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酒醒簾幕低垂6

聞千書突然不想往後看了, 她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逃避,叫嚣着讓她停下。

可她還是一動不動地看着,她看着自己和蔣明月在一起, 看着蔣明月抱着貓,安靜地看着她出門。

她熟悉那個眼神——和從前蔣明月立在醫院門口,看着聞千書離開的眼神一樣。

聞千書:“她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2333:“……”

不愧是聞千書, 略過了她有沒想起來, 直接問什麽時候想起來。

2333支支吾吾道:“她——”

聞千書打斷它:“是那次我去醫院, 撞見我當年麽?”

2333:“……”

2333:“大概是吧。其實在那之前, 她已經陸陸續續想起一些了。”

蔣明月畢竟只是個系統,沒有辦法像主神一樣長期支持一個世界。所以确認聞千書不需要2333後,分離出去的核心系統直接判定回收2333, 以節省能源。

可即使這樣, 0號系統也沒撐得太久, 還是出現了空間裂縫,被主神發現了。

聞千書:“所以你定住我的那一次,說的那句你怎麽在這裏——”

“對。”2333硬着頭皮承認,“我那時候恢複了記憶, 在驚訝你為什麽會在我負責的世界線裏。”

聞千書閉了閉眼,生硬道:“嗯。”

但凡她當時往深處追究一點,沒準就發現了。

可那時候的她心慌意亂,明知道古怪, 卻根本不願意細想。

聞千書:“後來呢?”

2333:“主神震怒,但是前輩也不肯妥協。主神被磨得沒辦法了,就允許她繼續呆完這個世界,但是只能以人類的身份,不能再調用系統的力量。”

“前輩畢竟還是主神最看重的系統。”

2333仗着這是前輩的記憶, 主神不在,小聲說:“我悄悄跟你講哦,你千萬別說出去——主神當時可生氣了,說她好的不學,把人類的壞習慣全學了。”

“人類的壞習慣?”

聞千書嗤笑一聲,懶洋洋道,“她這麽好,能有什麽壞習慣?”

2333:“?”

又開始了是嗎?

兩個人明明都在胡鬧,卻都覺得對方聽話?

聞千書看着蔣明月,心想自己當年都在幹什麽啊?她不想讓腦子空下來,于是繼續問:“那為什麽我還會有第二個世界,第三個世界?”

2333沉默了,它遲疑一陣,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我之前一直對你有些敵意。”

聞千書也沒驚訝,像是早發現了:“嗯。”

2333:“……”

它心好累,但還是道:“因為你本來達不到修複員的資格。”

“每個世界裏,都會有一些人造成重大影響,比如主角啊什麽的;而另一些人則影響很小,就是你們說的配角。因此,主神以影響力來劃分優先級。”

2333:“修複員一般是要求主角級別的優先級,而你的優先級并不高。”

2333一開始當聞千書散漫無能,才會優先級這麽低,誰能想到這人根本就是太冷漠了。她對周遭大部分事都無動于衷——別人争權奪利,她嗑瓜子看戲,優先級不低才怪呢。

“所以。”2333,“你并不是人類修複員,你是系統修複員。”

聞千書:“啊?”

難得能驚到聞千書,2333都愣了一瞬,甚至覺得自己出息了:“是啊,你是系統修複員,想不到吧?”

聞千書半點不興奮:“這個身份,是蔣明月移交給我的?”

那點成就感立刻消失了。

2333:“……”

2333:“對。”

聞千書:“她在哪裏移交的,調給我看。”

2333遲疑道:“你都知道她做什麽了,還要看麽?”

聞千書擡眼,墨色的瞳,刀子一樣的視線,明明2333沒有實體,卻無端被她眼神一冰——聞千書平日有些散漫,愛笑愛逗人,即使晏城霜時也常插科打诨,沒片刻正經,以至2333有時會忘,她還能是那個拿槍瞄準的秦書,那個搜查隊的小瘋子。

聞千書:“看。”

2333莫名發冷。它調整時間線,給聞千書看——那是那個世界,她們相處的最後一天。

蔣明月白壽那天。

聞千書面無表情,看着回憶裏的自己四處忙碌,看着蔣明月坐在沙發上,滿頭華發。

聞千書記得那個世界,她記得她做了什麽。以她的能力,幾乎能預測到之後要發生的事了,但她還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場景,任由自己看下去。

她看見蔣明月叫住她,她聽見蔣明月問她信不信來生。她聽見門鈴聲響起,她聽見蔣明月說愛她。

她沒有回答。

她該死的,見鬼的,沒有回答。

聞千書看見自己沉默一瞬。

陽光越過窗,穿透窗簾的縫隙,被拉成一條長線,橫亘在她與她之間。所有的喧嚣熱鬧都被關在窗外,房裏只有門鈴與敲門聲,交織在一起,一聲一聲,越發急促,似乎在催她的答案。

蔣明月看着她。

可她只是說:“你等等,我拿個蛋糕再回來。”

言罷,聞千書轉過頭,當時的她沒有看見身後,蔣明月垂下的眼簾,黯淡下來的目光。

又或許聞千書預料到了,才故意轉身,不去看她。

窗外的天上有一朵雲路過,擋住了陽光,也擋住了那條線。

蔣明月那一刻在想什麽呢?

誰都不知道了。

2333在旁邊道:“就是這裏,她選擇将系統核心裝載到你身上,讓你成為系統修複員。所以你才會有之後的世界,但是她失去了系統核心,也就喪失了記憶——”

2333在繼續說,聞千書則看着周圍。

這是她們的家。

她們住了很久的家。

她們一起挑的窗簾,一起買的抱枕。她曾經坐在沙發上,抱着抱枕,枕着蔣明月的肩膀看電影。

客廳不大,瞧着滿滿當當,地上摞着幾疊醫書,牆上挂着各式的相框,許多聞千書大笑的模樣。還有畫,很多畫——似乎聞千書送給蔣明月的每一張,無論是精心繪制,還是信手塗鴉,都被她仔仔細細地裱好,一并挂在牆上,挂了滿牆。

沙發的扶手邊給貓撓壞了,毛糙得厲害,沙發側面有一張藤條的小幾,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上面總放着一個青瓷碗,裏頭從沒有斷過糖——橙子味的糖。

客廳邊是廚房,廚房的冰箱裏也總裝着冰淇淋。直到後來,聞千書年紀大了,蔣明月覺得太冰的對她胃不好,怕她難受,才限制她少吃些。

蔣明月,她明明不喜歡吃冰的——

回憶如此鮮活,以至于像滔天巨浪,滅頂而下,淹得聞千書喘不上氣。視線所到之處,一個個熟悉的家具擺件,一扇扇熟悉的門。她們的卧室,她們的書房——

還有書房裏那些本子,裏面貼滿了樹葉。

“我想好了,要是有下輩子,我就去當風吧。”

“你要是看到有樹葉掉下來,那就是我來過啦。”

蔣明月總喜歡收集樹葉,是不是就因為這個?

她學生時代什麽都不記得了,卻在無意識地尋找聞千書,尋找她的身影。

一張又一張的樹葉,拾起來,存在本子裏——

風來過,風就在她身邊。

回憶到了尾聲,終于靜止不動。聞千書卻依然站着,一言不發。2333說了半天,才發現她根本沒聽,又氣又無奈,試探性地喊她:“聞千書?”

聞千書捂住眼睛,長呼一口氣,卻突然笑了。

她愛笑,知道怎樣笑好看。

這一次,她笑得好勉強,像是要哭了一樣。

明月當時說——

“如果有來生,早點遇見就好了。”

早點遇見就好了。

原來不是在說她們的來生,而是在說前世。

早一點,再早一點——

如果蔣明月能在聞千書年少時,就意識到自己動心,就強行入侵2333,把聞千書帶到這個世界,給她她想要的愛。

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然而當初那麽多年過去了,聞千書再也不是那個軟乎乎的小姑娘,那個一顆糖、一個冰淇淋就能哄好的人了。

她甚至都不愛吃甜了,總以為那是蔣明月的口味。

近二十年的時間,讓聞千書成了一塊堅冰,難以捂熱。

人類啊,那麽容易受傷,卻又那麽難痊愈。

她們出了回憶,回到主神空間。

聞千書坐到床上,看見那封銀色的信逐漸裂開,落下。像是月光被窗框欄杆切開,碎了一地。

聞千書怔怔盯着地面。

2333斟酌着措辭,等聞千書說話,然而她扯了扯領口:“下一個世界線,資料給我吧。”

2333:“?”

2333:“你不問什麽麽?”

聞千書:“我都看到了,有什麽好問的?”

“不是,你到底清不清楚你現在是什麽情況?”2333,“她把系統核心交給了你,意味着她無法使用系統權限,無法訪問數據庫,也無法回憶起以前的世界線。”

“而你是依靠0號系統核心,才能成為修複員,穿梭這一個個世界的,所以你一旦将系統核心交出去,就會沒命。”

聞千書眯起眼,卻沒有笑。

她有着墨一樣的雙瞳,毫無血色的唇,蒼白的肌膚包裹在系統修複員淺銀的制服裏,冰冷而又無機質。

2333一怔,它想起主神說的,0號系統學了人類的壞習慣——可是這個跟她在一起的人類,不笑的時候,卻更像個系統。

聞千書:“我清楚,我清楚這是什麽情況。”

往後每一個世界,蔣明月都會遇見她,而後忘了她。

2333還想說話,聞千書卻道:“資料不傳了是麽?”

2333:“?”

它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下一秒,聞千書帶上傳送頭套:“那就開始吧。”

2333:“??”

什麽?開始什麽?

白光傳來,機械音出聲:“世界線加載中……”

不用與2333說話,聞千書終于可以放空思緒。可她什麽計劃也沒想,只是想到一件很小的事——當年她和2333開玩笑,說把橡皮擦幹淨不叫無用功,叫西西弗斯式悲壯。

西西弗斯——

現如今,一語成谶。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前面的時候我備注沒加全,因為可能有一部分涉及劇透。根據《荷馬史詩》,西西弗斯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綁架了死神,導致很長時間,人間都沒有人去世。後來他被衆神懲罰,不斷地推一個巨石上山,又滾落下來,所以西方語境中,形容詞“西西弗斯式”(sisyphean)形容“永無盡頭而又徒勞無功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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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oc小劇場:

2333:這場景似曾相識。

第一個世界被坑,第四個世界繼續被坑,就問2333快樂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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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是親媽,月亮會想起來的,信我!

一般來說,明顯bug都是伏筆,如有遺漏,我只能求你們當做沒看見orz。

日常比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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