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每個人都應當會有這樣的感觸吧。

當此間唯一的珍寶失而複得之時, 那萦繞于心的絲縛,蜘蛛網一般綿密糾纏着的、無法被填滿的無底空洞,呼啦啦地灌着風, 被開了一個洞的心口, 是名為“安全感”的深淵。

哪怕不用六眼,五條悟都能清楚地一眼望到底,少年那搖搖欲墜的、宛如在走鋼絲般的精神狀況, 他掩藏得很好, 但即使是無意間洩露的一點念頭,都塗滿了晦暗的色彩。

……雖然是可以理解,但這樣下去, 這兩個人會走到一種很危險的地步吧。

五條悟沉默了一會兒, 像是轉移話題般, 他忽然說道:“憂太,出差這麽久了才回來, 辛苦啦。想不想要幾天假期?”

“嗯?可以嗎?”乙骨憂太訝異, 在他的認知裏,由于數量的稀缺, 咒術師可是晝夜不分地奔赴在除靈第一線啊。

“當然,我說了算。”五條悟尾音上揚, 語氣卻輕緩了下來, “趁這段時間, 好好休息一下吧,憂太。”

你的san值,岌岌可危啊。

“……好的, 多謝老師。”

如果是以前, 乙骨可能就拒絕了也說不定。

但是如今……恨不得無時無刻不貼着裏香, 彌補缺失的那些時光的他,找不到理由說不。

就連此刻,才離開了裏香沒一個小時,心裏就像有貓抓似的泛起了癢意,神飛天外,淡淡的思念開始醞釀了。

這可是作為咒術師而言無比難得的閑暇時光,五條悟暗示他好好珍惜。

等乙骨的身影遠去,白發青年才趴在桌子上唉聲嘆氣。

“啊……這就是自帶老婆的好處嗎,連假期都能比別人多……”

哎。希望趁這段時間,他倆能好好療養一下彼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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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香醬的話,把憂太從懸崖上拉回來,應該是沒問題的。

………

乙骨憂太存在着不安感。

即使眼前所見的一切、手上殘留的女孩的溫度、耳邊響起的清脆的女音,都在确鑿無疑地告知他,他的未婚妻是活着的,真真切切地活在這個世上。

但那股不安感卻揮散不去。

從和裏香初次聯系開始,到他回國之後兩人相見,第一眼就是滿身血跡的女孩時……不安感,在那一刻抵達了巅峰。

說得明确些,乙骨快産生PTSD了,針對任何會傷害裏香的事物、任何有可能把裏香從他身邊帶走的東西。

就像這一次。

祈本裏香滿口保證說拟态的損傷無關緊要,不會傷及本體,但那一幕實在太觸目驚心,他只要回想一遍,腦內便是幾欲破裂的疼痛。

他的大腦本能地拒絕理解那個場景。

真的不會有損害嗎?據裏香所說的,即便她從蘇醒以來就明白自己的本體為何,但到目前為止,她還是第一次舍棄人類分.身,重新捏造出新的來吧?

她自己都是第一次嘗試,憑什麽就能保證不會出問題?

乙骨憂太無法抑制住膨脹發酵的憂心,裏香就是他精貴的瓷娃娃,舍不得拿放,唯恐有一點磕碰。

他在不安着。

………

一天後,上天就像是刻意與他開玩笑一般。

乙骨憂太的擔憂落實了。

首次捏造新拟态的裏香,果然沒有把控好,新軀體出了點問題。

乙骨憂太坐在床邊,左手無力地垂在邊緣,右手則是握着女孩的手,緊緊與她十指相扣。

他碧色的眸裏,不見光色,唯有觸及女孩的面容時,才能閃爍出一點暖意。

他唇間洩出蒼白的嘆息,無聲地挪動左手,輕輕搭在裏香的腦額處。

熱得發燙。

“唔……”被高燒折騰得迷迷糊糊,裏香艱難地将眼皮撐開一條縫,“憂、憂太……”

“嗯,我在這。”乙骨溫聲回應,他注視着女孩被病魔燒得通紅的面龐,話音裏摻了責怪,“怎麽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唔……裏香不知道……”高燒中的女孩,出聲都是有氣無力的,聲色卻像棉花一樣柔軟,“應該是解構拟态的時候,出了一點問題。裏香已經吸取教訓了,下次不會了……”

“那,你現在該怎樣才能好?”這才是乙骨最關心的。

女孩的腦海裏混混沌沌的,她聽到憂太的聲音,下意識地回答:“人類拟态,和人類生理上是基本一致的……只要像普通養病一樣,就能養好。”

她湊過去,蹭了蹭少年的手腕,病中的狀态加重了她撒嬌的念頭:“只是發燒而已,馬上就能養好來……憂太,別擔心啦……”

和人類生理結構基本相同。

也就是說,藥物也是管用的對嗎?

“憂太?”裏香茫然地擡起頭,感受到身旁的熱源退離,她不舍地揪着床單,卻實在沒力氣下去,“你要去,做什麽?”

少年的身影在她眼中都好像有幻影重疊,她努力晃了晃腦袋,凝神試圖盯準乙骨。

“給你煮藥。”乙骨頭也不回地說道,他背對着女孩,在抽屜裏翻翻找找,總算在最底層找到了幾包治療發燒的藥物顆粒。

“……”裏香懵懵懂懂地眨着眼,此時她還未意識到自己的味蕾即将遭受多嚴重的摧殘。

乙骨照顧起人來十分熟練,居家屬性也是滿點,更別說泡藥這種簡簡單單的事情了。他拿過電磁爐,燒了開水後,将滾燙的清水盛入瓷碗中,然後倒入顆粒物,等着藥物化開。

在熱水的加持下,屬于湯藥的清苦很快就蔓延到了空氣中,裏香的鼻尖動了動,小臉皺起,一把扯起被子蒙住頭部,試圖擋住這令人反感的苦味。

當然了,該來的總是要來,她擋是擋不住的。

随着被褥被掀開,湯藥散發的苦味更加清晰,裏香被憂太輕柔地抱起,湯勺的邊緣抵在了她的唇上:“吹過了,不燙的。裏香,快點喝吧。”

然而興許是生病的緣故,平常乖巧聽話的裏香此時卻一反常态地耍起了賴,她任性地輕哼一聲,閉緊了嘴,就是不讓藥汁滲進去一滴。

乙骨:“……”

少年的面色不變,還挂着清淺的笑意:“裏香?”

“不要。”裏香嘟起了嘴,想從乙骨憂太的懷裏掙脫,“裏香不喝藥!太苦了!”

女孩的力氣軟綿綿的,乙骨的手臂紋絲不動,甚至還微微收緊了一些。

他耐心地哄着她:“乖,裏香也不想一直這麽難受是不是?喝了藥,沒幾天就好了。聽話,裏香。”

祈本裏香還是死不屈從,倔強地把頭往旁邊一撇。

“………”

良久,身邊沒有傳來聲響。

裏香感覺到自己被放回了床上,就在她以為逃過一劫時,她聽到了瓷器碰撞的清響。

乙骨憂太把湯勺放了下來,他轉而端起藥碗,濃褐色的湯藥在裏面泛起波瀾,他一手端碗,一手把裏香拉了起來,讓女孩枕在自己的臂彎上,把碗湊近了她的唇瓣,以一種近乎禁锢的姿态鎖住女孩,讓她絲毫動彈不得。

如果祈本裏香的視野還清晰的話,就能看到少年的笑容已經在冒着黑氣。

“喝下去,裏香。”碗緣抵住,探進去,要硬生生撬開唇齒,“你也不希望我灌你吧?”

女孩嗚咽了一聲,已經意識昏沉的她膽量比平常大了不少,沒察覺危險的逼近,還在一無所知地推搡着少年:“不、不要……”

下一秒,女孩的下颌被捏住,然後往下一扯,被迫張開了嘴。

裏香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她看到乙骨憂太微笑不變地将碗抵在她的唇上,在她因外力而張口的剎那傾斜,頓時,無與倫比的濃濃苦味沖擊着女孩的味蕾,她“唔唔”地用鼻音表示抗議,得來的卻只是越來越多的藥汁。

乙骨無視了她的掙紮,聽着裏香喉嚨滾動的聲響,因為動作不太溫柔,以至于褐色的藥汁并沒有全部灌入她的口中,還有一些藥液如絲線般順着她的下颚滑落,滴在他的手心裏。

被灌藥的感覺,不能說好受,甚至可以說窒息。

裏香漸漸地失去了掙紮了力氣,她在朦胧間仿佛聽到了憂太的嘆息聲。

“明明只要乖一點,配合一點就好了,也不至于落到這個地步啊。你說對吧,裏香?”

可是真的很苦啊!

裏香欲哭無淚,只能被動地吞咽灌進喉管裏的湯藥。

“要配合哦,裏香。”乙骨将碗傾斜的幅度越來越大,藥液也快見底,“我不想眼睜睜看着裏香難受呢。裏香要是還要不懂事地反抗的話,我只能用注射器喂你了。”

……嗚!

憂太,好可怕!

聽懂了乙骨話語的意思,也聽出來他是認真的,裏香的理智總算上線,再也不敢在惹乙骨憂太生氣的邊緣大鵬展翅,她安靜下來,乖乖地把剩下的湯藥喝完。

看見女孩的轉變,乙骨憂太的笑容終于多了幾分真心實意,那往外散發着的壓抑感也收斂了起來。

他把碗放下,從床頭櫃抽出一張紙,細細擦拭着漏流的藥液,把女孩雪白下巴上的濃褐色擦幹淨。

他做完了這一切後,發現裏香在愣愣地發呆,處于一種被苦懵了的狀态,因為灌得太猛,嘴裏還不住地打着氣嗝。

乙骨忍俊不禁,他揉了下女孩的頭。

“沒事了,裏香。”

剛剛把她吓到了嗎?

“睡吧。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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