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裏香神色複雜地盯着乙骨憂太, 她發現她現在已經不敢想象,在未婚夫眼裏自己究竟是個怎樣兇殘的模樣了。
兩個人之間,似乎是存在某種奇異的誤解?
興許是在蘇醒之後, 遇到了蘭堂先生、接受了良好的教導的緣故,裏香雖是咒靈,但行事風格上其實要更加偏向于人類,“人外”的那一部分,是深深掩埋于性格的陰暗處的。
但在與她相伴六年,更了解咒靈女友是什麽狀态的乙骨憂太眼裏, 他從始至終看到的都是裏香最深層最本質的那一面,這份在任何一個普通人看來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病态, 乙骨憂太卻是包容的、欣喜的, 由此可見乙骨自己也不怎麽正常。
乙骨憂太會耐心引導人類形态的裏香, 他也随時做好了接受咒靈裏香的“愛意”的準備。
乙骨憂太似乎從來不知道和女生正常的戀愛節奏是什麽樣的。
畢竟乙骨不怎麽擅長和女孩子相處。
迄今為止和他關系較近的, 除了裏香外似乎就只能找出一個真希……那六年的時光裏,來自未婚妻的過度占有欲,讓所有的女性、甚至是男性都難以接近乙骨憂太,乙骨為了迎合咒靈裏香的心情讓她不要再去傷人,也慢慢變得獨來獨往。
“咒靈”的行為,任何情愫的表達方式,都不能以人類的常理來判斷。
就像當年的裏香,因為乙骨在真希重傷後對她的看重和救治,便一度想要殺掉昏迷的真希。
——當然, 之後被呵斥了就是。
但如同曾經的無數次那樣,不論裏香即将做出什麽可怕的行徑, 乙骨的第一反應永遠是“這樣會給裏香帶來什麽影響”。
裏香想傷害真希, 乙骨破天荒地兇了她一回, 卻并不是出于“這個行為是不正常的”,而是“要溫柔地對待自己的恩人”。
乙骨早就對裏香的人外性格習以為常,或者說,在他的眼裏這才是自然态?
這讓裏香感覺有點無措。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話,最後便只能掩耳盜鈴般把東西塞回了乙骨憂太的手裏,她嘀咕着:“憂太在開什麽玩笑啊,裏香為什麽要去傷害憂太?”
Advertisement
她在為壓抑着本體的扭曲的興奮感而無措。
屬于人類的那部分告訴她,對待戀人是要像對易碎品般溫柔的,應該随着他的喜而喜,哀而哀。
屬于咒靈的那部分卻說,無法反抗、任她擺布的戀人才是最令她喜愛的,她喜歡戀人的笑容,但真正能讓她感到愉悅的卻是他哭泣和疼痛的表情。
……或許不是誤解,憂太只是繞過了人類的皮囊,在平靜地與他的詛咒女王對話。
他早就看透這些了啊。
裏香掩飾什麽一般,略過憂太快步向前走去,乙骨憂太眨了眨眼,連忙跟上。
未婚妻的情緒無常他也捉摸不清,但裏香這個反應,是拒絕了……對吧?
……唔。
乙骨憂太并不感到喜悅,他目光帶上了些許擔憂,定格在未婚妻的背影上。
相比于曾經暴躁易怒的詛咒女王,擁有了人形拟态的裏香似乎變得好說話了許多。
可那孩子的本性明明不曾變過,她這樣壓抑着自己,未來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乙骨憂太亦步亦趨地跟在裏香後面,未婚妻沒有主動伸手,他也不敢牽着她與其并肩而行,他們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潮,從燈籠紅光明亮的小巷一路走到了寂寥暗涼的山嶺,然後注視着裏香在一個小山坡上停住。
“……裏香有點玩膩了。”他的未婚妻輕嘆一口氣,就地而坐,抱着自己的雙膝,仰頭眺望天際。
“玩膩了的話,回去就讓夏油前輩幫我們恢複吧。”乙骨慢慢走到她身邊,緩聲說道。
未婚妻溫涼的小手搭上了他的手背,乙骨展露輕淺笑顏,順從地在她手邊坐下,草坪上茫茫一片,似乎只有她是唯一的色彩。
裏香宛如在自言自語:“明明是祭典,卻并沒有煙花呢。”
山間的夜空銀河璀璨,繁星收卷,并未被城市工業污染的天空,才值得詩人用優美文雅的詩句描繪那浩大神秘的美。
大概也是不忍破壞這自然的美景,祭典慣常的煙花環節也從項目裏剔除。
裏香靠在了乙骨的肩頭,一下子從喧鬧環境裏抽離,寂靜也深刻了幾分。
“煙花啊。”
久遠的記憶裏,在跨年前夕,似乎有和家人一起放煙花的經歷,美輪美奂的圖畫中,并沒有裏香的身影。
乙骨的手輕撫過裏香的發鬓,低聲說道:“裏香想的話,我陪裏香一起去看吧。”
世間諸多遺憾,早夭的女孩來不及體會,好在上天給予了他補償的機會。
他溫和地凝視着失而複得的珍寶,眼中滿溢柔意淺淺,裏香似是進入了淺眠,在清風的伴奏下,呼吸綿長,恬靜安然。
………
直到,靜谧的夜晚,被一聲爆響驚醒。
裏香冷不丁地睜開雙眸,迷迷糊糊的腦子裏,還存留睡前未消的最後一個念頭:這是放煙花了嗎?
是煙花。但不是觀賞用的絢爛煙火,而是炸響于人間大地上的,會讓人們爆發出驚懼哭喊的騷亂聲響。
裏香還以為出了什麽事,轉頭疑惑道:“憂太?”
卻看到自己的未婚夫無動于衷,仍施施然地坐在草坪上,俯瞰不遠處人群紛亂的祭典場地。見她醒來,他還抱歉地對她說道:“吵醒裏香了?我疏忽了,應該幫裏香捂住耳朵的……”
“這不是重點吧?”裏香還有些懵,“下面這是,怎麽了?”
裏香遙指燈火通明的那一片地區,原本人頭攢動、人潮川流熱鬧非凡的祭典,被外來的同一制服的人團團包圍,身着浴衣的普通人驚惶失措,無助地貼在一起,看着那些不速之客把祭典的工作人員一個個抓走,扣上鐐铐。
“裏香忘記了?”被女孩的健忘給逗笑了,乙骨憂太無奈地搖了搖頭,提醒道,“我們之前和前輩他們計劃好的,在祭典開始後,給這個村子的人一個大驚喜。”
當然這所謂的“驚喜”,對村民而言可能就只有“驚”這一點了。
咒術高專的兩位最強DK不愧最強之名,在不摸魚的時候,效率簡直令人矚目。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能把受害者全部收斂,給警方提供證據,趁着祭典期間村民防備松懈,一舉将他們擒獲。
裏香沉默了一會兒,總算是從突然掉線的記憶裏扒拉出了這一段,她扭頭望向被這場變故破壞的下方的祭典,問道:“我們需要去幫忙嗎?”
“不必……揭發真相的事交給前輩們就好,裏香和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乙骨細聲說道,碧色眼瞳裏倒映出遠方的人影綽綽,在從四面八方不斷湧現的失蹤人士的指認下,有嫌疑的村民都被警方陸續扣押帶走。
夏油傑幫受害者們恢複了身體原狀,這些人不可能說清性別變換的事,但他們遭受的勒索拘禁威脅都是事實,受害者裏也有不少聰明的留下了證據,全村都被打上了長期共同作案的罪名——更別說還有菜菜子美美子這個虐待兒童的罪刑等着他們。
到此為止,他們的任務算是基本完成了,但事情卻沒有結束。
“別的事?”裏香提出了疑問。
乙骨耐心解釋道:“嗯。因為之後我和前輩們商議了一下,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跷……畢竟無法看見咒靈的普通人,為什麽能長久利用這個咒靈牟利,卻至今沒有遭到咒靈的襲擊?咒靈這種生物可不會對人類友善相待,當然裏香不在這個範疇以內。”
“而且這麽有計劃有組織的行動,不像是這個村子的人能做到的,應當有人在背後指使他們,就是不知道目的是什麽。”
“我和前輩們讨論了一番,決定在這之後去審問這個村的村長……裏香和我一起吧。”
“好啊。”裏香不假思索地說道。
他們又在山嶺上靜靜等待了一段時間,約莫半個小時以後,沒有防備的、出沒于祭典上的村民都被抓捕,人們發覺不是沖自己來的後也放松了警惕,在警方和受害者的解釋下明白了事情原委,游客們頓時義憤填膺、同時帶着點後怕地協助起了警方,繼續搜捕漏網之魚。
這邊事情發展到這裏,全村入獄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畢竟此事非同小可,如此大規模的作案,事态之嚴峻足以引起全社會的關注。
可能也是考慮到這一點,需要隐匿的咒術師們就沒有站到人前,而是選擇在後方推波助瀾。
“走吧,裏香。”
眼看差不多了,乙骨憂太拍落身上的草屑,對裏香伸出手來。
裏香點頭:“夏油前輩呢?先找他恢複下身體吧……”
“前輩們在後山等着了……”
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沒入山林之中,徐風吹散了他們的聲音,四周再度沉入了無人的安靜。
………
可能是沒想到犯人如此之多,囚籠的數量一時間捉襟見肘,最後還是主犯們有這個榮幸被關禁其中,剩下的都是鐐铐帶走,差距顯然——不過也沒人會羨慕這個差距就是了。
而作為疑似主謀者的村長,自然是锒铛入獄,每日在無邊的煎熬中等待審判到來。
昏暗的牢房敞開了一寸,幾縷光亮洩露其中,然而村長就像是被燙到一般連連後退。
等來人走近,他才堪堪看清那張因逆光而模糊的臉。
是一張陌生而俊秀的、少年的面龐。
這個時候,哪怕是看起來年歲不對的少年也能激起他內心的恐懼,村長背靠冰冷的牆壁,顫聲問道:“你、你想做什麽?”
“只是問一些事情而已。”那少年把随身的布包擱在一旁,他并沒有拉上拉鏈,刀柄露出一角,落在村長眼中更心生畏懼。
少年嗓音溫和,似是在與他協商,但村長卻無端心底發涼,知道自己若是敷衍,恐怕要遭受更大的苦難。
“告訴我吧,你背後的主使人是誰?”
………
祈本裏香無聊地踢着石子,等在門外,一會兒拔拔青草,一會兒又撥弄野花,打發憂太不在時異常緩慢的時光。
在她第五次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時,裏香終于看到少年的身影從門後露出。
“憂太!”裏香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她小跑着去迎接他。
“你總算出來了——怎麽樣,問到什麽了嗎?”
“嗯。”乙骨憂太張開雙臂,接住撲入懷中的女孩,他輕笑着說道,“裏香等着急了?”
“诶……這個,也沒有啦。就一點點,一點點。”裏香不好意思地比劃着。
乙骨憂太挑眉,倒也沒拆穿女孩拙劣的謊言,他順着剛才的話題道:“要說問出什麽,其實我也有點雲裏霧裏的。”
“那個村長一問三不知,我讓他形容主使人的相貌,他想了半天,只吐出了一句話。”
“說是‘額頭有縫合線’……就這一個特征。”乙骨憂太聳聳肩,表現得很是無奈。
裏香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沒關系,以後再慢慢調查嘛,總能有結果的。”
“……嗯,裏香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