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
子車兩邊兩捆一組的對成人字形,搭成一個簡易窩棚。
靜初憋着氣,默默幫忙,但一個字也不肯說,直到搭好了窩棚,令岫讓她進去睡覺時,她才皺眉道:“你呢?”
令岫拍拍身上的玉米葉子道:“咱倆擠擠,你先進去。”
靜初這才脫了鞋鑽進去,她本就發燒,剛才又吃了退燒藥,這會兒整個人都困的迷糊了,鑽進去後側身貼邊躺着,感覺到令岫也進來躺在身邊後,沒一會兒就睡得人事不省了。
令岫貼着女兒躺了一會兒,感覺她睡着後就悄悄鑽了出來,把窩棚擋好後,開始趁着月光抱玉米杆。
這邊大部分人都把玉米杆子捆好拉回家,一捆捆碼在院子旁當柴燒,令岫帶着孩子平常都住在城裏,這玉米杆子就沒什麽用,都是直接扔到地頭的溝裏的。
令岫原打算明天給玉米脫粒後,再幹這個,這會兒她打算連夜幹了。駕子車上睡着女兒,沒有車子,令岫就用胳膊抱。
她知道女兒心裏也是怨自己的,但孩子孝順不說,都憋在心裏。她知道弟弟大軍不對,但那是她親弟弟,他也難。
馬上就是中秋節了,月亮又圓又大,明晃晃的挂在天上。連着幹麽幾天,她也累得全身都疼,她機械的彎腰,機械的邁步,夜還長,她不着急的慢慢幹,漸漸的竟感覺不那麽累了。
月亮慢慢向東邊滑下,天漸漸亮起來,令岫把最後一捆玉米杆子扔到溝裏,看着空蕩蕩的地,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她慢慢回到地頭,從杯子裏倒點水洗了下手,然後伸到窩棚裏摸了摸靜初的額頭,感覺到不熱了,才松了口氣。
令岫輕輕拍了拍靜初,低聲道:“靜初,靜初,天亮了,起來吧,咱回家睡。”
靜初迷迷糊糊的道:“可以回家了?玉米不礙事了嗎?”
令岫把玉米杆子都挪開,笑着道:“不礙事了,有人下地幹活了。”
靜初點點頭爬起來,突然間覺得哪裏不對,仔細一看發現地裏的玉米杆兒全都不見了,她扭頭怒道:“你一晚上沒睡?!”
令岫看着女兒氣得要噴出火來的眼神,連忙道:“沒有,我是睡了一覺起來幹的,夜裏涼快,幹活兒快。”
靜初低頭抹掉眼淚,深吸一口氣,咬着牙讓自己什麽都不要說。她這會兒心裏沒有感動只有怒火,怕自己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令岫小心翼翼的收拾收拾東西,看女兒的樣子,知道她是氣大發了,卻不知道她為什麽生氣。有點讨好的道:“上午有露水,玉米得曬曬等到下午再脫粒,咱們現在回家還能再睡一覺。”
靜初胡亂點點頭,啞聲道:“好,我睡了一夜沒事,你回去趕緊睡。”
維護
娘倆把被子什麽的收拾好裝在車子上,把蓋在玉米棒子上的塑料布掀開,然後在熹微的晨光裏拉着車子往家走。地裏已經有人在幹活了,幹得快的,地裏都收拾幹淨只等着犁地種麥子了,幹得慢的還沒掰完,一壟壟的杆子中間散着金黃色的玉米棒子。
這兩天幹活幹怕了,靜初看到空蕩蕩的地覺得心裏暢快,看到滿是莊稼的地就心裏直打顫。想到令岫同樣累了一天,晚上還不睡覺抱完了幾畝地的玉米杆兒,靜初就覺得有把火在心裏燒,心裏身上無一處不疼,還只能憋着。
到家後,靜毓還在睡,令岫實在太累,到家換過衣服後就倒在床上睡着了,靜初原本打算不睡了,但看着外面剛剛蒙蒙亮的天又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加上還沒歇過勁兒渾身都疼,就想着在床上歪一會兒。
這一歪不要緊,等醒過來外面已經太陽老高了,靜初吓了一跳,摸出手機一看竟已經十一點了,她趕緊起床,拉開屋門就看到令岫正在堂屋裏剝蒜,看到靜初出來高興道:“還難受嗎?我剛才摸了摸你不燒了,想着你醒了該餓了,去那邊買了排骨和餅子。排骨炖好了在鍋裏,你去洗臉,我把飯端這屋來。”
令岫輕快地語氣感染了靜初,她推開紗門到院子裏,陽光明晃晃的曬的人眼疼,院子裏的晾繩上曬滿了衣服,都是這幾天幹活穿的長袖長褲。不知道令岫幾點起來的,都幹了這麽多活了。
想到地裏的活已經幹完,今天下午脫粒後就能賣了,靜初頓覺渾身都輕松起來。老家沒有自來水,都是水泵抽了存在水缸裏,用的時候用水瓢舀,靜初舀了水刷牙洗臉,身前令岫端着排骨過去,路過時還給靜初看了看,笑着道:“洗好趕緊過來,嘗嘗媽的手藝。”
看着令岫的身影,靜初突然間心口一酸,眼淚一下湧了出來:這世間總是好人受委屈的,更多的人只要自己舒服了、便利了,哪兒還管別人的死活。比如舅舅令大軍、比如爸爸孔良、比如作為女兒的她自己。他們不是不知道令岫辛苦,只是更愛自己罷了。于是便苦了令岫這樣最心軟最心善的那個人。
靜初覺得自己是如此的自私和虛僞,因為哪怕知道自己此時的輕松是令岫的極度的辛苦換的,那股子輕松勁兒依然存在。想想真是可笑,自己還有臉生氣,生的哪門子氣呢?
聽到門響,靜初連忙掬了捧水撲到臉上,忍了淚意笑着道:“睡到現在餓死了,咱快端了碗過去吃吧!”
令岫見靜初語調歡快,約莫着早上的氣勁兒已經過去了,心裏頓時輕松起來,語調也更加高揚了:“排骨湯配發面餅子,我剛才還搗了蒜泥兒,好吃得很。”
令岫剛才已經聯系好了脫粒機,是本家一個大爺家的,她家地多,種地的家夥齊全,買這脫粒機主要是為了自家用着方便,別家要用,給個油錢就行了。
脫粒快得很,靜初家那幾畝地,幹起來不過半小時的事兒,就是得人多,得有大勞力,家裏的人家都是相互幫忙,誰家要脫粒兒了吆喝一聲,周圍的男人都會過去幫把手。
靜初家根本沒有扛得動糧食的大勞力,令岫不好意思白用人,上午就買了一箱啤酒、一箱綠茶、一條煙準備一會兒帶到地裏去給幹活的人。
吃過飯收拾幹淨,令岫要到地裏修整地頭,做好準備工作,讓靜初在家呆着不要去地裏了:“我已經跟你的幾個叔叔堂哥說過了,一會兒人多用不着你,你就不用去了。”
靜初在家裏怎麽呆得住,她也不跟令岫争辯,幫着她把啤酒、飲料放到車上,令岫前腳走,她回屋換了衣裳就跟上去了。
令岫剛放好駕子車,回頭就看到靜初跟了來,皺眉瞪她,她就嘿嘿笑。令岫無奈,只能由着她一起在旁邊幫忙。
裝在袋子裏的玉米棒子一排排的擺在西邊,令岫把地頭東邊的玉米茬子挖出來,土地翻平整,然後兩人一起鋪上防潮隔土的大塑料布,等會車來了就直接開到大塑料布上。
這邊剛整好,隔壁大爺家的小叔叔就開着拖拉機來了,停好車,裝好後面的脫粒機,令岫打過招呼的漢子們也都過來了,除了他們還有幾個剛好在附近幹活的,見這邊脫粒兒也過來搭把手。
靜初第一次見脫粒機,好奇的前後打量,發現簡單得很,就一個大圓筒,上面一個大漏鬥,下面三個出口。
幾個男人簡單分工後就開了機子,把玉米棒子從上面的大漏鬥裏倒進去,下面三個出口,一個出玉米籽兒,那個不管它,讓它直接落在塑料布上,一個出玉米芯兒,這個用大筐接着,接滿了就倒在地頭另一邊。還有一個是出糠口,接了個長長的布口袋,裏面是打碎的玉米芯玉米粒兒之類。
脫粒兒最重的就是往裏倒玉米棒子,把一大袋子玉米扛起來倒進機子上面的漏鬥裏可不是個容易活,力氣小的根本幹不動。令岫原本要去搬袋子,被男人們嫌礙事推出來只要去扒玉米,把車下推成堆的玉米粒兒往旁邊扒開,靜初就跟隔壁大爺一起接玉米芯。
機子打的快,每樣活兒都得全神貫注,把人緊張的不行。靜初家玉米今年實在是好,半個多小時才打完,機子停下來後,衆人都累得直喘氣。
令岫連忙把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每人一盒煙一瓶啤酒,不喝啤酒的就喝飲料。衆人只接了喝的,煙卻是不肯要,只道是沒這規矩。
令岫不依,邊塞回去邊道:“我成天不在家,在家也幹不動,不是你們,我可幹瞪眼吧!年年都是指望你們給我幫忙呢,你們要是不拿,我明年可不敢喊你們了。”
衆人看她讓得實在便半推半就的收了,住在村西頭的三叔道:“小靜畢業了吧,現在在哪兒上班呢?”
靜初正準備說話,令岫揚聲道:“畢業自己在學校應聘的,去年調到筝市,我嫌太遠,讓她回來考個穩當的,最近正準備考試呢。”
旁邊幾個人附和道:“小閨女兒家,跑那麽遠确實讓人不放心,還是回來好一點。”
地裏太陽大,各家地裏都還忙着,幾個人喝了啤酒就都散了。令岫和靜初把脫好的玉米籽兒攤開,稍曬曬,等下收玉米的就來了。
靜初笑着道:“我說你剛才怎麽不讓我過來呢,是怕我被人家問起來不好意思吧!”
令岫嘴硬道:“問問怕啥呀,我是想着你發燒剛好,曬中暑了。”
靜初笑笑不再說話,心裏長長嘆了口氣:自己在家呆了一年了,這麽長時間自己一句閑言碎語都沒有聽到,也不知道令岫背地裏替自己承擔了多少壓力。
賣完玉米,地裏暫時沒活了,靜毓後天就開學了,令岫讓靜初領着靜初第二天早上回城裏,她在家等着犁地種麥子。
姐弟倆回家後好一通收拾,靜初氣他不肯吃苦不知道心疼媽媽姐姐,雖照常給他做飯準備東西,但卻懶得搭理他。
靜毓感覺到氣氛不對,便自己躲得遠遠的不往她跟前湊,十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這麽偷懶耍滑吃不得苦,實在讓人很失望。
犁地種麥子都快,令岫沒兩天也幹完回到了城裏。回來的當天今年公務員考試的成績出來了,靜初的申論考的比去年還低,今年只考了三十八分,行測六十九,平均分五十三點五。
不知道為什麽,齊海鎮今年的錄取分數格外高,錄到了五十五,靜初離分數線還差了一分半。
靜初的心情已經不能用失落來描述,原先的平靜重新被打破,就像是一個深陷泥沼的人恍了一會兒神,醒過來發現自己又向下滑落了一點兒,焦灼、無力、迷茫等等情緒重新都回來了。
令岫強裝不在意道:“你前兩天不是還說彌心那班好?上一天休一天,工資還高。上班的時候還能看書,要不咱也考農合吧,不考公務員了。”
靜初深吸口氣,收了心裏紛亂的念頭,笑着道:“行啊,我跟公務員估計是犯沖,這申論越考越低。以後就盯着農合考,活輕松工資還高。”
之前忙着沒空想,現在回來後閑了下來令岫就開始不放心了,想着令老頭不知道怎麽樣了。怕陳穎多想,令岫不敢給令大軍打電話,就打電話給令雲,問問令老頭的情況。
令雲道挪到她家了,陳穎原本是不回來收秋的,聽說令老頭回來了也着急慌忙的回來了,也是不巧,她剛回來,遇上令老頭拉肚子,人還坐在輪椅上,淌的屋裏到處都是。
據說陳穎當時都熏吐了,揚言再不挪走立馬離婚,令大軍吓壞了,連忙喊了令雲一起給令老頭收拾幹淨
送到了鄰村令雲那裏。
令雲說令大軍跟她說好了,等陳穎走後他就把令老頭接回去,年前這段時間他就不出去了,只在附近幹活,一邊幹活一邊照顧令老頭。
令岫氣的心口疼,咬着牙跟靜初說:“你大妗子幹事兒也不嫌虧心,原先分家時,她看你姥爺能做生意掙幾個錢死活要把兩個老人分開,讓你姥爺跟着她,背地裏跟你姥爺說不分家不跟着她,她就跟你大舅離婚。你姥爺怕你大舅日子不好過,寧死也要把家分了,我們誰勸都不聽。要不是這樣,你姥姥跟你姥爺老兩口一起過,你姥爺哪兒會累成這樣,就算是不能動了,你姥姥也能照顧。現在好了,你姥爺老了動不了了,她又是這一套,你姥爺生生是毀在她手裏。以前你姥爺怕她,現在你大舅怕她,我就不信她敢真離。”
靜初那幾年上高中然後是上大學,時間都用在學習上了,好些年沒到菖市姥姥家,這些事都不清楚,等回過神來,老兩口已經分開了,沒有自己的家了,不知道這裏面還有這樣的內情,世上就有人能沒良心到這種程度,她張張嘴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靜初沒考上的消息沒幾天就傳了出去,因為今年在孔順那裏住了一晚上,所以她也頗為上心,聽說沒考上後給令岫打電話道:“那獨木橋哪兒是那麽好擠的,而且工資低的不得了,考上也就是那樣,不如到我們公司來上班,我問過了,我們公司正招聘呢,本科學歷可以到裏面上班,不用跑銷售,每天就整整材料,每月兩千多,我們公司也準備開銀行,內部員工也能考,還優先考慮。”
她一口一個我們公司,語氣自豪的不行,又是一番好意。令岫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好容易給她岔過去,挂掉電話後,對靜初說:“保險公司哪是什麽正經地方,你小姑姑是個鑽到錢眼兒裏的,咱可不去。”
靜初還真是有點心動,聞言道:“保險公司的前景其實不錯,不能說是騙人的,就是有些銷售員把名聲給弄壞了,跑銷售不行,不過要是去裏面做文員應該還好。”
令岫搖頭道:“那裏面上班可不包吃不包住,你小姑姑說了讓你住她家,就她那性格,事兒多的要命,到時候你掙得還不夠她的呢,叫你自己呆不住。”
靜初想象一下,打了個哆嗦,搖頭道:“那還是算了吧。”
原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晚上靜初往後院尋令岫時卻聽到她壓低了的憤怒的聲音:“你不許給靜初打電話說這說那……多大了都是我閨女……你不養活我養活。”
靜初壓下滿腔的酸澀,止住掀簾子的手,轉身回自己屋裏,把臉上的淚痕擦幹淨,心道:既然媽媽不想讓我知道,那我便裝作不知道吧!
孔良最終到底沒給靜初打電話,只是令岫出去轉了兩天,回來高興的跟靜初說她一個朋友讓她去幫忙賣票,就是坐在公交車上收錢……每月一千五百塊錢,除了熬時間,一點都不累。
靜初擔憂道:“活是可以,但是你暈車啊!坐個大巴都暈的要死要活的,公交車更別提了。”
令岫揮手道:“沒事兒,你夏姨說了,這都是練出來的,多坐坐就不暈了。”
靜初道:“那行,你試試,要是實在不适應咱就不幹了。”
噩耗
令岫出去跟車,頭兩天下車後整個人都是懵的,感覺地都在晃,靜初勸她不行就不幹了,令岫堅持要嘗試一星期。神奇的是,一星期後她竟然真的不暈了,據她所說,現在她在公交車上如履平地,任它東西南北風,她自巋然不動。
令岫就這麽在車上幹起來,沒多久就結識了一群新朋友,人也開朗歡快了很多。中間給令雲打電話得知陳穎收完秋就出去打工了,令大軍把令老頭接了回去,一邊在周邊打工一邊照顧老爹。令老頭走後,令雲自己也開始打工,每天早出晚歸的,沒空老往那邊跑,具體情況也不大知道。
令岫不放心,給令大軍打電話,剛開始還好,姐弟倆還能好好說話,說說令老頭飯量如何,爺倆都怎麽吃飯。後來打的多了,令大軍就不耐煩起來,有一次直接不耐煩道:“你咋伺候是你的事,我咋伺候是我的事,天天問啥問,不放心你來接走吧。”
這次打電話時,不巧靜初也在旁邊,聞言氣得眼圈都紅了:“我舅每次都跟你這麽說話的?”
令岫強笑道:“沒有沒有,頭一回,也不知道這會兒是咋了。難道是你姥爺又拉床上了,他才這麽不耐煩?說起來也怨我,這伺候老人,最忌諱埋怨挑刺,你姥爺在咱家這麽長時間,回去的時候身體比以前差的多,你舅可沒有說過啥。是我打電話打的太勤了,不怨你舅不耐煩。我也是想不開,我是親閨女,你舅是親兒,還能虐待他。”
靜初眨眨眼,又眨眨眼,簡直被令岫的神邏輯給氣笑了:“媽你簡直就是絕世好姐姐,你弟弟照死裏欺負你,你還給他找理由。我可給你說好,我是絕對不會這麽寵靜毓的,他要敢跟我這麽橫,看我怎麽着他。”
令岫被她惡狠狠的樣子逗笑:“行行行,想怎麽着他怎麽着他,都交給你。”
靜初原擔心令岫幾十年未出門工作,可能會不适應,沒想到她幹得歡快的很,拿了第一個月的工資後,回來跟她感嘆:“人還是得出去跑跑,我這一出去就不想呆在家裏了,自己掙錢的感覺可真好啊!”
然後把錢塞到靜初枕頭底下道:“以後我上班,家裏都得你操心,錢就給你管,需要啥你自己買。”
靜初搖頭道:“我這兒還有呢,大錢你放着,用完了我給你要。”
令岫不依:“我天天丢三落四的,啥東西不見了一轉眼就忘,現在還整天不在家,你放着方便。”
靜初拗不過她,只得被迫接過了家裏的財政大權。
今年閏了個九月,一進十月天就冷了下來,這天下班,令岫情緒低落的不行,給靜初說:“今天春月給我打電話,說她回來去看你姥爺,發現你姥爺現在還光着腳沒穿襪子,她給買了襪子,你大舅也扔在一邊不給穿。”
靜初皺眉道:“這麽冷的天,不給穿襪子怎麽行,坐在床上還沒事兒,要是在輪椅上肯定凍腳。”
令岫滿臉愁容道:“我這班是越冷越忙,過年前後這段時間是最忙的時候,我原本給人家說的是幹到年後正月十五,不耽誤去接你姥爺,現在沒法突然說不幹啊!”
為難了半天,令岫給令雲打了電話,讓她去看看,要是令老頭真在受罪,就先接到她家去。令岫這邊給老板說明情況,讓老板找人,自己把剩下這這個月剩下這幾天幹完,一則是給老板留找人的時間,二則也好算工資。
令雲其實也聽說了令大軍照顧不周的事情,只是鄉裏這種事多了去了,這時候的老年人就是個燙手山芋,誰都不願意接,怕黏自己手上。她這樣出了門子的閨女回娘家指手畫腳更招人嫌棄,娘家嫂子一句“你伺候得好你拉走”就把人堵得死死的。陳穎更是出了名的厲害,她也是要掙錢養家的人,自己沒法在家伺候,也不敢多管。
這會兒大姐都打電話過來了,而且保證了最多一個月她就過來接人,令雲就跟丈夫王鑫商量,王鑫對自己這個大姨姐一向佩服,聽說是她的意思,二話沒說便點頭同意了。令雲這才給大哥令大軍打電話,讓他開門,她接老爹到家裏住一段以時間。
令大軍接手照顧令老頭後,很煩其他人探望詢問,先是在電話裏把令岫噎回去,然後跟每周末去探望的春月發了通脾氣。
春月性子潑辣,最是不讓人的,加上本就不滿大伯對爺爺不好,當時就狠狠得頂了回去,兩人聲音高,鬧的鄰裏街坊群都來看熱鬧,傳的沸沸揚揚。至此之後,令大軍幹脆直接把大門鎖了,鑰匙都自己帶着,他不在家,誰都進不了院子。春月進不去院子了,才着急的給大姑令岫打電話。
這會兒令雲打電話說要接老爹去住一段時間,令大軍也松了口氣。第二天上工之前,便把鑰匙留下了。王鑫和令雲開着三輪車到令大軍家門口,兩人找到壓在門口石頭下的鑰匙打開門,進屋一看,饒是令雲一向神經大條,也心疼的直抽氣。
屋裏靠東牆放着的小床上胡亂堆着一床被子,令老頭垂頭坐在床頭的單人沙發上,兩只胳膊都擱在沙發扶手上,小臂與沙發扶手綁在一起,幸好上身穿着棉襖,繩子隔着棉襖。只是那棉襖雖厚卻敞着懷,下身只穿着單褲子,腳也光着,黑布鞋這邊一只那邊一只,整個屋子裏都彌漫着一股子尿騷味兒。
令雲喊了聲“爸”,令老頭一點反應都沒有,令雲吓了一跳,撲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發現還有呼吸才松了口氣,一摸手腳,涼的像冰一樣。
令雲一邊解繩子一邊道:“這麽冷的天就給穿成這樣,早飯也不知道吃了沒有,我還以為外頭傳的過頭了,誰知道他是真這麽狠心。”
王鑫裏外溜達了一圈,發現正房堂屋的大門鎖得死死的,感情這是只讓進院子的意思。聽到屋裏令雲喊他幫忙,連忙回屋去。
聽着令雲說早飯,他指指旁邊小桌子上的碗:“裏面泡了半碗蛋糕,也不知道喂了幾口。他六點多就得走,自己都懶得吃,會給咱爸弄?這早上吃一口,中午不吃飯,晚上回來吃一口,再這麽着,咱爹不凍死也餓死了。”
令雲已經把綁着令老頭胳膊的繩子解開,棉襖也扣上了扣子,跟王鑫商量道:“咱姐說天冷了,讓咱拿着咱爸的厚衣裳,前段時間她都洗好放在東屋衣櫃裏了,你去找找吧。”
王鑫冷笑道:“找什麽找,到哪兒找,堂屋門鎖得死死的,屋都進不去。”
令雲詫異道:“堂屋門鎖着的?”
王鑫罵道:“可不是,當咱是賊呢,怕偷了他的東西,肯定是老大婆交的。”
王鑫跟陳穎不對頭,兩家又住得近,大大小小的矛盾沒斷過,王鑫當面叫“大嫂”,背地裏每每稱呼起來都是喊“老大婆”。
令雲無奈,只得道:“那把這兩床被被子抱走鋪車上吧,外頭這麽冷,咱爸禁不住。”
王鑫到床邊彎腰抱被子:“這麽窄的床,只夠咱爸自己睡吧,咱好大哥晚上不知道咋伺候咱爸的。”
這間廂房和令老頭原來住的東間只隔了一堵牆,牆上開了一扇大窗,這會兒窗戶開着,王鑫探着身子看了一眼道:“噢,估計是在東間隔着窗戶伺候的,那邊的床上也有被子。”
令雲想起大姐叮囑的,令老頭身邊不能離人的話,再看看大哥這邊白天一整天不在家,晚上隔着窗戶照看的做法,心內五味陳雜,除了嘆氣還是嘆氣。
王鑫把被子在車裏鋪好,回來道:“咱爸這被子味兒雖然有點大還挺暄乎,這是新被子?老大婆咋這麽舍得。”
令雲搖頭道:“她哪兒會舍得,這是咱姐打的,咱爸咱媽一人兩雙,咱哥和春風死活不用咱姐給咱爸置辦的東西,她自己不好意思用,要不然哪兒還輪得上咱爸。還有那些羽絨服、保暖衣,都是好衣裳,去年她說咱爸不在家也穿不着,放着也是放着,非讓咱哥穿,咱哥這回寧死也不穿,她這才消停了。一會兒你找找這屋,說不定咱哥把衣裳放這屋了。”
王鑫往裏面堆着亂七八糟東西的地方翻了翻,确實找到幾件,只是都潮乎乎騷哄哄的,估計是穿髒了沒洗直接扔那邊了。
王鑫找了個糧食袋子,憋着氣把東西塞進去道:“這真是自己不掏錢就不心疼啊,這麽好的衣裳這麽可着勁兒糟蹋,回去你給洗洗,咱爸還能穿。”
把能收拾的都收拾了都放到三輪車上,王鑫人高馬大,也不用令雲幫忙,直接抱着令老頭出去,放在鋪好被子的三輪車上。令雲也跟着上去,坐在令老頭旁邊扶着他,一路突突突的回去了。
到家後,兩人合力給令老頭脫了衣服放在準備好的床上,令雲端了熱水過來給擦幹淨手臉,又蓋上被子捂着,然後又去盛了熱米湯來,一勺勺喂進去。
令雲原打算要是喂不進東西,就得去找醫生來看看,幸好令老頭聞到米香味兒就張嘴吃了,喂進去了大半碗,令雲才放下心來。
晚上,令雲給令岫打電話說了情況,姐妹倆說着說着便抹起了眼淚,手機開着擴音器,靜初聽着簡直難以置信。
挂掉電話後,令岫眼眶還紅着,抽噎着說:“我回來之前,給你姥爺說我要走,你姥爺拉着我不肯松手,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我以前想着你妗子不孝順,你舅總不會,只要你妗子不在家,他爺倆在家沒事兒,現在看來這兩口一個孝順的都沒有。你姥爺這是早知道你舅指望不住,才拉着我不讓我走啊!”
靜初心道:這次總算不給你弟弟找理由了。不過也沒有開口跟她一起說令大軍的不是,免得回頭她想起了心裏難過。
這邊令岫自言自語了一會兒氣不過,給令大軍撥了過去,接通後習慣性的關心道:“大軍,你這會兒在哪兒呢?吃飯了沒?”
看見靜初詫異的盯着自己,才回過神來道:“你這樣一整天在外面,咱爸一個人在家行嗎?這麽冷的天,中午不吃東西,好好的人也受不了啊。”
令大軍不耐煩道:“令雲不是接走了嗎?再說,我不幹活蹲家裏光伺候他嗎?我還得供應倆學生,不掙錢一家子都等着餓死?!”
令岫被氣得張嘴說不出話來,挂掉手機後喃喃道:“家裏咋就出個這種人呢?”
靜初搖頭道:“別跟他說了,只要他不嫌丢人,咱還把我姥爺接回來,擱咱家過年。”
令岫抹了淚,強笑道:“種,這邊找到人接我的班,我就走。到那兒再看看咋弄。幸好這段時間有你姨伺候着,不然我一天也等不下去。”
然而,令老頭本就年齡大了,被令大軍那麽一磋磨,挪到令雲那裏不到一周就去世了。
葬禮(上)
令岫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了,靜初聽得懵了一下,眼淚瞬間就下來了。令岫雖然也傷心,但還能有條不紊的安排着明天的事情:通知孔良,讓他第二天直接從筝市到菖市去,跟車老板打電話請假,跟一個熟悉的大巴車師傅聯系,讓他們明天在這邊接着她們,跟靜毓的老師打電話,說明情況請好假。靜怡不好請太長時間的假,她跟靜初商量了一下,鄉下一般停靈三天,今天算一天,後天才入土,給靜怡發了短信,讓她後天請假後坐車過去就行。還有明天要穿的衣服,要帶的東西等等,都一一安排的好好的。
靜初看令岫這樣,心裏安穩了許多,剛聽到消息的那一瞬她都有點兒受不了,擔心令岫會撐不住。
這邊令岫安排好諸事後回去睜着眼躺了一夜,淩晨四點多就起床開始收拾。
那邊,令大軍接到令雲的電話後立馬就找人一起到令雲家把令老頭接了回來,然後聯系唢吶班子,到各處報喪,也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令岫帶着靜初靜怡到菖市時還不到八點,到了令大軍家裏時,那邊已經布置好了靈堂靈棚。因為令老頭去世的太突然,棺材還沒備好,就擡了小竹床放在廳堂裏,令老頭躺在小竹床上白布覆面。
令岫從進了院門就開始放聲大哭,這是鄉裏的規矩,老人去世了,兒女們需放聲哭,哭聲越大說明越孝順。
令岫哭喊着“爹啊爹啊,我不孝順,我來晚了”,進到屋裏腿一軟就跪倒在床前。靜初扶着她,被帶的一個踉跄,看到蒙着白布躺在那裏的令老頭,因為距離一直像隔着一層紗似的悲傷瞬間傾瀉出來,鼻子一酸眼淚便落了下來,并且止也止不住,像是要把全身的水分都流出來一樣,連呼吸都開始不順暢起來。
靜初是無聲的掉眼淚,令岫則是放聲的哭,邊哭邊喊邊磕頭,她趴在那裏邊自責不孝邊把頭往地上碰,那樣子不像在磕頭更像在自殘,再加上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其情狀已非‘狼狽’二字可以形容。吓得旁邊的靜毓哭着喊:“媽你怎麽了,媽你別哭了。”
周圍的人看情況不對連忙搶上來拉她,令岫卻整個人堆在了那裏,拉都拉不起來。最後幾個人硬把她架了起來按在沙發上,有人擰了毛巾給她搽臉,靜初也被人勸着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有人給她們拿來了孝衣孝布,靜初靜毓晚一輩,靜毓是一頂縫好的孝帽,靜初是一條半尺寬的孝布,令岫是重孝,系腰的、勒頭的、系腳脖子的,尤其是系腰的那個,又寬又長,可以把整個人都裹進去。令雲坐在令岫身邊,邊給她系孝布邊講令老頭去世前的情景:“沒一點預兆,晚上吃飯時還喝半碗米湯,九點多給他擦臉時發現落氣了。”
“咱爸……臨走……臨走的時候啥也沒說嗎?”令岫抽噎着問。
“咱爸本來也說不清楚話了,他走的又突然,我發現落氣的時候人身上還熱着,之前我就在院子裏,一點兒響動都沒聽見。”令雲性子老實,一向有什麽說什麽。
令岫聽到令老頭走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剛止住的眼淚又淌了下來:“這幸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