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從縣城到山上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裏,最後的二十多分鐘是路況不好的碎石路,車一路颠簸,吳葭的心也跟着颠簸,她和蔣立秋緊緊十指相扣看着車窗外漫山遍野翠綠的竹林,想要讓自己把失去的記憶想起來。
可腦海裏沒有關于竹林的任何記憶,四周的景色雖然美麗卻一點都不熟悉,直到車拐入一條只能單行的窄碎石路,僅僅一兩分鐘,道路右邊地勢較低的處赫然出現一大片已經進行過收割金黃的水田,不遠處的小山坡上還有一階階梯田,不僅有收割過的水稻,還有別的農作物。
一幅幅陳舊泛黃的畫面終于沖破了腦海深處的塵封已久的枷鎖,浮現在眼前,吳葭似乎在不遠處的田埂上還看見了兩個小小的身影在嬉戲打鬧,歡快的笑聲還回蕩在耳邊,久久不絕。
“小時候我們經常在這一片玩,不知道你有沒有記起來,前面的路你肯定沒什麽印象,公路開通不過幾年,如果走另一邊的小路上來你可能會想起點什麽,以前我們下山大都從另一邊翻山過來,”蔣立秋指指車頭朝向的方向,“快翻山的地方還有一尊菩薩,附近的人都很信,經常都要去燒香,媽媽也會去。”
蔣立秋正說到這兒,車緩緩停住了,開車的劉力宇轉頭對後座的兩個人說:“下車吧,到了。”
“沿着這條小路走,”從右邊下車,蔣立秋走在前面,指指眼前一條上行的小石板路,吳葭緊跟着,路過一棟兩層的土坯房旁邊,她為吳葭介紹:“這棟房子是住的是一個大伯一家,一直都對我們幾個孩子挺好的。”
吳葭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房子,忍不住問:“我們家也是這樣?”
“嗯,我想翻修,但媽媽不依,她總說要保留家裏的原樣等你回來。”蔣立秋停下來,轉身對她說,“左邊的石梯走上去,就是我們的家。”
吳葭循着蔣立秋說的方向看去,十多階石梯盡頭是木質的門檻,吳葭跟着蔣立秋跨過門檻,才發現眼前是像四合院一樣的結構,中間是寬敞的空地,四周是住房。
一直走在前面的蔣立秋走着走着就退下來到吳葭身邊,吳葭一直被遮擋的正前方視野變得開闊起來,處于院子中間兩層土坯樓房大門敞開,門口站着一個面色發黃、皺紋很深,頭發已有一大片花白的中年婦女,蔣立秋輕輕推了推吳葭說:“圓月,那是媽媽。”
吳葭有點不知所措,眼前的女人和依稀記憶裏年輕靓麗的容貌根本無法重合,是怎樣的歲月才會讓一個女人蒼老得如此迅速。
吳葭記得洛旸給她的資料裏今年饒敏不過五十出頭,是和白禾差不多的歲數,可看起來卻比白禾老了十歲,她一定吃過很多的苦吧,孩子失蹤的打擊、婚姻的不幸、撫養三個孩子的壓力,想到這些她心裏就苦苦的。
如果自己沒有被拐走,她就不用這麽辛苦,不會遭這麽多罪。
吳葭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一步步向母親靠近,饒敏也很激動,向自己走來的女孩和記憶那個小小的圓月完全一模一樣,對,這就是她的女兒,她這麽多年的等待終于得到了結果!
吳葭走到饒敏面前,仔細端詳她,顫抖地伸出手觸上她的面頰——因為經常風吹日曬,饒敏的皮膚很幹燥、粗糙,幾條很深的皺紋完全形成了溝壑,根本無法撫平。
吳葭眼眶就那麽濕潤了。她終于可以叫一聲媽媽了,而且這個人真的是她媽媽,是和她流着相同血液的媽媽。
她雙唇顫抖,終于從唇間喊出一聲:“媽媽。”
饒敏激動地連應一聲都忘了,把抱進懷裏立即失聲痛哭,吳葭也不再壓抑,跟着大哭起來。
提着行李走在後面的劉力宇一跨進門檻就看到這一幕,也被深深感動,幾步走到蔣立秋身邊,悄悄握住她的手輕聲說:“立秋,我幫了你這麽大的忙,你一家大團圓這麽大的喜事,你就跟我複合了吧,喜上加喜。”
蔣立秋抹去眼角的淚,狠狠白了一眼身邊掃興的人,“我一般不吃回頭草,而且你是一株八年前就被我扔掉的老草,你幫我大忙我可以站在同學立場上謝謝你,但要複合,不可能!”
又一次被拒絕的劉力宇也沒有再說下去,反正來日方長,蔣立秋向來嘴硬心軟,要不然自己也不能在所謂的分手八年裏一直和她藕斷絲連。
快三十歲的女人,再不嫁,她媽不知該有多着急。
情緒控制住後,饒敏把吳葭帶進堂屋在沙發上坐下,手緊緊的包裹着她的手,緩緩的摩挲。
“媽媽,我既然回來,就不會走了。”
饒敏聽不太懂普通話,立刻向站在一旁的蔣立秋求助,蔣立秋笑着把吳葭的話用當地的土話又說了一遍,饒敏不住點頭。
但很快她又猶豫了,放慢語速說:“那你怎麽跟收養你的人交代?你不回去了他們不擔心?”
“沒事。我跟他講清楚了的,是他讓我走的。”吳葭嘗試着用剛才饒敏的口音說了這句話,沒想到很順口,發音雖然有些生硬但基本是對的、
蔣立秋有點吃驚地看着吳葭,想不到她離開這麽多年鄉音居然還能記得,朝吳葭抛去一個贊同的眼神,而劉力宇在成都呆了好幾年,雖然她們的口音和成都話差別有點大,但他還是聽得懂。
“媽,圓月懷孕了,你平時就要小心點看着點,産檢那些準時帶她來找我,遇到天氣不好就喊老三老四兩個幫着點。”蔣立秋也改說土話,叮囑母親。
饒敏一聽,心裏更擔心了,趕緊問吳葭:“二妹,你懷孕了啊?那你肯定是偷溜出來的,不然誰敢讓孕婦到處跑啊,要不你讓我跟對方通電話,我來溝通一下?”
吳葭搖搖頭,很真誠的說:“媽媽,真的沒事,以前的事情我現在不想提,現在我就想好好的跟你們在一起生活,以後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說要的不,求求你!”
饒敏從吳葭眼中看得出來她的之前日子過得不好,一定吃了很多苦,今天是重逢的第一天,很多事情她肯定不願意說,問太多也得不到結果,反正未來的日子還長,總有一天她會主動坦白。
“那好,要産檢的時候大妹你提前打電話跟我說一聲,我帶她下去就是,反正現在坐車子也方便多了。”饒敏想了一下對蔣立秋說,又看一眼一直沒有說話的劉力宇,問道,“大妹,這位先生跟你什麽關系啊,感覺他跟你挺熟的樣子。”
在蔣立秋解釋之前,劉力宇趕緊用學到了蹩腳成都話搶答:“阿姨,我是立秋的大學同學,現在正在追她。”
“媽,別聽拉亂說,沒有的事情!”蔣立秋趕忙解釋,但面上還是沒多少改變,只是語速加快了些。
饒敏又瞧了劉力宇幾眼,覺得這人還不錯,也挺懂禮貌,便說:“大妹,你也差不多該考慮下自己了,都快三十歲的人了,一直都跟我說忙,現在有人就好好把握,二妹都懷孕了,你也要快點!”
吳葭在一邊看着,心裏美滋滋的,這樣才是一家人,這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即使陌生,她也會盡自己最大努力适應鄉村生活,這次就靠她一個人,有真切的記憶,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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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天何生日過了,裴沛卻沒有走,甚至通過裴祐的懇求住進了吳葭之前住過的房間。
每天裴沛都會主動幫劉媽做飯,送裴祐上下學,晚上陪他做作業,然後哄他睡覺——幾乎是吳葭剛來連天何家時做的事情。
裴祐的原話是“當初草草姐姐就是做的這些爸爸才對她親近的”,裴沛也是太心急,居然相信了由小孩子邏輯得出的話,可做了了一個星期,她根本沒有辦法接近連天何。
整個星期連天何晚上都是午夜十分才回家,渾身酒氣一臉疲憊,裴沛根本不忍心上去跟他搭話,可是早上吃過早飯他就走了,上班時間她又害怕打擾到他工作,各種顧慮讓她始終有話遲遲說不出口,心裏憋着難受。
其實,她只想問一個問題罷了,只要連天何給出明确的“是否”回答然後簡單解釋一下她就知足了,但她機會都抓不住。
連天何一定是故意的,是用回避的方式把她給逼走,他總是這樣,從來不說明原因,讓那個結永遠在那裏。
裴沛猜得完全沒有錯,連天何就是在回避,就是在等她耐心耗完自己離開。
連天何的想法是,既然他們已經離婚感情也就随之終結,複合這件事根本就沒有考慮的必要,他從小受到的教養是不能粗暴将人趕走,所以就只能冷處理,本來就是她一個人的臆想,何必非要他配合。
裴沛束手無策只能找洛清求助,可她并不知道洛清早已“叛變”,聲情并茂地把自己這些天來受到的冷遇述說了一遍,讓她意外的是洛清并沒有以往那樣為她不平,反倒句句話都透露着讓她順其自然,另覓良人的意思。
“洛清,你是不是見過草草,她是不是給你下了迷藥?”裴沛用的是質問的語氣,她從沒想過一直和站在她一邊的人會不知不覺就被“策反”,那個草草真有這麽厲害?
“裴沛姐,問題根本不是出在草草身上,你明明知道問題的症結在哪裏,何苦還要故意回避呢?在連天何眼裏,你除了是裴祐的媽媽就和一個普通女人完全沒有區別,別勉強自己了。”
“洛清,你以前根本不會這樣說,你應該繼續支持我而不是勸我,我只是想要天何他一句話,我心裏有準備,我不怕任何結果。”
洛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裴沛姐,并不是草草給我下了什麽迷藥,而是她讓我明白,感情這種事情是相互的,一廂情願只會讓你受傷,我勸你是為你好。”
洛清的話戳到了裴沛的軟肋,是啊,她分明是知道結果的,她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這麽快連天何心裏就沒了她的位置——就算她一直都沒占多少位置,說不定在他心裏還不及裴祐重要。
離婚後的這段時間她一個人過得很好,差不多把以前一直沒能去的地方都走遍了,還到了許多計劃之外的角落,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有想起過連天何,心裏十分平靜,就算聊天的時候提到他情緒也沒什麽波動。
如果要說是誰把她撺掇來非要争個結果,那就是吳葭,她的話雖說不上有多有力度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的确是有推動力,讓她的牛角尖一點點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