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做了二十幾年的現代人,他竟忘了民不與官鬥,貧不與富鬥。
上輩子那慘痛的結局,他還沒有吸取教訓?
那些是非之地莫鑽,那些出挑之事又豈是他能去能做的?!
那幾天他過的渾渾噩噩,魂不守舍,寝食難安。
當他發現有警察在家附近進行調查時,第一個想法便是,不好,酒店之事東窗事發,趕緊跑路。
他發的那幾張照片,從位置角度很容易推測出拍攝者當時所在的大概方位。
看這種架勢,估計找上門是遲早的事。
他立刻聯系廣告公司的朋友,讓那朋友當心點。
誰知那朋友沒心沒肺道:“屁大一點事,把你給擔心的。天下沒有那麽清的水,天下沒有不偷腥的貓,天豪國際只是掙場子,真追究責任,他們也沒有好果子吃。你就安心吧!!!”
宋澤友在新聞上看到類似名譽侵犯的起訴,賠償金額都高達十幾萬幾十萬。
他逃了。
匆匆收拾了衣物,拎着旅行包,給父母留了一條訊息,給老板請了幾天假,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因為網絡搞出這麽大的事,他心裏想着,最好躲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去。
于是,他想也沒想,就投奔外公外婆來了。
現在轉念想想,警察真要查出是他幹的,全世界通緝他,自然把他祖宗八代都查個遍,會查不出他外祖家住在藍田村麽?!
就算沒網絡沒水沒電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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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不能真躲一輩子。
真是蠢!
不過,既然來了,怎麽也得留一晚。
沒多久,水開了。
用鍋子燒出來的開水,都帶着一股子油水味。
這一大鍋的開水,剛好可以洗個澡。
宋澤友沖了碗蛋湯,還不忘先把方便面給泡上,剩下的開水用鋁制水勺裝進幾個熱水瓶當中。
外頭風雨之聲似乎越來越猛烈,這雨竟有瓢潑之勢。
那狂猛的風吹翻了天地,碎石塊、斷枝都往緊閉的門板上砸。
宋澤友端泡面,看着搖搖欲開的大門,擔心木頭門闩會不會被不斷疊加的風力軋斷。
他端了一條長板凳,緊靠着大門,頂住風力,自己坐在上頭開始吃泡面。
現代人的飲食當中,最讓他有滿足感的,便是可以吃到前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佳肴。
這輩子不做菜,光是享受美食就得讓他拼了命的掙錢了。
他在企業裏頭上班,每月的工資真只夠他吃幾頓好的。
按朋友的話說,他是個僞白領。
明明拿着低薪水,偏偏外表一塵不染一絲不茍,出入高檔餐廳,肆意揮霍。
宋澤友拿着筷子一口一口吃着方便面,小心翼翼不讓湯汁滴到白T恤上。
各種化學藥品竟然能調制出色香味俱全的方便面,他真是服了現代人。
而且明知這種玩意吃多了對身體不益,偏偏他就好這口。
仰頭欲把湯都喝掉,卻聽到門上傳來抓撓聲。
他一愣,停下動作。
凝神細聽,又覺只有風雨狂作聲。
片刻之後他又聽到有東西抓摳門板的聲音。
抓的就是這扇大木門,就在外面,而且位置就在門的最下面!!!
窗外伸手不見五指,一片凄風苦雨。
村裏早沒有旁人了,外公外婆若是回來,自然會出聲喝問屋裏人是誰。
那外面的會是什麽東西?
野貓?野狗?老鼠?
聽外公講,以前藍田村還有野豬出沒。
若是野豬,撓得不會這麽溫柔。
摳撓門的聲音消失了,緊接着門板處又傳來捶門的聲音,很輕很模糊。
“有人在外面嗎?!”宋澤友大着膽子喝問。
沒事沒事,左牆上還挂着觀音像,右牆上貼着毛主席的畫像。
一位保平安,一位能震攝宵小。
等了片刻,沒有得回應。
“是外公外婆回來了?!”
宋澤友想想,将門後的鋤頭拿在手上,一腳将長凳撩開。
門闩剛起開,風雨就如同大批盜賊,狂湧而入,肆意侵占。
瞬間,站在門邊的宋澤友全身被打濕了。
他慌忙避到一側,還不忘将鋤頭橫在胸前,抹去一臉的雨水,緊張地往外探看。
只見,門坎上搭着兩只手,應該是手吧,十指全是泥水看不清原來膚色,瞧着分外象世末出來的喪屍。
對了,他一路過來藍田村,村邊上便有一大片的墓葬區。
有些墳墓年代老舊,被風雨侵蝕,坍塌了,露出黑洞洞的墳洞來。
宋澤友緊張地又抹了把臉……
順着這雙手,再看門坎外頭躺着一大坨的事物,一動不動,任風吹雨打,幾乎與天地融為一體。
宋澤友壯着膽子,剛想上前看個究竟,一股強風襲來,轉瞬間漆黑一片。
擺在八仙桌上的油燈被吹滅了。
艾瑪!
這是要拍鬼片的節奏麽?!
還好竈爐間透出光亮來,可他柴火沒添,爐竈熄滅是遲早的事。
他靠在牆邊,驚覺背後牆上挂有蓑衣和鬥笠,忙取下來披在身上。
一手護着半笠,貓着腰,上前用鋤頭碰觸趴躺在門坎處的這個人。
“喂!你還活着麽?”
宋澤友突然意識到這個人可能是遇到什麽事了。
他顧不得什麽,救人要緊。
扔掉鋤頭,伸手去碰觸,指尖傳來的觸感是冰冷的,皮膚卻有彈性。
他想把人拽進來,可手下沉重萬分,只得使出吃奶的勁,終于人拽進來了,快速合上門,重新将油燈點上。
再觀屋內,地上浸水,一概生活用品都東倒西歪的,猶如臺風過境。
他拿着油燈,将人翻過來,仔細看這人的臉。
一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胖臉,臉上全是顏色深淺的泥水,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口,會以為此人已經入黃泉地府。
仿佛感覺到亮光,這将死之人原本緊閉的雙目,竟微微地睜開來,就如同一把鎖,打開了一道門,光亮、溫暖、安全、希望……所有一切打動人心的……全都湧了過來……
這雙眼睛望着油燈的光,原本死氣沉沉的雙眸,又染上光亮與希冀。
——
時間回朔到四天前。
在前一天晚上,李浙希和幾個朋友聚餐時,談天說地,話題從工作、政治、攝影、美食一直說到新市傳得沸沸揚揚的五星級酒店地溝油事件上。
當時有人便笑問:“李天王,那個酒店你好像有股份的,不會真用地溝油吧?”
李浙希長得人高馬大,膘肥體壯,得了個稱號叫“鐵塔李天王”。
其實他五官長得不錯,只因長年戶外,被太陽曬得烏漆抹黑的,一張嘴又刁,胃口又好,加之經濟狀況良好,心很寬,朋友又多,但凡哪裏有新鮮美食,都會第一時間通知他。
他不肥誰肥,他不壯誰壯。
那個五星級酒店僅僅是他衆多投資中的一個,能影響他什麽?!
唯一令他記憶深刻的是,在座他的一位攝影愛好者好友說起山中湖魚。
在新市南山翻嶺過去,有一廢棄水庫,因為位置偏遠,年代久遠,知道的人不多。
那水庫裏有很多魚,細如松針,游弋靈動,味道極其鮮美。
只不過,去那廢棄水庫,非得早上四五點起床,開車到南山嶺下,再攀山越嶺走四五個小時。
能留出釣魚的時間非常少,所以有些釣魚愛好者都自帶幹糧、夜燈和帳蓬,約上三四個好友直接在湖邊過夜,來個夜釣。
李浙希拿了一套戶外裝備,又帶了釣竿、幹糧,給他媽發了一條短信,直接就出發了。
曾經有朋友鼓動他,“新市這種小城市是淺灘,你是蛟龍,再在這裏會擱淺的,白白浪費大好時光。”
“……蛟龍?你們不是都管我叫胖頭魚麽?”
朋友敗走。
胖頭魚李浙希到過南山,但止于前面修好山路的那段,他可從來沒有這麽深入往裏面走。
沿着山梁而上,穿過荒徑、竹林、石嶂,遠望一片蒼茫與闊遠天空。
因為不是周末,這麽深入山林者,唯他一人。
越到裏面,山路漸漸沒了,雜草長得足足有人那麽高。
時間過得飛快,他已經行了四個多鐘頭,此時豔陽高照,可哪有開闊平坦之勢,那廢棄水庫的影子都沒瞧見。
尋了一塊平整的岩石坐下,喝點礦泉水,吃些牛肉幹,心裏想着悠游于湖光山色中的鮮魚,想象那種鮮美嫩滑的口感,李浙希立時打消了往回走的念頭。
他給朋友打了個電話,問那水庫究竟怎麽走。
那朋友言之鑿鑿,往西上去,只管往上,上去就看到了,最後還不忘叮囑,讓他釣到魚都帶下來,大家開魚宴。
李浙希心稍寬,休整過後,繼續前行,眼見日頭西斜,小水庫依舊沓無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