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吳葭真名蔣圓月,二十三年前農歷五月十五晚出生于四川東南部的一個小山村,親生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
按當年當地的政策,住在山上的農民如果第一胎生的女兒,五年之後允許生第二胎,而吳葭就是在她大姐蔣立秋六歲的時候出生的。
那時候在農村重男輕女的思想還很嚴重,蔣家也不例外,一家人一心想要個兒子,頭一胎是女兒蔣家還能夠忍受,因為還有一次機會,可第二胎依舊是女孩,蔣家老人就對吳葭的母親饒敏頗有微辭,總讓她做些粗重活,還不肯給她好臉色看。
饒敏不管那麽多,只要是自己生出來的不管男女都是寶,她對兩個女兒盡心盡力的照顧,可蔣母一心就想要個孫子給蔣家傳宗接代,甚至自己四處湊錢甩在饒敏面前,非逼着她再生一個。
五年過去,饒敏的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倒是蔣家小兒子媳婦小玉懷上了,蔣母高興得不得了,特意專門找人看過,說一定是兒子,更把小兒媳婦養得跟個寶似的,事事護着,對饒敏更加苛刻。
饒敏一點都不羨慕,照樣照顧兩個女兒盡量讓自己過安穩日子。
小玉懷孕六個月時,一次和饒敏一起過田坎,明明是她自己腳滑不小心跌進水田裏當場小産,可蔣母非說是饒敏心懷嫉妒故意把她推到,故意想讓蔣家香火無繼。
因為沒有目擊者,而小玉失去孩子很傷心沒開口解釋一句,饒敏是有口難辨,只能蒙受不白之冤。
丈夫開始對她冷淡,她在家裏的地位也越來越低,一直在情緒上得不到疏解的蔣母更是為了給她點顏色看看居然找人半夜把吳葭抱走找地方扔掉。
吳葭被抱走的那天,正是她農歷六歲生日。
那時吳葭還小,晚上睡得沉,一直在趕山路也沒有蘇醒,等白天睡飽了醒過來,眼前的一切雖然陌生,但帶她走的人是平時見過的熟人,她也就沒有哭鬧,傻傻被帶上了火車,一點點遠離家鄉。
那人其實是要到B市打工,所以就順路把吳葭帶到了B市,下了火車就随便找了一處地方編個謊話讓她在那裏等,而自己則轉身離開。
那天風雨太大,大白天電閃雷鳴,吳葭估計是被吓到了,等到被福利院做飯阿姨帶進門,除了年齡之外,什麽都不記得了。
小女兒不見之後饒敏完全失控了,在附近整整找了三天,卻沒有得到半點有價值的消息,她知道是婆婆使壞,是想讓她嘗嘗失去孩子的痛苦,并且讓她安心再生個孩子。可是她的心被傷透了,自己的力量微小找不回女兒她很是自責。
在那個年代,就算報了警,找回孩子的希望也非常渺茫,饒敏在很長一段時間都精神恍惚,可一想到大女兒馬上要讀初中了,她又只能強打起精神努力活下去。
但她實在沒辦法再在蔣家待下去,咬咬牙對丈夫提出離婚帶着大女兒搬回了娘家,和蔣家斷了往來。
饒敏從來沒有放棄過吳葭,她辛苦勞作賺錢讓蔣立秋好好讀書,無數次告訴她将來一定要有出息,要想辦法把妹妹給找回來。
蔣立秋讀大一那年,饒敏聽說蔣家全家都被山洪給吞了,只剩下兩個去同學家玩的孩子幸免于難,而蔣家的親戚又沒人願意養孩子,她心軟,覺得孩子可憐,就把兩個孩子帶回家養。
兩個孩子大的六歲,是小玉生的女兒叫蔣青,小的五歲,是饒敏前夫另娶後生的男孩,叫蔣繼。
從此,饒敏身上的擔子又重了,但她無怨無悔,即使身邊圍繞着三個孩子她也沒有忘記過自己被拐走的吳葭,她相信,對別人的孩子好,她的孩子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十七年就這麽過去了,饒敏越發思念小女兒,就盼着有一天有個人能告訴她說“你女兒找回來了!”,可那個時候圓月才那麽小,還能不能記得回家的路呢?
不久之前大女兒立秋帶着個人找到她,問了她許多關于圓月的事情,然後又取走了她幾根頭發,她知道那意味着什麽,瞬間就看到了希望,從那之後經常做夢夢到圓月回了家,果然沒過多久,蔣立秋就打來電話對她說:“媽,圓月找到了!”
**
劉力宇是華西醫院的醫生,是洛旸的高中同學,也是蔣立秋的大學同學加初戀男友,更是到雙流機場接吳葭的人,DNA檢測是他幫的忙,找吳葭身世的事情他也出了不少力。
從成都到蔣立秋所在地的縣城走高速公路也要差不多要四五個小時,再到村子裏又需要花一個小時的時間,吳葭抵達成都已經是中午時分,可她心急如焚地想要見到自己的家人一刻都不願意多等,求着劉力宇至少要讓她到達縣城去見一眼蔣立秋——她的大姐。
劉力宇明白吳葭的心情,二話不說就開足馬力,趕在晚飯時間把車開到了蔣立秋家樓下。
因為提前打了電話,蔣立秋特意請假花了一下午做了一桌子菜迎接自己十幾年沒見的妹妹。
開門的見到蔣立秋的第一眼吳葭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那張臉分明就是在哪裏見過。
“你們兩姐妹還長得真像。”劉力宇看看兩個人,一邊換鞋一邊說。
吳葭這才反應過來,是啊,為什麽如此熟悉,因為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除了要成熟一些,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是基因遺傳造就的相似性,和自己與白禾和連天澤的相像完全不一樣。
蔣立秋是個醫生,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緒波動,但她心裏很激動,眼前的人就是自己記憶裏那個活潑愛亂跑,喜歡纏着她看她做作業的蔣二妹的擴大版。
蔣立秋見吳葭似乎看呆了,便自己主動上前抱住妹妹,柔聲說:“圓月,你終于回來了。”
“嗯,姐姐,我回來了。”吳葭哽咽着說。
劉力宇馬上發了條短信給洛旸:“洛旸,我媳婦兒和我小姨子順利對接成功,明天我又能見未來丈母娘了!”
洛旸只回了一個“嗯”。
洛旸現在就在連天何家,手裏拿着吳葭的詳細資料和她臨走之前交給他讓他轉交給連天何的貓咪吊墜手機鏈,他站在書房門口,已經躊躇了一段時間,猶豫到底要不要這麽快就把事情告訴連天何。
稍不留神,手機鏈上的鈴铛就被碰響了,清脆的響聲似乎在對他說:“進去吧,我是心意。”
于是,洛旸象征性敲了兩下門,直接推門進去,可入眼的是椅背。
“老大,草草的身世的資料就在這裏。”洛旸把資料擺到書桌前。
皮椅慢慢轉過來,洛旸居然看到連天何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說話的聲音也難掩低落:“她人呢?”
“走啦,知道自己是誰之後她就打算走,早就把你抛到九霄雲外去了,這下你的人生清靜了,要讓人回來你自己去說,我不會幫你了。”
連天何自嘲地笑笑:“洛旸,你看,要是她真的喜歡我,至少不會走得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或者會征求我的意見,這更加說明她心裏沒有我,她之前還不停欺騙自己,傻孩子。”
“還不是你自己害的,喏,”洛旸把手機鏈“啪”一聲放在桌上,“她走之前讓我給你的,好好收好。”
連天何把手機鏈拿到眼前,搖了搖,鈴铛清脆的聲音響起,又仔細瞧了瞧藍色的貓咪,把手機鏈收入手中,像是妥協了,口氣裏充滿無奈:“洛旸,以後沒有重要的情況,不要告訴我關于她的事情。”
洛旸是第二次看到連天何這種表情,第一次是他和裴沛離婚之後他去他母親的墓地祭拜。
“老大,你真的想好了,你确定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不打算反悔?”洛旸猶豫了,到底要不要把吳葭懷孕的事情告訴他,或許會是轉機。
“我猶豫過第一次,第二次我不會再猶豫,就這樣吧。”每個字說出口,連天何都覺得很辛苦。
“那裴沛怎麽辦,她那裏你要怎麽交代?”
“她比草草容易對付多了,她會放手的。”
**
吃過晚飯,蔣立秋就拉着吳葭到沙發上聊天,讓劉力宇到廚房洗碗。
吳葭并不知道要聊什麽,因為她不太想把自己的事情告訴蔣立秋,姐姐一定會傷心然後同情她,她現在想得到的來自家人的溫暖,而不是同情,這沒有意義。
吳葭只是和蔣立秋對望,蔣立秋明白她內心的顧慮,便主動講了一些她小時候的故事。
吳葭出生的時候是在晚上,那晚是滿月,蔣立秋就在屋外靜靜地看月亮,耳邊是屋內母親聲嘶力竭的尖叫聲,等到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刺破耳膜,蔣立秋迫不及待地進屋,去看了剛出生的吳葭第一眼。那時,她撐在床邊對一臉是汗臉色發白的饒敏說:“媽媽,她叫圓月好不好?”
吳葭是一歲學會的走路的,那天蔣立秋抱了她很久,後來抱累了就把她放下來坐在床上,沒想到吳葭自己扒着床欄自己就站起來了,晃晃悠悠走了幾步,傻呵呵對了蔣立秋笑。
一歲半的時候吳葭叫了第一聲清晰的“媽媽”,接下來叫的是“姐姐”,雖然不及“媽媽”來得清楚,但蔣立秋還是很高興。
直到被拐走之前,只要蔣立秋上學的日子,吳葭都會風雨無阻地等在門口,看到蔣立秋的身影就會跑過去牽住她的手,兩姐妹一起進屋吃飯;蔣立秋做作業的時候,吳葭雖然還不認識字,但她還是會一臉認真看蔣立秋寫作業,最後再和她一起洗澡睡覺。
蔣立秋很喜歡妹妹,妹妹很聽話,不纏人、不鬧人,還很喜歡笑,是個好幫手,割豬草的時候絕對不會幫倒忙。
吳葭一直默默地聽蔣立秋訴說,生命最初六年發生的事情蔣立秋好像每個瞬間都記得,一直到兩個人相對躺在床上,才講到她被拐走之前。
她終于對自己空白的六年有了大致的認識,忍不住想,如果不被人帶走,她完全可以平平淡淡過完一生,有親人的關愛和呵護,才不會經歷那些坎坷,遭受那些苦難,流下那麽多淚水——可是,她可能也就遇不到連天何了。
“圓月,你失蹤之後媽媽就不停對我說,要我好好讀書,将來出人頭地就能去找你,因為這句話我一直不放棄,成為了醫生,現在終于找到了你!”蔣立秋握住吳葭的手,眼中淚光閃爍,“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吳葭其實想說“我一點都不好”,可她知道,那樣說出口只會讓蔣立秋更加愧疚、自責。
“姐姐,我打算留下來陪你們,你們是我的親人,我想接下來的日子就和你們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當然好!”
妹妹主動要留下,蔣立秋很高興,這樣一家人就能夠團聚了,母親這麽多年的心願也了了。
“姐姐,我懷孕了。”這件事情,必須告訴蔣立秋。
蔣立秋吃驚地連問三個問題:“幾個月了?你結婚了?孩子的爸爸呢?”
吳葭就知道說出來會得到這種反應,握住蔣立秋的手,帶着幾分懇求:“姐姐,孩子已經一個多月了,我沒結婚,孩子的爸爸不喜歡我,我也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我打算自己把孩子生下來,不讓他知道,你要幫幫我!”
“是不是阿宇的那個叫洛旸的同學的?我看他人挺好的啊”蔣立秋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洛旸。
吳葭搖搖頭,“不是,我當他是哥哥。姐姐你別猜了,我從此以後都不想提他,孩子是我一個人的,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不清楚的事情蔣立秋也不好多說,只能尊重吳葭的意思,“我是産科醫生你知道的吧?孩子的事情我會盡力幫你。”
“姐姐,謝謝你。”吳葭緊緊抱住了姐姐。
蔣立秋摸摸她的頭發,淡淡說:“早點睡,明天我們一起回家,媽媽她等了你很久,很想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