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野狗的日常46
兩名成年人說完話,将煙頭随地一扔,即便是垃圾桶就在旁邊,他們也懶得特意伸個手再把蓋子打開。姓陳的青年就近把煙頭丢在腳底下,用鞋底熟練的撚了撚,等那些許火星完全熄滅後,随意踢了一腳,讓它滾到垃圾桶的邊角處,也算是靠近歸屬地了,自會有清潔工人來打掃。王哥今天被吹捧得飄飄然,倒是有心情顯擺一下,把煙頭夾在指頭見,輕輕一彈,帶着火星的一小截煙頭便飛出了一個漂亮的抛物線。
“在用菜刀柄拍死狗崽的時候,手力就顯得很重要了。”他繼續興致勃勃的介紹自己的經驗,兩人一邊談論着狗肉的各種做法,紅燒的、五香的、白切的、煮炖的……一邊漫不經心的往回走,那根還燃着的煙頭恰巧掉落在了莫虛的爪子上。黑狗和黃狗正狠狠的瞪着那名自稱王哥的男子,并未注意到,他也沒有動,任憑熱度慢慢燒焦了雜色的狗毛,卷曲起來後散發出烤糊的味道,皮肉處傳來一點點疼痛,這對莫虛而言,并不算什麽難以忍受的程度,疼痛有時候能讓人更加的集中注意力。
白影走到三條野狗的前面,四肢強有力的踏在草地上,神情冷漠,目光如炬,純白柔軟而富有力度的狗尾稍稍垂下,不經意的撫過雜毛狗的前爪,将那半截煙頭掃掉。
四條野狗圍着小區內的垃圾桶,黃狗踩住垃圾桶的腳踏板,黑狗在桶蓋自動掀開的時候,跳起來爬了進去,伸着脖子将裏邊那個黑色的塑料袋給叼了出來,拖到一旁的草地上,借着灌木叢的遮掩,避開了偶爾路過的行人的視線。
莫虛看着眼前這個普通的,裝廚餘垃圾的帶子,只要稍稍一勾就能破,他卻覺得擡起來的爪子似乎有千金重。
白影掃了外來野狗一眼,徑直繞上前,低頭咬開了塑料袋的系緊處,寬大的袋子頓時敞開,裏面的東西全部傾倒了出來,混雜着各種爛菜葉、姜末、蒜皮等,一顆毛發濕漉漉的狗頭從裏面滾出來,滑到了距離塑料袋半米遠的地方,一張稚嫩的狗臉正對着它們,雙眼緊閉,鼻頭被打歪了,有黑血凝固在一旁,那裏顯然是致命傷。
黑狗的喉嚨咕嚕了一聲,如同破風箱般沙啞,爪子深深的埋入了土裏,一旁的黃狗只覺得眼前一黑,仿佛看見了之前那條即使身子比不上同齡幼犬強壯,卻依舊努力認真生存下去的小奶狗,這麽濕噠噠的睡着,也不怕凍壞了。
它們可以死,物競天擇,适者生存,野狗們不知道這麽文绉绉的詞語,但是弱肉強食這點還是能夠用生命來理解,可是不能以這樣的死法!甚至不是因為一時不慎被抓進了狗肉店,而是在自己幹幹淨淨,滿懷希望,準備迎接嶄新生活的時候,被主人從溫暖的懷裏抱出,按在菜板上打死,再推進油鍋之中,連掙紮的反應時間都沒有。
野狗們紛紛沉默不語,它們在草坪上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在莫虛以為狗群會幹些什麽,他也做好準備全力以赴的時候,白色野犬卻是低下了頭,将這顆小小的腦袋輕輕撥回一個幹淨一些的塑料袋後,叼了起來,率領野狗們往大棚的方向走去。
莫虛皺了皺眉,見黑色野狗和黃色野狗沒有出聲,一路上沉默得如同雕塑,他并不曉得野狗自身是否有什麽規章制度,抑或是其他的守則,便一邊費力跟上,一邊回過頭,看着那名成年男子漸行漸遠的背影,記住了對方所進入的樓號。
遠景花園,a區,4棟。
穿越了數條小巷子,當回到那個相比其他地方,算是熟悉許多的小垃圾堆旁時,莫虛已經累得有些喘不過氣,這條雜毛狗的身體本就不怎麽樣,現在四肢發軟得快要直接癱了下去,他拖着無力的尾巴,慢慢的跟在狗群身後,看着白影将那個小塑料袋放在地上,解開後将裏邊的奶狗腦袋叼了出來,輕輕的和其他的骨頭放在一起,然後全部裝進另外一個結實點的塑料袋裏,黑色野狗和黃色野狗臉上帶着悲涼的神情,它們将爪子放在塑料袋上,壓了壓,似乎在撫慰這條不幸的幼犬,莫虛猜想,這可能就像是送別逝者一般的禮節。
最後竟是輪到了自己,他有些訝異白色野犬的舉動,對方将塑料袋叼過來後,似乎淡淡的看了眼前爪那處被煙頭燙過的痕跡,雪色皮毛上環繞的冷冽氣息,越是靠得近,越是能清晰的感受到一種強悍魄力的壓制。他沉默了片刻後,終于擡起那只已經能熟練使用的狗爪子,在塑料袋上輕輕的按了按,像是摸到了奶狗的腦袋,隔着塑料袋,也沒有毛茸茸的觸感,冷冰冰的,觸碰上去還帶着沙沙聲,莫虛心下一冷,爪子的力度有些不受控制,僵硬得如同抽筋了一般。
白影重新叼起塑料袋,起身蹭過這條外來野狗的身子,溫暖的感覺讓他覺得心裏稍微安定了下來,松軟下來的爪子無力的垂下,莫虛側過頭,看向白色野犬離去的身影,高大而強壯,孤傲而冷峻。
“它們去哪裏?”莫虛一開口,說出的聲音,竟是料想不到的嘶啞。
黑色野狗看它一眼,從大棚裏邊,給這條雜毛狗找來了一些涼水。這是在它們學會如何使用自來水籠頭的時候,特意從垃圾堆中翻找出幾個大一些的瓶罐,到公路邊綠化帶的出水口處接好幹淨的清水,再帶回大棚裏備用。黃色野狗見那條外來野狗沒有馬上低頭喝水,而是看向自己,雖然沉默不語,眼神卻十分的執着。
Advertisement
它嘆了口氣,道,“白影帶它去其他地方,總不能放在垃圾堆上臭了。”野狗不知道魂歸魂、土歸土這樣的習俗,更不會理解火葬、水葬、花式葬等行為模式。
“特意去帶回來,是不想讓小崽子走的時候,屍首不全。”黃色野狗擡眼看了看天色,不早了。
莫虛低頭從那個破舊的鐵罐子裏喝水,看得出這是一個奶粉罐,裏邊早已被舔得幹幹淨淨,所以沒有絲毫的奶味。黑色野狗已經翻上了小垃圾堆,今天的垃圾車到訪,它們都還沒來得及搜尋食物,抓緊時間,太陽下山之前,說不定能搞定今晚的供給。
冰水下肚,渾身上下更冷了,但是口齒卻是清晰了些,嗓子也沒有那樣幹涸得難受,雖然一張嘴就被灌進去半碗冷風,莫虛還是爬到了垃圾堆的中間,朝黃狗低吠了一聲,他看見了一個沒被吃完的盒飯,因為被壓在一塊木板下邊,用爪子夠不着,也咬不住了,得将這塊板子掀開才行,看上去是誰家木頭家具的斷掉的部位,莫虛用爪子推了推,重量有些沉。
黃狗看了它一眼,目光中帶着幾分疑惑,它跳過去,同這條雜毛狗一起合力将木板掀開,又刨掉一些壓在身邊的垃圾後,莫虛叼着那盒食物從垃圾堆上下來,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雖然野狗不介意吃掉在地上的食物,但是能裝在盆裏的,也不會特意要把食物抹在地上。
黑狗找到了一些烤糊了的菜肴,一股燒鍋底的味道,但是野狗們都吃得很香,将盒飯撥拉出一些特別留給白影,黃狗招呼莫虛過來開飯。黑狗已經在大口的喝水了,那些東西太糊了,苦得要死,不過喝完了繼續吃,能裹腹總是好的,不吃就得餓死,或是沒有力氣尋找食物,無法提供足夠的能量維持體溫,最後凍死。
莫虛沒碰那些香噴噴的盒飯,而是試探着咬了一口烤糊了的塊塊,誰的手藝這麽棒?!他立馬就給自己灌了一肚子的冰水,涼飕飕的,一旁的黑色野狗看了想笑,忍住沒出聲。
黃狗也是唇角抽了抽,見這條外來野狗還在努力咽下,不禁好奇的問道,“你不走了?”之前吃個飯還要生要死,非得白影抓過來嘴對嘴塞進去才肯吃,今天怎麽變乖了。
黑狗也有點莫名其妙,“可能跑一天,餓壞了。”
之前餓壞了我也願意餓着,莫虛心想,眼皮子都沒擡,一個勁的往下吞口水,想要把那種苦澀的味道給壓下去,淡淡的說道,“過幾天走。”
“有事?”黑狗不明所以的問道。
莫虛:“……”之前硬拽着不讓走的是誰?!
他眯着眼想了想,“……你們讓我走了?”看這意思,是什麽時候離開都行。
“當然不。”黑狗一臉看傻逼的眼神掃過來,繼續埋頭苦幹,它也餓壞了。
莫虛眼角禁不住抽了抽。
“只是問問而已,看你狀态不對。”那還是想要走的,黃狗暗想,白影又有得忙活,死了一條小奶狗,就已經是很讓狗群憤怒和悲哀的事情了,不能再失去一名重要的成員,雜毛想要在冬天獨自流浪,恐怕很快就能在狗肉店後門那裏見面了……不過這麽瘦,可能狗肉店也不要的。
莫虛一陣無語,他見兩條成年野狗都忙着填飽肚子,不禁怔了怔,斟酌片刻,問道,“你們,有何打算?”
這新奇的,雜毛居然主動交談了!黑狗和黃狗擡起頭,互相對視一眼,看見了彼此眼底正在下肉骨頭雨。
莫虛忽略掉兩條成年野狗的不自然反應,微微頓了頓,準備繼續道,今天小區裏的那個男人……
黃狗和黑狗突然停下了進食的動作,直起脖子,看向雜毛狗的後方。
“若領養,請善待。”一個沉重而冷漠的聲音響起,念着之前小紙條上的字,白影披着夜色歸來,身上的雪色毛發順着風吹的方向微微飄動,他轉過身,對上了那一雙深邃寒冽的眼眸,“無故背棄者,便要承擔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