆愣愣一副了無生氣的樣子了。

幾個孩子中,春風待人細致體貼,就是性子滑頭吃不得苦。春石雖然性子木讷但為人沉穩,踏實肯幹。春陽溫柔腼腆,但內裏極有主意,跟她媽陳穎簡直半分相似的地方都沒有。春月自小就掐尖要強,厲害的不像話,倒是有幾分令老太太的風格。

這會兒春風正在勸慰令岫,令岫今天哭得太狠,嗓子已經說不出話來,靜初心裏愧疚,覺得這個時候說什麽都不合适,所以張不開嘴勸,看到她抓着春風的手邊抹淚邊點頭,臉上神情寬慰,雖覺得‘在天上看着你’,‘泉下有知’之類的聽着好笑,但也佩服感激。

春石不善言辭,也不耐煩聽春風說的那些,從旁邊櫃子裏摸了本書靠在一邊翻看,突然轉頭對靜初道:“姐還準備考研呢?”

靜初點頭道:“有這個想法,先把工作穩定下來,然後再準備考研的事。”

春石皺眉道:“你都多大了,也不提戀愛結婚的事,還要考研,等你讀完了,人都老了。”

靜初差異道:“你才多大,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結婚有什麽着急的,一個人不也挺好的。”

春石搖頭道:“姐你想沒想過,人這一輩子的時間就像一列車,它是不等人的。什麽時候上學、什麽時候結婚、什麽時候生子,都是有時候的,你要是錯過了就不好補回來了。你想想,過幾年你的同學朋友都成家有孩子了,就你還是一個人,本該是坐同一列車的人,人家都走到前面了,就你還在原地,到時候你怎麽辦。”

靜初被說的一愣一愣的,正想說什麽,突然聽見哐當一聲,擡頭一看:春月出現在門口,一手提着書包,一手扶着門,呼哧呼哧的喘着氣,她看了一眼屋子中間的竹床,然後是圍着竹床的衆人,那眼神裏滿是憤怒和恨意,春風原本要起身接她,被她眼神所攝,竟沒敢開口。

屋裏靜了一瞬,令小軍怕自己閨女說出什麽不該說的,正準備站起來去拉她,春月把手裏的書包往地上一貫,扭頭哭着跑了。

屋裏瞬間尴尬無比,別說屋裏衆人,就是街上的鄰居都知道令老頭是被令大軍磋磨死的,但沒人敢也沒人願意開口提,仿佛不提這件事就不存在了。爹是衆人的爹,一個是兇手,其他人也沒好,至少也是幫兇,一個沒做好不光彩,其他人袖手旁觀就光彩了?于是,誰都別說誰了吧!

現在,這份無言的默契被一個小姑娘打破,她大概也懂吧,所以她看着這屋裏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帶着恨意。

十月的天已經很冷了,這會兒已經快九點了,她這麽跑出去屋裏的人吓了一跳,春石第一個站起來追了出去,然後令小軍也去了,令岫在後面交待:“孩子是孝順,心裏難受,你找到了別說她。”

令大軍站在一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咬了咬牙到底沒說什麽。

陳穎怒道:“這春月啥意思?不想來就別來,跑我這兒來撒潑來了,成天慣得沒樣兒!”

春風起身道:“媽你少說兩句,去找點被子出來給我大姑他們蓋,晚上冷。”然後又扭頭道:“大姑你別擔心,我也出去找找,找到了回來給你說。”

王鑫也起身道:“走吧,我給你一塊兒。”又轉頭跟孔良道:“我路熟,你們人生地不熟的就在這兒等着吧,人多,一會兒就找回來了。”

人群呼啦啦出去,孔良往前坐了些皺眉道:“這春月咋這麽不懂事啊?春風不錯,像個當大哥的樣子。”

陳穎從裏間抱了被子出來,聽見孔良誇自己兒子假假的謙虛道:“我這倆孩子都是好脾氣,哪像春月那閨女,厲害的不像樣子。”

葬禮(下)

孔良下午那會兒去喊李湘,李湘不過來,讓他覺得失了面子,這會兒又被春月的眼神刺了一下,心裏就更不舒服,比較之下待他親和恭敬的陳穎和她的倆孩子就順眼多了。

孔良和陳穎說了兩句,令岫和靜初卻都沒有說話。

在令岫心裏,她的小侄女春月自然是千好萬好的,尤其是待她爺爺孝順這一點,誰都比不了。當初在敬老院時,就是春月經常去看望,發現不對了給她打電話,她才知道情況,才能及時把令老頭接回來。這回,也是春月頂着壓力來這院看她爺爺,還為此和令大軍吵了一架,落了個厲害名聲,春月這次也打了電話,只是她這個大姑不頂事,沒能及時過來。現在,幾個孩子裏她最疼的估計就是春月了,這會兒聽兩人說春月這個那個的,她哪裏聽得進去。弟媳婦不好說,孔良被她瞪了好幾眼。

靜初的心情則複雜的多,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能每周不怕麻煩的看望自己年邁不能動的爺爺,這份心性實為難得,确實能說一句孝順了。但她自己平常要上學,放假了要打工,當然是沒時間守着照顧的,每次有事都打電話給令岫,把令岫急的坐立不安,靜初聽着她打電話就怕,還覺得她有有慷他人之慨的感覺。令老太太分家時分給令小軍,因為李湘和陳穎不和,老太太都不敢往這院裏來。兩家也就幾分鐘路程,她若有心,勸勸自己爸媽,讓令老太太多跑幾趟照顧一下不比什麽都方便?可她不勸自己爸媽,就去找她大姑令岫。令岫恨不得春月天天給她打,自然一點意見都沒有。靜初卻是忍不住的煩得慌:你爸媽守着都不管你不勸,合着你的孝心都着落在你大姑身上了。

只是這話能想不能說,之前因為這事靜初跟令大軍也頂了幾句嘴,還給令岫施加了壓力,最終把令老頭交給了令大軍。現在事情變成了這樣,雖然令岫一句都沒有責怪,靜初也覺得不安又愧疚,自己尚是待罪之身,哪裏有臉說別人。況且,別的不說,下了令大軍面子這件事,靜初是覺得挺痛快的,她自己礙于種種原因不能說不能鬧,現在有人做了,忍着不叫好就不錯了,當然不會跟着陳穎一起數落她。

十點多的時候,春風先回來了,說已經找到了,等下可能會過來一起守靈,他先回來說一聲免得衆人擔心。

不一會兒王鑫和令小軍也回來了,然後春石陪着春月一起過來了,大概是在家裏被說了,春月披着軍大衣,雖然沉着臉,但卻沒再說什麽。

夜漸深,陳穎開始張羅着給大家安排睡覺的地方,靜初和春陽一起到樓上春陽屋裏睡,王鑫和孔良到東間令老頭屋裏睡,讓令岫和令雲到她西間她屋裏睡。

不過,令岫搖頭拒絕道:“我今晚不睡,在這兒守着。”

她不睡,令雲就也不去睡了。靜初和春陽商量一下,決定再守一會兒,等過了十二點再上去。春月自己裹着軍大衣,窩在竹床旁邊的單人沙發裏,沉着臉一聲不吭,春風看陳穎不理她,就去裏屋報了一床被子給她蓋着小聲道:“春月你去睡會兒嗎?”

春月硬邦邦的道:“我想睡覺還用來你家?不去!我守着我爺。”

春石看春風尴尬的不知道怎麽接話,連忙道:“哥你不用管她,她相守就讓她守。”

十二過後,靜初和春陽一起上樓,樓上東間說是春陽的房間,裏面除了一張破床,一張破桌子外什麽都沒有,好在床雖破倒挺大,冬天也沒有蚊蟲之類,倆人都累極了,上床後就躺下睡了。

靜初怕冷,而且地方不熟,只脫了外面的羽絨服,穿着羽絨服睡的,原以為要睡不着的,結果一閉眼又一睜眼就發現天已經亮了。

樓下王鑫和孔良也睡了一會兒,醒了出來後令雲拉着令岫也去東間眯了一會兒,只春月窩在沙發上守了一整夜沒動地方。

一大早,幫忙的人就來了,唢吶班子也吹了起來。那邊掌勺師傅帶着幫廚的幾個人也開始忙活起來。

第二天是正日子,下午入土,中午待客。今天是孝子們最累的時候,九點多之後就開始來客人,每來一個,孝子都要陪着哭一場,半天下來嗓子都哭啞了。倒是靜初,是隔輩人又是外孫女,這會兒要靠後站着。

靜怡早上就發短信說已經請好假往車站去了,她第一次單獨出遠門,令岫沒時間也沒精力管她,靜初就得操着心,每隔一會兒就打電話聯系她一下,看坐上車沒有,走到哪裏了。其餘時間就站在樓梯間角落裏發呆,屋裏有很多人,因都是親戚大都認識,添過紙之後就互相聊起來,說起令老頭最多感慨兩聲,然後說句‘走了也好,不受罪了’,幾乎沒什麽人在真正傷心。

這還算善意的,還有故意挑刺的,在旁邊陰陽怪氣的諷刺什麽生前不孝順就算了,人走了連身後事都不好好操辦,什麽孝子哭的聲不大,沒有按時間,半天也不見哭一場等等。

靜初聽得怒氣上沖,但也不敢随便開口攪了葬禮,就找到思遠悄悄指了指那幾個大聲說閑話的人,問他認不認識。

思遠點頭道:“這是咱舅老爺那邊的人,聽我爸說是咱姥姥給咱舅老爺說了這邊的事兒,故意找了幾個厲害人來找事的。”

靜初聽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合着這是老太太不滿意自己大兒子的做法,讓自己弟弟來給自己撐腰來了。可是既然能這樣,為什麽不早點來,這樣也能逼着令大軍好好照顧令老頭。現在人都去了,再這樣來搗亂還有什麽意義?況且,這群人針對的不光是令大軍,而是把所有兒女都罵進去了,也或許老太太的本意就是如此?

眼看着因為幾個人的擠兌,令岫都哭得跪在地上不起來了,靜初恨的咬牙卻又無可奈何。

快中午的時候,靜怡終于到了,思佩一聽說了聲“我去接她”,人就沒影了。

開飯後,擠在屋裏的人終于陸陸續續出去了,令岫被攙扶着坐到沙發上,頭發散亂,眼睛腫得只剩一條縫,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靜初領着剛到的靜怡添過紙,磕了頭之後,到令岫身邊蹲下來,小聲問她要不要吃點東西。

令岫搖頭,啞聲道:“我吃不下,別管我了,你帶着靜怡出去吃吧。”

靜初聽着令岫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難受的不行,點頭道:“好,我讓靜怡出去吃,我去看看有什麽好消化的給你端點兒。”

孝子是不能上桌吃飯的,靜初想着屋裏除了令岫還有令雲和令小軍,令大軍和陳穎在外面忙着待客,倒是不用管,但這幾個在屋裏守靈的,早上就沒吃,中午再不吃點下午估計就撐不住了。

靜初和靜怡出去,門口擺的那桌裏思遠思佩招手道:“這邊,給你留着位兒呢!”

靜初讓靜怡過去,自己到竈臺那邊問掌勺的大師傅有沒有什麽方便的吃食,正好看到有酸辣湯,就問能不能盛一碗端屋裏去,大師傅笑呵呵的點頭讓她自己盛。

靜初盛了一碗又拿了兩個熱饅頭到屋裏,令岫讓令雲和令小軍去吃,自己卻搖搖頭繼續呆愣愣的坐着。

靜初道:“我是一次端不住,你們先喝着,我再去端兩碗,天太冷,都喝點熱的,不然撐不住。”

靜初轉身又出去盛,盛到第三碗的時候,邊上一個幫廚的嬸子不願意了:“哎哎,這閨女你不能老從鍋裏盛啊,要吃上桌吃去,這鍋裏都是算好的,你再這麽盛桌上都不夠了!”

靜初尴尬的停了手,胡亂應了一聲端着碗匆匆進了屋,屋裏令岫和令大軍接了碗就着饅頭吃了,令岫也在靜初的勸說下吃了一點。

散席後,院裏收拾利落,棺木送了過來,靜初打眼一看,黑色的棺木簡單樸素到了極點,令岫看見這棺材後就開始掉淚。令老頭入棺時,又出了岔子,棺木裏按規矩要放幾身衣服,一般都是挑死者生前喜歡的好衣服放進去,但令老頭去令雲家時衣服也帶過去了,接回來時人已經走了,就沒想起衣服的事兒,這會兒竟然找不到可以往裏面放的衣服。幾個人急頭火腦的在東間櫃子裏一通翻,最後找出來一身前兩年就不穿的黑粗布棉衣棉褲。

大人忙亂時,靜初剛好守在棺木和竹床旁邊,這時,中午沒見人的春月蹭了過來,把手裏的東西往棺木裏放,剛好被令雲瞧見了,皺眉攔着道:“不行不行,這裏面能亂放東西嗎?”

春月眼裏噙着淚被扒拉到了一邊,靜初伸手接過她拿的東西,一看卻是兩張照片,一張是她自己的,一張是靜怡的。

春月小聲道:“我怕我爺爺自己孤單,想放張照片陪陪他,靜怡看到了說也要放。”

靜初心裏一酸,眼淚瞬間就下來了,看着滿屋子忙碌的大人心道:這些人裏,若論對令老頭的心意,估計沒幾個能比得上眼前的小姑娘。

靜初對神鬼之事沒有十分相信,但也有敬畏之心,她不懂喪事裏面的規矩,心裏有些為難,但感動于春月一片心意,想着放兩張照片總不會有事的,便趁人不注意把照片塞在了令老頭手邊的被子裏。

然後是合棺、起棺,幾人擡着棺材從街裏轉一圈回到令家的墳地,路上每個路口都要停靈哭一次,中間還有轉靈、摔盆,令岫哭得失了聲,跪得身上都是泥土,靜初見不對,也不管規矩不規矩了,趕緊跟着令岫扶着她。

路上許多看熱鬧的人,靜初隐約聽到有人說“這閨女和媳婦就是不一樣,這邊閨女都哭死過去了,那邊媳婦蒙着臉兒笑”,靜初一邊照顧着令岫,一邊還要随着衆人哭靈,昨晚沒睡好,今天也沒吃好,整一個心力交瘁,聽到這話連忙去看令岫,卻見她還是呆呆的沒什麽反應。

到墳地的時候墓穴已經挖好了,這是靜初第一次見到挖墓穴,就是個比棺木略大一圈的長方形,約有一人多深,比電視上見過的要小很多。

棺木入土時的最後一次哭靈,令岫用幾乎已經不能發聲的喉嚨喊着“爹啊,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以頭搶地,悲痛不已。靜初跪在她旁邊無聲的流淚,令雲和令大軍兄弟以及後面一群的孫男娣女都在哭,哭過一陣後,主事的人說該封土了。衆人便住了聲,令雲起來和靜初一起把不願意起來的令岫拉到一邊,由令大軍帶頭填土,随着土被封上,一座新墳漸漸立了起來。

悲傷

葬禮之後還有謝孝、頭七要操辦,靜怡靜毓都要上學,耽誤不了那麽長時間,令岫便讓靜初帶着他們倆回去,孔良也是請了假來的,急着回去,就跟孩子們一起走了。

令老太太整個葬禮都沒進場,令岫來了之後就守在靈堂,母女倆還沒見過面。葬禮之後,打發走丈夫和三個兒女後,令岫便住到了老太太身邊。

陳穎跟令大軍嘀咕了幾句大姐瞧不起他們之類的,但到底理虧,沒敢說別的。

自從令岫開始上班,靜初就頂了她的位置攬了家務,做了一個多月已經很有經驗,下車後在路上拐進了超市一趟,買了細面條、香菇、胡蘿蔔。

到家後已經中午了,靜初換了在家穿的睡衣襖撸起袖子開始做飯,先用燒水壺燒上熱水,然後把胡蘿蔔洗淨刮成細絲,香菇切片,從冰箱裏拿出一小塊兒凍得硬邦邦的肉也切成薄片。炒鍋用水涮一遍後燒熱放油,先将肉片放進去炒香,然後放入蔥姜蒜辣椒,爆香後再放入香菇胡蘿蔔絲,撒上五香粉、雞精後翻炒幾下,待香味兒出來後添水漫過胡蘿蔔絲。先大火燒開,然後改小火炖,炖到胡蘿蔔絲融進湯裏後再添入熱水,水開後下面條,最後放鹽調味兒,撒入香菜末子。

胡蘿蔔絲融進湯裏後整個湯都變成了紅色,襯着白色的面條、褐色的香菇,綠色的香菜,好看的不行。

靜初一邊盛飯一邊喊兩人洗手收拾桌子,胡蘿蔔的甜味兒混着香菇肉片的濃香,把早就餓了的兩人饞得嗷嗷叫,冷飕飕的天氣裏一人一大碗喝下去渾身都暖和了。

這天是周一,靜怡靜毓下午都要上課,吃過飯後靜初收拾廚房,讓兩人各自收拾自己的東西,以前都是令岫送他們,靜初騎不了家裏的大電車,所以他倆得自己去學校。

靜毓還好說,就上半天課,晚上就回來了,只背着自己的書包就可以了。靜怡得住校,除了帶生活費還得帶衣服,還要收羅家裏的零嘴吃食,靜初收拾完廚房又過來幫靜怡收拾東西,忙的暈頭轉向。

送走倆學生,靜初先把床鋪好打開電熱毯,然後把家裏打掃一遍,幹完後洗幹淨手窩在暖呼呼的被窩裏才算松了口氣。

靜初拿着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令岫撥了過去,那邊很快接通了,靜初小心翼翼的道:“媽?你現在在哪兒呢?吃飯了嗎?”

令岫道:“我在你姥這兒,正跟你姥說話呢,你跟你姥說話吧?”

靜初聽着她聲音雖啞但情緒已經平穩多了,連忙道:“好,我正好也想我姥姥了。”

令老太太耳朵有點聾了,靜初提高了聲音問候了她的身體和近況,幾句話後便覺得不知道說什麽了,那邊老太太高聲道:“我都好,不用挂念我,沒事了我挂了啊,別浪費電話費。”

話音一落便挂了電話,靜初本來還想再跟令岫說幾句呢,這下也不好再打過去了。想想也沒什麽重要的事,便也算了。

靜初覺得人真是一種極其自私的生物,別人的心思如何無法深知,但自己的卻是清楚的。對于令老頭的去世,自己傷心是傷心,但傷心之後卻也生出一股如釋重負的輕松感。她為自己竟然産生這樣的感覺而感到羞恥,但卻無法抑制。再想到薄待令老頭的令大軍、在葬禮上偷笑的陳穎、并無多少悲傷之意的令雲令小軍、以及春風等孫輩兒人,他們比自己估計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這是一件多麽可恥又可怕的事情:為了逃避辛苦,人竟能盼着辛苦養育自己疼愛自己的父母親人去死!每每想起,靜初就不寒而栗。

令岫又住了四天,令老頭過了頭七後才回來。這幾天,靜初每天都打個電話問問,聽着令岫聲音漸漸好了,情緒也平穩了,偶爾還能聽到話裏帶着笑意,放心了很多。

令岫走時跟老板請假說的是父親去世,老板找人暫時替她并沒有再招新人,所以一周都是極限了,令岫回來後第二天便去上班了。

冬日天短,令岫回來時天已經很暗了,靜初做好了晚飯端上來喊令岫吃飯,令岫靠在沙發上搖頭道:“我不餓,你們吃吧。”

靜初湊近了看她的臉色,小心翼翼道:“跑半天了怎麽不餓啊?是哪兒不舒服嗎?不想吃饅頭的話,光喝點稀飯好不好?”

令岫皺眉不耐煩道:“我說沒事就沒事,你自己去吃別管我了!”

自從令老頭去世,靜初就一直愧疚又惶恐,夏天那會兒要不是她一力堅持,或許令岫心一軟就把令老頭接回來了,現在令老頭不在了,說起來自己也有責任。這會兒看到令岫不耐煩的神情,心裏有種‘果然來了’的感覺。

她沒再多說,應了聲好就和靜毓一起吃飯,然後和往常一樣收拾廚房,燒熱水準備洗漱。

這邊令岫在外間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就去了後間自己屋裏靠在了床上,看到斜對面堆着被子的閑床,想起去年這時候老父親還在這床上睡着,今年卻已經沒人了,死前還受了那樣的大罪:大冷的天,光着腳穿着單衣被綁在沙發上,一天吃不上一口熱飯。她越想越覺得難受,越想越覺得愧疚,心口攪着疼,感覺再不做點什麽整個人都要瘋了。

靜初燒上熱水後看垃圾桶滿了,就提着桶出去倒垃圾,剛進門就看到靜毓眼巴巴站在門口,看她回來帶着哭腔道:“姐你趕緊去看看咱媽吧!”

靜初吓了一跳,扔了垃圾桶就往屋裏跑,聲音卻是從後院傳來的,靜初跑到後院一看令岫穿着秋衣秋褲跪在後院裏,額頭觸地,放聲大哭。

靜初吓了一跳,連忙過去扶她,觸手冰涼,凍得靜初一個機靈,用勁兒把她硬拉了起來往屋裏拖,令岫倒也不掙紮,被靜初拽着踉踉跄跄的往屋裏去,但到屋裏後卻不肯上床上,扶着床沿癱坐在床邊。邊哭邊道:“爹啊爹啊,我不孝順啊!你啥都不求,只求有口飯吃我都不管你啊!我不孝順啊,我不是人啊!”這種哭腔有種奇怪的腔調,聽起來格外的悲傷,讓靜初覺得似乎又回到了靈堂上,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靜初趁她停頓的時候使勁兒把她往上托:“媽你先上床上暖暖吧,地上涼,別凍壞了。”

令岫長長嘆了口氣,抽泣着自嘲道:“我這才多大一會兒,你姥爺成天的這麽凍着。”說着說着又開始哭起來:“爹啊,我對不起你啊,我不孝順,我不算人啊!”她翻來覆去的這幾句,邊哭邊把頭往床沿上磕,似乎想用□□的疼痛來減輕心裏的痛苦。

靜初看得實在難受,哽咽道:“媽,你怪我吧,是我不好,是我非讓我大舅照顧我姥爺的。要不是也不會讓我姥爺受這樣的罪。”

令岫哭着道:“不怨你,跟你沒關系,誰都不怨,是我自己生氣你大舅說我收他的錢,我跟他賭氣呢!我不算人啊,我是拿你姥爺的命賭氣啊!”

靜初心道:也對,我媽她連我大舅都舍不得責怪,又怎麽會遷怒于我。其實最不算人最不孝順的應該是我大舅才對,真正害死我姥爺也是他,可我媽卻把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舍不得說他一句不好。

只是,令岫的悲傷難過令大軍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無法理解不會在意。但靜初卻不同,靜初懂得并能體會,眼睜睜的看着她痛苦成這樣,恨不得回到半年前拼死攔着不讓令老頭回去。這段時間以來,靜初第一次如此的期盼令老頭能活過來,但卻已經晚了。

令岫一直哭到累了,心裏的那股子悲傷散了後才由靜初扶着躺到床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靜初松了口氣,看看表已經九點多了,連忙招呼靜毓洗腳然後安置他睡覺。

然而,這天只是個開始。令岫白天上班還好,但凡下班回家幾乎每天都要哭一場,臉頰和眼睛每天都腫着,整個人都搖搖欲墜。家裏氣氛緊繃,靜初更是心力交瘁,她專門到醫館找到朱阿姨跟她說了令岫的情況,問她要不要勸令岫不要上班了,在家裏好好休養一段時間。

朱阿姨知道情況後直搖頭:“可別,讓她在外面跑跑還好些,要是天天在家,才有時間想東想西呢!老人年齡到了,走了不受罪了,咋這麽想不開呢!回頭我勸勸她。”

孔良往家裏打電話時聽到令岫在哭,剛開始還好言好語的勸過,勸幾次沒用以後氣得大罵:“你就作吧!把自己作病作瘋了看誰會管你!指望你那好兄弟嗎?能把自己親爹虐待死的東西你敢指望嗎?你爹就生你一個嗎?咋就該你自己管完了,啊?!”

令岫也不跟她辯解,也不理他,後來電話也不接他的。靜初跟孔良都擔心這樣下去令岫的身體會受不了,但都沒有辦法。

靜初無奈之下聯系了春風春石春陽春月,跟他們說了令岫的情況,希望他們能打電話勸勸令岫,專挑晚上令岫下班的時間,哪怕占着她的時間讓她沒工夫傷心也是好的。

幾個孩子倒是都上心,輪着給令岫打電話。就這樣熬了兩個月,令岫的情況終于慢慢好轉了,但卻落下了臉頰浮腫的毛病,但凡氣着了或者累着了就會腫起來,嚴重的時候臉腫的眼睛都看不見。

又是一年

時間可以沖淡所有悲傷,令岫終究還有自己的小家要顧,白天要上班,晚上有幾個孩子給她打電話插科打诨分散注意力,讓她沒有時間想太多,漸漸地那種滅頂般的讓人無法呼吸的難過的悔恨的感覺出現的越來越少了。

靜初這些日子以來神經繃得緊緊的,要每日小心翼翼的觀察着令岫的臉色,要洗衣、做飯、照顧靜毓和偶爾回來的靜怡,還要時時注意着令岫以防她情緒上來傷了自己。曾經把看小說作為吃飯、睡覺、呼吸外第四件人生大事的人好久都沒有心情看小說了,心裏沉甸甸的像裝了石頭一樣,只覺得整個世界都暗沉沉的。

直到有天中午,令岫下班時提了個袋子笑着對靜初道:“好閨女,媽給你帶好吃的了!齊海鎮那邊開了家周黑鴨,開業做活動買一送一,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給你買了點。”

靜初剛掐着點做好午飯,聽到門響趕緊出來,看到令岫笑容的那一瞬間,心裏一酸眼淚瞬間就出來了,一下子覺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她連忙用手背抹掉眼淚,不想讓令岫看到,但無奈這會兒眼淚不聽話止都止不住。

令岫吓了一跳,皺眉道:“怎麽了,這是怎麽了?”

靜初接過袋子往廚房去,邊走邊道:“沒事兒沒事兒,我就是高興。媽你去洗手,飯已經好了,我盛飯裝菜。”

令岫似乎明白了什麽,眼圈紅了紅放下背包到後院洗了把手跟靜初一起盛飯端飯,她的下班時間跟靜毓的放學時間差不多,這邊飯盛好他也放學了,看到有好吃的興奮的嗷嗷叫,母女倆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靜初前段時間沒心情跟外界聯系,就連彌心的電話也是匆匆說幾句就挂了,這會兒緩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好多事情。比如莎莎今年省考又失敗後決定不考了,在家裏人的安排下進了一家大型企業做財務去了;比如自己高中時的一個好朋友要結婚了;再比如彌心開始了一段新的戀情,對象是老同學,人帥又有出息,最重要的是彌心自己喜歡!提起他的名字,聲音都是甜的。

彌心的事情一直不輕不重的壓在靜初心裏,說不重是因為彌心畢竟只是朋友,雖然知道她陷于困境會為她心焦着急,但卻不會像令岫這樣直接影響到她。說不輕則是因為彌心的事情太重要了,她已經不相信愛情,對愛情和婚姻的态度敷衍而漫不經心,而這種态度很明顯會影響到她的後半生,這讓靜初每每想到都心情沉重。

現在,彌心羞羞答答的跟她說自己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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