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夢後樓臺高鎖18
聞千書知道姜音和姜謠很像,但她絕沒意料過如此像。對面的女人坐在床上,沒戴拘束器,擡眼時俨然另一個姜謠:“你想聊什麽?”
聞千書笑了笑,垂眼道:“能鬥膽問一句,你的腿怎麽回事麽?”
姜音不答反問:“那你父母又是怎麽回事?”
聞千書笑出聲,卻走近她,冰冷的槍口貼上她下巴,從側面面頰劃過,一路繞出圓弧,抵住眉心。
聞千書:“你說呢?”
姜音眉目含笑:“你不想說,我就會想說麽?”
這就是變相承認了,她就是姜謠那天看到的人,就是害死秦書父母的兇手。
聞千書感覺到秦書的情緒在掙紮,在哀泣,在越來越疼,但她面上笑容不變,凝視姜音雙眼,手下槍壓得更緊,威脅意味不言而喻。
“這樣的仇恨——你會怎麽選呢?”
姜音擡起眼,語氣親昵,像是朋友間的密語:“選擇殺了我,還是選擇把我交上去?”
“那就要看你表現了。”聞千書,“告訴我,反神光的藥劑在哪裏,你背後的人又是誰?”
冰冷的槍口近乎要嵌進姜音眉心,随時能要了她的命,但她若渾然未查,只是一動不動地看着聞千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聞千書:“說。”
聞千書不是沒懷疑過姜音才是反派boss,懷疑過姜謠那一大堆謊言只是替她打掩護。但姜音出現在這裏,手無寸鐵,目睹着聞千書解決掉三個學員,足以說明她現在境遇并不好,甚至可能是被軟禁。
對方陣營并非鐵桶一個,怕是也起了內讧。
更何況,這些學員敢和沒帶拘束器的她共處一室,她也沒有因為那些學員流血而有異動——說明她當下不是“信徒”。
可姜音若還是人類,姜謠絕無可能說謊來摘她出去。姜謠一定是确認了,姜音已經變成喪屍。
這一切只能證明——姜音曾經是“信徒”,而她現在轉變回了人類。
她知道如何反“神光”。
“反制‘神光’的藥劑啊——”姜音重複一遍,這個時候,她又與姜謠不像了,或者說她懶得模仿姜謠了。她說話時尾音拖得很長,和聞千書一樣帶着笑,像是什麽良師益友,“我送給謠謠的禮物,她沒收到麽?”
這下,連聞千書的臉色都變了:“那瓶藥水?”
從小喪屍母親那搜出來的,那瓶猩紅的藥水?
因為只有小小一瓶,樓酒她們不敢放進分析器處理,至今束手無策。
聞千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姜音擡起指,撫了撫唇,說:“我沒必要騙你,你把那管藥劑給高柏注射一下,自然知道是真是假。”
“當然,你們也可以去分析成分。”姜音的手與姜謠不一樣,沒有老繭也沒有傷口,是一雙非常漂亮的,研究員的手,“但是我明确告訴你,這是我專門為高柏定制的,用完了就完了,你們可未必能再救回他。”
“來做選擇吧。”聞千書視線未動,餘光看見姜音身後,陽臺上翻進來的尚辭。她聽見姜音笑道,“高柏與基地,你選誰?”
聞千書槍口動了動,試圖用說話聲蓋住後頭的動靜:“我為什麽要選?我大可以把你交上去,等他們嚴刑拷打。”
尚辭已在姜音身後,聞千書道:“你現在不是‘信徒’了,‘神光’再不能庇佑你不怕疼,是不是?”
“‘神光’本就庇佑不了任何人。”出乎意料,姜音回答道,“庇佑人類的,從來是人類自己。”
“但人類總在後悔,總在不斷地後悔。他們只想要選擇一條路的好處,不想要背棄另一條的痛苦。”
“所以千百年來,我們一直沉迷于造神,讓神來掌控因果,裁定對錯,好欺騙自己,說那是上天的旨意。”姜音施施然擡手,虛搭着,是個握住槍管的姿勢,“誰掌控他人,誰即是神;誰被捧上這個高位,誰便是‘神光’。”
“不是‘神光’在庇佑我,是我在庇佑‘神光’。”
聞千書嗤笑:“難道你以為,你能成為神麽?”
“你總會有控制不了的人。”
宿舍門傳來微妙的碰撞聲,聞千書視線一動,忽見姜音揚起臉,扣住搶管:“我看錯了。”
聞千書突覺毛骨悚然,她望見姜音擡起眼,漂亮的,漆黑的瞳仁,像是什麽幽深的潭水,見不着底,“要麽你是在裝瘋扮傻,要麽——”
她耳語道:“你是在裝作秦書。”
2333大驚,聞千書也被問的措手不及。正在這時,外頭突然嘈雜起來,像是在吼些什麽,只見姜音猛地一拉槍管,偏過頭。尚辭下意識一躲,防備手槍走火,卻發覺身後忽然探出一雙手,一把拉過姜音。
姜音偏頭,看向聞千書,笑盈盈道:“你該開槍的。”
怎麽可能?
尚辭心想,怎麽可能?
來之前,他明明已經要求樓酒集合了所有的訓練營成員與教練,明明已經要求隊員守在樓下。
怎麽會還有人——
長期以來的訓練告訴尚辭,面對喪屍,永遠是先躲開,不要被咬到。
電石火光之間,他已屈從本能側身閃避,看見了新出現的“信徒”,卻不想對上了一張熟悉的臉——一張在訓練營呆了十多年的臉,一張尚辭、樓酒、甚至每一個訓練營成員都知道的臉。
一張聞千書才看到的臉。
宿舍的看門大爺。
“老毛病了。”姜音笑了笑,“總是看不見老弱病殘。”
聞千書瞬間想通了,那個大爺看見了她,那個大爺擁有所有宿舍的鑰匙。他在聞千書拉宋至誠出去時躲在走廊外,又在他們進房間以後,進了宋至誠原來的房間。
聞千書并沒有發短信給尚辭,那句“發短信”,更多的是通知他可以行動的信號。而聞千書的手機,其實開着與尚辭的通話,尚辭必然聽見了她與宋至誠的對話,反而對宋至誠那個房間放松了警惕。
聞千書和姜音說話,是在掩蓋尚辭翻進來的聲響;可姜音與她說話,亦是在掩蓋“信徒”的聲音。
着了道了。
老大爺打橫抱起姜音,以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敏捷,飛速沖向陽臺——是了,他已經是喪屍了,自然再不受年齡的約束。
聞千書擡搶對準它後腦,它卻往尚辭身後躲。聞千書罵了句髒話——這是她剛才的做法。但尚辭遠超那群學員,反應何其敏捷,立刻旋身開槍,可信徒一擡臂,用身體接下子彈,又就着沖撞力,猛地把尚辭撞上牆壁。
尚辭嚴防它咬自己,立刻弓身避讓,可對方似乎早有預料,正好利用他這一躲,沖到陽臺。
尚辭緊随其後,跟了上去。
窗外人聲大噪,有人在喊:“怎麽這麽多喪屍!”
聞千書才追了兩步,便聽見宿舍門突然大振,“砰砰”作響。那個門口的學員驚恐地瞪大眼,看見門下伸來的手指,在一個勁地抓撓。
他堵在那裏渾身發抖,瞧見那手指摸到他流出的血,似乎還縮回去舔了舔,愈發害怕。
聞千書:“不準開!”
學員要崩潰了:“我知道!”
聞千書:“糟了,模拟場。”
訓練營最近要開模拟場,營地裏正有大量喪屍。一旦被放出來——這個房間的血腥味最濃。
聞千書咬牙,深知以她現在的體力,絕不可能再追上姜音,那麽知道內幕的也就宋至誠而已。
她當機立斷,一把扛起重傷昏迷的宋至誠,差點沒被他帶翻,原先拿槍的那個學員也是眼露驚恐,大喊:“救我,救我!”
聞千書擰着一股勁,扛着宋至誠,想先把他安置好:“你等我回來——”
誰知那學員一把抱上她的腿,力道幾乎要把她腿拽斷:“你不會回來的,救我!求求你救我!”
門口的學員也顧不上了,撐着手就要往這裏爬:“救命!救救我!”
尚辭已經去追姜音,外面顯然也喪屍衆多——有那個老大爺控制,它們大可以悄無聲息地接近。
而尚辭卻不可能帶了太多人——他們懷疑基地有內鬼,自然只帶了少數值得信任的人,這中間還有一部分被分走,去監視着訓練營的學員與教練。
似乎有越來越多的喪屍來到門外,瘋狂撞着門,撞得門框都在顫動,眼見就要開了。
聞千書拔不出腿,又要拽着宋至誠,提了槍狠聲道:“松手!你不放,我們誰都出不去!”
那學員:“出不去就出不去!你開槍啊!我不要被留下來!”
死亡的威脅面前,他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拽得聞千書差點摔倒。另一個學員也爬到眼前,一把抱住她腳踝,哀求:“我也是今天才加入他們的,求你救我——救我——”
撞門聲越來越響,指甲刮擦的聲音令人膽寒,隔着門都能聞見低階喪屍身上的惡臭。宋至誠的身體一個勁的往下滑,血腥味兜頭蓋臉。
聞千書喘着粗氣,一手拼命拉宋至誠,一手手指扣住扳機,可就這麽抵在學員頭上。
聞千書停了一瞬。
2333突然意識到了,她還沒殺過人。
2333平日再是說她冷血,說她不在乎,她也是個文明社會長出來的普通人。上一個世界更是名門正道,又有晏澄泉看着,聞千書妖怪殺了不少,卻沒有沾人命。
靠,都怪聞千書平時太游刃有餘了。
搞的2333都忘了末世比仙俠世界更難,而這才是聞千書第三個世界。別的修複員第三個世界多半算簡單,還在花天酒地,要不是聞千書——
2333也有些不忍:“聞——”
它的聲音和另一個聲音疊在一起:“小書?”
聞千書僵住了。
她似乎聽見門板作響,聽見喪屍蜂擁、撞擊的聲音,聽見眼前人的哀泣,聽見外頭人的打鬥,甚至聽見了尚辭追逐姜音的腳步聲。
可這一切混亂,真實與不真實的聲響都要遠去,只留下身後人的。
那聲音太熟了:“怎麽了?”
就在她一晃神間,那個學員猛地發力,撐高身,擡手去搶聞千書的槍。只一剎那,聞千書摁下了扳機。
其實槍聲不大,但是在聞千書耳朵裏,那似乎是一聲巨響,搶她槍的學員維持着哀求又兇狠的表情,帶着眉心一個血洞,“砰”地倒在地上。
另一個學員臉色煞白。
聞千書卻覺得肩膀一松,宋至誠重得要命的身體被另一個人接過去,丢到地上。
樓酒擡指,抹了抹聞千書臉上的血。防咬帶表面粗粝,刮過臉頰,會有些輕微的刺痛。
聞千書一個激靈:“我——”
“沒事,別怕。”樓酒,“我來了。”
她擡了擡下巴,點那個還活着的學員:“你拉着他,行麽?”
聞千書:“行。”
樓酒半蹲,飛快娴熟地搜過學員身上,确認他沒有攜帶武器。她又從包裏拿出仿制屍臭噴霧,在幾人身上噴了一圈。
門外喪屍的躁動似乎小了些,樓酒對學員說:“不準亂動。”
那學員早吓壞了,成了個沒的感情的點頭機器:“知道,知道的。”
樓酒手一拉,拖着宋至誠向陽臺去:“走吧。”
聞千書腦海已一片空白,下意識跟着她做,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你是——特地來找我的?”
“嗯,我在訓練場沒看見你,不放心。”樓酒和對講機裏說了幾句,道,“他們在下面接應。”
此刻她們已越過門,進了陽臺。聞千書這才看見,外頭墊了氣墊,幾個搜查隊成員圍在氣墊外,不斷輪換,有條不紊地清理四周的喪屍。
樓酒找好角度,将宋至誠擺好姿勢,從欄杆的空隙裏推出陽臺,又一伸手,将臉色慘白的學員一并推了出去。
2333:“……”
這還是我認識的月亮?
你當初從高空架救聞千書的時候,不是抱着跳的麽?
宿舍的門已經被撞開,可是樓酒關閉了陽臺的門,于是一部分喪屍撲在地,大嚼屍體,另一部分擠擠挨挨,撞在了陽臺門上。
它們猙獰的臉,大張的嘴,腐爛的牙齒。五指拍在門上側的玻璃,留下一道道血印。
“砰——砰——”
聞千書一用力,翻出欄杆,她感覺樓酒緊随其後,呼吸拂過頸側。然而不等聞千書跳,樓酒手一撐,扶住聞千書的腰,将她拉進懷裏,擡手護住她後腦。
“砰——砰——”
那些喪屍還在砸門。
震天的聲響,卻和聞千書的心跳重合在一起。
擂鼓一樣。
聞千書忽然意識到了:“我以為,你救所有人,都是這樣的——”
話沒說完,尾音被風聲吞下,呼嘯飛離。聞千書感覺腿下懸空,天光遠去,她如同墜入滄海急流,只能扣緊雙臂,攀住樓酒一根浮木。
風聲,人聲,喪屍拍門聲——
她聽見樓酒在耳邊說:“沒有。”
“只有救你才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比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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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啰嗦:
姜音那句話,解釋一下就是,聞千書已經知道是姜音害死的秦書父母,而且聞千書在殺小喪屍的時候,表現出了憤怒,代表她其實還是個看重感情的人。要是她真像表現得那麽不管不顧,就應該殺了她——所以要麽她不夠瘋,要麽她根本不是秦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