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晏丞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淩晨了。

他接連不斷地做着光怪陸離的夢,每個夢裏都有池希烨,但每個池希烨到最後都會面無表情地躺在血泊裏,用沒有眼神光的、死氣沉沉的眼睛看着他,對他說各種不同的話。

“先生,我愛你。”

“晏先生,再見。”

“晏丞,我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

“晏丞,我是因為你才死的,是你害死了我。”

“晏丞。”

“晏丞……”

“晏丞!”

晏丞喘着粗氣張開眼睛,眼睫毛不知道是被眼淚還是汗水打濕,黏在一起。

他身上的被子有點厚,沉甸甸的,壓得他有點喘不上氣,後背出了一層薄汗。

晏丞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裏,直到傅榕碰了碰他的額頭,問:“醒了?”

“嗯。”晏丞的心髒還在猛烈地跳動,超負荷的感覺讓他有點呼吸困難。

他閉了閉眼睛,而後才問:“小池呢?”

晏丞不太記得自己暈倒時的情形了,他猜想或許是最近心事太多壓力太大,在傅榕上門,兩個人聊天聊到一半——或者是聊完之後暈倒了,畢竟他接下去是準備去找池希烨,想跟池希烨談談,然後把對方接回家的。

晏丞現在的腦袋還一片混沌,但他還記得他做了一場十分清晰的噩夢,他險些信以為真,還好及時醒來,看見傅榕就在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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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榕還沒走,那就證明傅榕離開後發生的事情真的只是一場噩夢。

文玉澤沒有上門,他沒有收到那份禮物,池希烨也還在文玉澤家好好呆着。

晏丞掀開被子低頭去穿鞋,卻發現自己的左腳腳踝上包着紗布和繃帶,晏丞想,或許是暈倒時撞到哪裏了。

他無視自己手臂、手掌上的擦傷,更看不見自己襯衣上的刮痕和灰塵,踢着鞋子艱難地挪動了兩步,走到床位時才回頭問一直沒有說話的傅榕:“有空嗎?送我去文玉澤家?我要去找小池。”

傅榕還站在床頭處沒有動,他深深地看着晏丞,臉上喜怒不顯,過了一會兒才平靜地開口道:“晏丞……”

“別說廢話了。”晏丞在傅榕要接着說話時飛快地打斷了他,他的急躁和傅榕的平靜到近乎冷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晏丞側開頭躲開了傅榕的眼神,眼睛看着病房緊閉的大門,催促道:“快點,我要去把小池接回家了。”

傅榕對晏丞的掙紮視而不見,冷酷而殘忍地揭開被僞裝成夢境的現實,直截了當地說:“池希烨回不來了。”

“胡說什麽!”晏丞皺着眉頭,帶着顯而易見的怒氣對着傅榕喝道:“你不願意送我,我就自己去!”

他一瘸一拐地往病房門口走,一邊走一邊神經質地唠叨:“如果我去晚了小池可能會生氣的,他肯定一直在等我,等我表白,等我接他回家……”

傅榕看着晏丞即将推開房門,幽幽地嘆了口氣,拉開床頭的櫃子拿出一個黑色的盒子來。

他沒有打開這個盒子,也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只知道晏丞直到徹底陷入昏迷,手上依舊緊緊地握住它,他廢了好大的功夫才将盒子從晏丞手裏拿出來。

盒子的邊角有點銳利,現在正沾着晏丞掌心裏的血。

傅榕猜,這個盒子裝的是池希烨的東西。

在晏丞推開房門,走廊冷白的燈光照進來的時候,傅榕說:“池希烨已經死了,這個小盒子,你忘記拿了。”

晏丞的腳步頓時凝固了。

他一點一點地回頭,一半臉露在冷白的光影下,一半臉藏在了黑暗了。

傅榕這時候才在燈光下看見晏丞的眼神——絕望又悲拗,裏面還隐埋着深深的自責。

晏丞從來就沒有把現實當作夢境,他分得清楚,也記得清楚,只是在逃避,在欺騙自己。

但傅榕卻不得不讓他清醒。

傅榕直直地看着晏丞,聲音也忍不住啞了一瞬:“晏丞,池希烨他不在了,節哀。”

晏丞再次聽見別人對他進行池希烨的死亡宣告,心髒一下子沉到谷底,和五髒六腑一起被絞爛、攪碎,變成血末肉末流淌在他的身體裏。

晏丞膝蓋一軟,狠狠地跪倒在地上。

他拿額頭貼着地板,眼眶酸脹,整個身體都痛得微微發抖。

“他真的……不在了啊……”

文玉澤出現的時候他沒有哭,看到腺體的時候他沒有哭,安安不見了的時候他也沒有哭。

但卻在這個自己親口承認事實的時候,眼淚突破了晏丞所有的防線,從眼眶中湧出,順着臉頰流下。

“他不在了……”

晏丞哭得十分難看,上半身伏在地上,眼淚和鼻涕沾了一臉,他一邊哭一邊哀嚎,不斷地喊着池希烨的名字,喊到最後已經失了聲,才被傅榕從地上扶起來。

傅榕的眼眶也有點紅,他把那個黑色盒子交到晏丞手上,又安慰道:“晏丞,池希烨也會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

“他會嗎……”晏丞又哭又笑地看着傅榕,“他不會的,我不配好好活下去……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

晏丞把盒子放到自己的胸口上,拿尖角去戳自己胸口的皮膚。

如果不是我,他根本不會走到這一步啊!

看得出來晏丞情緒不穩定,傅榕強硬地抓住晏丞的手腕,阻止了他傷害自己的行為,“晏丞,晏丞,你清醒一點。”

傅榕一手按住晏丞的肩膀,手掌發力,手背青筋暴起:“池希烨的葬禮還沒辦,如果你也倒下了,誰來幫他操持這些?”

晏丞聽見傅榕的話後一頓,好像頓時找到了接下去的動力的生活重心,喃喃自語道:“對……我不能倒下……我是他的丈夫,我要給他安排好一切……”

他手上還抓着那個黑色的小盒子,餘光掃過時瞬間定在上面,眼眸深處突然燃起一抹火光,越燒越亮,他猝然擡起頭,“我想到了……”

傅榕被晏丞的眼神吓了一跳,以為自己面前的是一個完全失去理智的瘋子,他覺得晏丞整個人的情緒都不對勁,比當年處理家族裏的人的時候、比得知池希澤已經去世幾年的消息的時候還要可怕上百倍。

傅榕不敢大聲說話,生怕刺激到晏丞,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你想到什麽了?”

晏丞表情凄惶,嘴角卻向上勾起,露出了個難看又奇異的笑容來:“我想到讓小池留在我身邊的方法了……”

“你!”傅榕瞬間皺起了眉頭,“晏丞,你看着我!”他雙手抓住晏丞的肩膀,用力到自己的虎口酸痛,“你不能想不開!”

“我怎麽會想不開呢……”好像剛才露出瘋狂的表情的人不是他一樣,晏丞看了傅榕一眼,所有外放的情緒一秒間收攏回自己的體內,他表情平靜,眸色淡淡的,如果不是手上還抓着那個盒子,他就和平日坐在高位的晏丞沒有任何區別。

晏丞拍了拍傅榕的手,示意對方松開,“好了,我沒事,幫我去把醫院的負責人叫來吧,我有點事情想問。”

傅榕猶豫了許久才微微松開手,看晏丞确實沒有要做奇怪事情的跡象才徹底把手收回來,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

晏丞十分平靜地看着他,“快去吧,我就在這裏等你。”

傅榕終于放下心來,走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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