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尋常登山者三天就能在峨眉山爬一個來回,可吳葭和洛清花了八天才登上金頂。
頭天晚上住在太子坪的農家樂,吳葭已經有了感冒的前兆,洛清拿來感冒藥問她吃不吃,她擺擺手拒絕了,說看見藥就反胃、想吐。
洛清明白,吳葭從診斷出抑郁症那天起就被迫每日按時吃藥,吃了這麽幾個月還不見頭,肯定會反感。她不喜歡勉強人,反正只要保持一定運動量,身體是暖和的,感冒就不會來得那麽快。
第二天天還沒亮,兩個人就被農家樂的服務員叫起來,爬了四十多分鐘終于達到了金頂。
金頂上聚集了很多來看日出的游客,所有人都希望可以一睹金頂日出的絕美景色。
整個金頂都被一片濃厚的大霧包圍,洛清找到合适的位置架好三腳架就專心盯着日出的方向,并沒有注意吳葭的動向。
很快,日出開始了。
霧氣漸漸散開,厚厚的雲層開始一點點沾染上陽光的顏色,從淺橙色慢慢加深、加深,最後變成金黃色。
洛清的相機一直閃個不停,不想錯過任何一個逝去的瞬間。
終于,太陽從雲層裏冒出一丁點的小腦袋,變得像個害羞的孩子,遲遲不肯把自己的整張臉展現在人們面前,它就那麽跟大家耗着,考驗所有人的耐心。先是小半張臉,然後是半張,最後,正輪金黃的太陽呈現在金頂所有人眼前,歡呼聲此起彼伏。
金黃色,真的好耀眼,日出,不愧是預示着希望。
吳葭走到了看臺邊上,将整個日出的過程看得及其認真,心裏暖烘烘的,整個人像是被賦予了特別的精神力一般,瞬間感覺輕松了許多,壓在心口多日的那團沉重的氣,似乎也被太陽的光芒而被驅散。
日出結束,聚集起來人群四散開去,洛清收起三腳架,拿着相機開始搜尋吳葭的蹤跡。
當她看到吳葭已經走到了舍身崖邊緣,還在伸頭往外瞧時,心尖都在打顫顫,負重跑到她身後不遠處,整個人處于警備狀态。
上一次和連如若來得時候吳葭就想在舍身崖看看,但連如若死活不肯,讓她心裏留有不小的遺憾,這一次沒有人阻攔,她終于可以正大光明站在據說是中國旅游景點裏自殺率最高的一處,體會一下它是否真的有迷惑人放棄生命的魔力。
崖下盡是白茫茫的霧氣,什麽都看不見,她記不清是聽誰說過有路可以通到崖下,自殺的人并不一定都能成功,如果不是命中注定該死的人,崖下的佛手會把人接住等着救援人員的到來。
Advertisement
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幸存下來的人,肯定就會好好生活到生命盡頭那一天,再不會有輕生的念頭。
那,自己要不要也跳一次呢?
吳葭已經臨近崖邊,離她不遠處還有幾個擺POSE拍照的游客,她用眼角稍稍瞥了一眼,順勢朝前邁了一小步,心跳跟着迅速加快,呼吸也緊促起來。
如果,只是如果,她真的跳下去了,有幾個人會真心實意為她哭?
她後腿并沒有邁出去,反而後退了幾步,自嘲地笑了笑。
不知怎麽的,連如若的臉突然就出現在眼前,他的表情很複雜,有憤怒,有難過,還有不舍,他的聲音也出現在耳邊,說的是:“如芷,我想你都快想瘋了,你回來吧。”
霎時,她整個人都亂了,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出現的、那些在夢境裏出現過的畫面飛速而混亂的在腦中播放,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嚣,都在哭鬧,都在逼她将關于連如若的一切清除出去。
可是她做不到,沒有原因,就是做不到。
明明,這是早就該做的事情,也是最該做的事情,可就是做不到!
“你是不是其實對他有感情,難道說,你喜歡他?”一個怪異而機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沒有!”吳葭矢口否認,“他把我害成這樣,我怎麽會喜歡他!”
“別騙你自己了,都隔了這麽久,你為什麽還忘不掉他,你不知道但我曉得,你好幾次都把連天何給當成了他,這就是抹不掉的證據!!”那個聲音也不甘示弱,變得很刺耳。
把連天何認成是……他?
吳葭淩亂了,腦海裏根本沒有這樣一段記憶,分明每一次看見連如若都是在夢裏,沒有在現實裏見過他,況且連天何和他又不是很像。
“難以置信吧,覺得自己不可能那個樣子吧,但我告訴你,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你可以親自打電話向連天何求證!”
“不會的,不會的,不是這樣的,根本不是這樣的……!”
突如其來的真相吳葭不能接受,那個該死的聲音一定是在開玩笑,自己怎麽可能是那種人——電視裏經常演的那種受了丈夫很多虐待卻始終沒想過要離開的女人,而且就算被丈夫抛棄,只要丈夫說幾句好話,就一定會迎上去,帶着傷口微笑。
不可能,自己怎麽可能是那樣的人!
她發瘋了似的跑到金鑄十方普賢聖像面前,“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仰頭注視莊嚴寶相的佛像,嘴裏喃喃道:“您告訴我,我不是那樣的人,他怎麽可能烙印在我心裏,您幫我把他清除出去好不好?”
她雙手在胸前合十,虔誠地拜了三下,第三下低下頭後,就沒有再起來。因為,她哭了,在峨眉金頂嚎啕大哭,要把體內關于連如若的一切都清除掉,她要做一個完完全全和連如若無關的人。
佛像周圍的游客看到這種行為異常的人無不臉色微變,眼帶同情走遠了些,留出足夠的空間。
他們才不會在意究竟是怎樣的原因讓一個女子情緒崩潰,這是一個和他們生命完全無關的人,自己都顧不了,哪還有心思去顧他人。
洛清走到吳葭身旁不遠處,用手機拍下了這一幕,編輯成彩信發送到了連天何手機上,還附帶了一句話:“草草她,快要走出來了,你要做好準備,當她停靠的港灣。”
放下手機,她想起了幾天之前在一線天的時候,吳葭擡頭仰望從兩山之間狹窄的縫隙,明明光線有點刺眼,但她久久都沒有動,那眼神,就像是一只渴望沖破牢籠飛向天空的鳥兒,只差那最後一份決心和助力,就能得到自由。
當時她問:“覺得自己能走出去麽?”
吳葭的回答很堅定:“可以,一定可以。”
現在吳葭在踐行自己說過的話,靠着自身的力量一步步走出那個畫地為牢的圈。
洛清在心裏大大舒了口氣,慶幸自己沒有把人導入歧途。
過了很久,吳葭才緩緩站起來,因為跪太久身形有些不穩,在高海拔處哭了許久,頭也有點痛,整個人都暈乎乎的,洛清連忙上去扶住她。
“沒事,我自己可以走。”吳葭一雙眼睛通紅,說話還有鼻音。
洛清從衣服口袋裏拿出紙巾,“擦擦吧,滿臉都是淚,還好我心理承受能力好,一會兒就做纜車下去,走下去你腿肯定受不了。”
“可是,這一次,我想走路。”
“不行!”洛清高聲喝斥,“別拿身體開玩笑,你想虐自己就要一虐到底啊,到時候腿出問題了哪裏都去不了,看你怎麽辦!”
吳葭只好妥協,乖乖被攙扶着乘坐纜車下了金頂,天開始變得有點陰沉。
從纜車出口到雷洞坪有一段大概半個小時的下坡路,因為吳葭腿還有點疼,兩個人走得很慢,快到終點時,吳葭的電話響起來。
拿出來一看,是連天何打來的。
按下接聽鍵,她卻不知道要說什麽,只能保持沉默,而電話另一邊的人也沒有出聲。
一時間,通話氣氛特別詭異。
三十秒之後,連天何終于忍不住在電話裏咳了一聲,用明明想要關心又沒做好準備的奇怪聲音叫了聲草草。
聽見連天何的聲音,吳葭原本緩和點的情緒立刻有了逆回之勢,鼓起勇氣說出一句“恩,我在聽。”時,有些哽咽。
其實連天何并不知道要說什麽,看了洛清發來的彩信後他的思緒也很混亂。她跪在佛像面前,側臉并不清晰,但他仿佛能夠感受到她的情緒一般,莫名開始不好受。
“你……現在在什麽地方?”
回答他的是吳葭的哭聲。
“不許哭!又不是小孩子,哭什麽哭!”連天何對哭泣沒有抵抗力,他怕自己一心軟就說出讓她回去的話。
吳葭接下來說出口的話讓連天何想冒火也冒不起來,“饅頭爸爸,我好想你……”
這句從千裏之外海拔兩千多米的地方傳到連天何耳朵裏的話讓他渾身一震,根本來不及多想,立即挂斷了電話。
他真切的感受到吳葭的那句話的情緒,有害怕,有思念,有小孩子的撒嬌,還有對他的依賴。
連天何覺得自己挂掉電話是及其正确的,因為他耳朵紅了,心跳也亂了,身體的某個部位正發了狠地在吼叫,讓他叫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