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風入林間, 竹海濤濤。泥土與綠葉的清香蹿入顧琰的鼻息。

柳長卿喜歡竹子,從前流雲門後山栽了漫山遍野的翠竹, 後來他故去之後,流雲門換了主子,那些竹子多半都被鹿燦那群渾球燒得燒, 折得折。

顧琰凝視着那張清絕無雙的面容,一瞬間感覺自己仿佛身在夢中。

直到柳長卿勾了勾唇角, 他看着傻傻地站在那兒的顧琰,忍不住笑了出來:“你來了。”

顧琰的手抖得厲害, 步渝将他的手指包進掌心裏,輕輕摩挲安撫。

“……師父?”

顧琰深深地吸了口氣, 酸酸漲漲的情緒一時填滿了他的身心。

一個頭忽然從柳長卿身後探了出來。

那是一個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少年, 整個人被一根繩子倒吊在樹上,他的手裏拿着一根筆,下頭是一張堆滿白紙和經書的書案。

少年正以這種奇特的姿勢天賦異禀地罰抄, 他的模樣長得十分不錯,至少很符合顧琰的審美,如果不是白皙的臉上沾滿了好幾道像老貓胡須一樣的墨痕。

少年盯着顧琰看, 一雙靈動的眼睛眨來眨去, 嘴巴張得老大:“師父, 他怎麽長得那麽像我啊?”

顧琰聽到那清脆的聲音, 一時間有些感慨。

當年的自己可真是稚嫩清純,不像現在……

啪——

柳長卿用手裏的書輕輕敲了下小顧琰的腦門:“專注。不想用晚膳了?”

雖然他說話時故意扳着張臉,但因為個人氣質問題, 非但沒讓人覺得害怕,反倒更讓人生出一種想撒嬌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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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顧琰無所不用其極,雙腿賊有力地夾住中間那根繩子,蕩過去抱住柳長卿的腰,“師父師父,我真得沒偷看少宗主洗澡,你饒了我吧好不好。”

一邊說一邊拿小臉蹭柳長卿的胳膊。

柳長卿最受不住他撒潑耍賴這一套,以前到了最後都意志很不堅定地放過了他,不過這回,他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來自很多年後的顧琰。

還好,有個大的在這兒可以轉移注意力。

柳長卿撥開小顧琰的腦袋,任由他倒吊着,像個猴子一樣挂在樹枝上一晃一晃,轉而對大顧琰道:“可是要靈力?”

怎麽師父好像什麽都知道的樣子?

顧琰有些懵圈,順着點了點頭。

柳長卿很欣慰,長大的顧琰看上去這麽乖,一定是今日自己教導有方的緣故。

這更堅定了他要懲罰小顧琰的決心。

恩,玉不琢不成器。

“跟我進來吧。”柳長卿頭也不回地往旁邊的屋子裏走。

小顧琰依舊在鬼哭狼嚎。

大顧琰無限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直到現在他還記得那些被師父倒吊在樹上罰抄經書的日子,十分艱苦。

可是……

顧琰看着前頭越走越遠的柳長卿,最後還是無情地抛棄了小時候的自己。

小顧琰:“……QAQ。”

柳長卿一走,他就沒了表演的心情,眼看今日這事是要涼到地裏,小顧琰深深地嘆了口氣。他轉了下筆,蘸了墨的筆尖又在他臉上劃出了一道痕跡,整個人俨然就像只落魄的流浪小花貓。

小顧琰無知無覺,正打算認命,一只冰涼的手忽然覆上了他的手背。

恩?氣息有點熟悉?

剛才他一門心思都在想怎麽給柳長卿撒嬌,以及為何有個人長得那麽像自己,一時沒怎麽仔細觀察一直沉默着的另一個人。

直到此刻……

小顧琰睜大眼睛,怔怔地看着步渝,如夢初醒地啊了一聲。

步渝用一根手指抵住小顧琰柔軟的唇:“噓。”

那一聲聽上去沉沉的,卻帶着某種不可言說的寵溺。

他繞到小顧琰身後,抱住少年尚且有些清瘦的身子,面無表情的臉上浮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我幫你一起抄。”

***

顧琰坐在屋裏,看着柳長卿盤腿坐在陣法中央,通過結印,一點點将體內的靈力從身體裏抽出來,導進一旁的小瓷瓶裏。

要在不傷害到自己的情況下導出大量靈力需要很長一段功夫。

前半個時辰,顧琰雙腿合攏,正襟危坐。腦子裏都是柳長卿怎麽一點都不意外自己的到來,自己居然又見到了師父之類的問題。

一個時辰過去,顧琰歪着頭,用手托着下巴。不知道小時候的自己怎麽樣了,現在還在外頭悲慘地抄經書,真是太可憐了。可師父入陣,為防止出意外,他必須守在這兒。

兩個時辰過去,顧琰癱坐在椅子裏,嘴裏叼着個葡萄,一腿搭着一腿,百無聊賴。他已經徹底接受了這裏的一切。

等到柳長卿放完靈力睜開眼,就看到顧琰敲着個二郎腿,沒個正形地歪着脖子,腦袋一磕一磕,搖搖欲睡,很沒個正形。

柳長卿:“……”

他站起身,走過去曲起手指,想往顧琰的腦門上敲打兩下。誰知還沒碰到,手就被顧琰握住,悄悄地給他按回了身側:“師父!”

他嘿嘿地笑了兩下:“別敲別敲,手疼。”

柳長卿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心忽然有點塞。

剛才在外面他到底為何會覺得顧琰變乖了呢?

明明還是……

“三歲看八十,”柳長卿嘆了口氣,心塞歸心塞,嘴角還是忍不住揚起一個淡淡的弧度,“古人誠不欺我。”

他将手裏那個灌滿靈力的小瓷瓶遞到顧琰面前,臉色有些發白。

顧琰扶着他坐下,動作瞧上去風風火火,實質上卻極盡輕柔。

柳長卿彎着眼笑了笑,和顧琰記憶中的如出一轍。

顧琰摩挲着那個小瓶子,看着柳長卿,神情有些充楞:“師父怎知我會來?”

柳長卿:“昨夜夢中有感。”

修為到了柳長卿這個地步,一般不會輕易做夢,若是做了,那通常都是意有所指。柳長卿是千年玉石化身,嚴格來說比大多數人活得都要長,雖然乍然做到那夢,預知百年後天地大劫,顧琰會來找他讨靈力,十分匪夷所思,但接受能力還算強。

顧琰看他口氣輕快地道處他們正在遭遇的那些事情,心裏一時悶得要翻過來。雖然從柳長卿的只言片語裏能夠看出他了解得并不是很詳細,但是……

自己從百年後跑過來問他要靈力,以柳長卿的心思必然能夠猜到,那時的他,已然不在人世了。

修道之人不似普通人,死亡對于他們來說并不是必然會發生的,何況柳長卿如今風華正盛,修為正是最穩定的時候……

顧琰看着他臉上那清雅溫和的笑容,忍不住道:“師父,你一定要小心……”

話到一半,柳長卿忽然打斷他:“琰兒,慎言。”

他看着顧琰,聲音輕和,卻透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可……”

“天機不可洩露。”柳長卿意有所指地望向窗外,“你好不容易和渝兒修成正果,難道要因為違逆天道而魂飛魄散嗎?”

柳長卿說得無比認真,他難得有這麽實打實嚴肅的時候,顧琰毫不懷疑,如果自己再多說一個字,自家師父一定會用靈力封了自己的嘴,罰自己和外頭的小顧琰一起倒吊抄經書。

顧琰有些急了,好像一只被困在籠子裏急于掙出的野獸。

他握緊雙拳,眼神裏流露出一絲執拗。

柳長卿無奈,他拍拍顧琰的腦袋:“命裏有時終須有,你真當說了就能改變什麽嗎?”

原本他們能穿回到過去,已經是多虧了步渝他爹偷偷搞研究,瞞着天道給他們開小竈,若顧琰再說些有的沒的,不說能不能幫柳長卿避開未來的劫難,自己和步渝這兩個偷渡者只怕也沒什麽好下場。

不開心。

好想哭。

柳長卿被他豐富的面部表情逗笑了:“好了,為師既是從玉石間脫身,化形成人,死後就是魂飛魄散,但只要玉石不滅,裏頭潛藏的一點靈氣也足夠為師轉世投胎了。”

剛從夢境裏猜到自己結局的柳長卿不是沒有恍惚過,只不過千年光陰早已讓他看透了一切,生死有命,就連能不能入輪回其實也在天道裏計着,與其糾結在其中,不如看看開,現在好好教徒弟。

他心大如海,顧琰就不一樣了,聞言激動地差點跳起來:“玉石在哪兒?!”

他一直以為柳長卿魂飛魄散,他以後即便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找不到人了,可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麽玄乎的一茬。

回去以後得趕緊找到玉石藏起來!

柳長卿笑了笑:“被你師祖飛升時帶上天了。”

顧琰的師祖是個心理包袱很重的人,雖然當年已經将柳長卿帶回天玄宗加以補償,但總歸覺得自己暴殄天物,于是飛升之前将徒兒的原身也一起帶到了天上。

天上靈氣足,能讓徒兒好好補補。

顧琰感動得稀裏嘩啦。

師祖,我愛您。

回去以後就拉自家大美人兒去地府轉轉,查查自家師父投胎去了哪兒,順便在那頭度度蜜月。

遠在地府的小鬼們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事情一說開,顧琰整個人頓時跳脫了起來:“師父,你是玉石的事怎麽不早告訴我?”

柳長卿笑笑:“告訴你做什麽?讓你纏着為師變成石頭給你看?”

顧琰摸摸鼻子。

師父可真了解他。

太久沒見到人,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噼顧琰裏啪啦又是幾個問題砸了下來,柳長卿原本還接得游刃有餘,直到聽到:“師父師父,你什麽時候和步大小姐勾搭上的呀?”

空氣一時靜谧。

柳長卿不鹹不淡地看了顧琰一眼:“你說若是渝兒知道你小時候偷跑到淨衣房想給他洗亵衣亵褲,他會如何?”

亵衣亵褲這種貼身的衣物一般都是自己自食其力,何況步渝是個有潔癖的。可惜小顧琰當初剛來的時候不太懂,以為像步渝這種高門大戶的少爺,什麽東西都是有人幫着做的,所以當初特地跑到淨衣房,想把他的那些……

顧琰股間一緊。

他現在看穿步渝的本質了,他毫不懷疑如果這些事被他知道了,步渝可能會把他們屋子的床板給做塌掉。

顧琰和柳長卿對視,臉上堆起一個讨好的笑容。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信封塞進柳長卿手裏:“師父你慢慢看!”

說着一溜煙地跑走了。

希望步小姐嬌言軟語的情書能哄得師父變回那個溫柔的他!

顧琰跑出屋子,記挂着那個還吊在樹上罰抄的自己,想過去溫言軟語安慰幾句,心情好還可以抱着小時候的自己幫他抄兩張。

沒想到剛轉過個彎,就看見小顧琰正眯着眼舒舒服服地依在步渝懷裏,由他把着自己的手抄經書。臉上滿足的笑容幾乎要飛出來。

顧琰頓了幾秒,渾身的毛都炸了,他沖過去指着小顧琰,怒道:“你怎麽這麽不要臉,搶別人相公!”

作者有話要說:  小琰琰:略略略,大美人是我的啦!

大琰琰:……好氣,哪來的妖豔賤貨!

完結失敗,明天繼續,明天大約是真得結局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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