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湖已經不是湖,是亘古寒冰凝結成的世界。一座空冷幽靜的宮殿,宏偉而莊嚴,瓊樓金闕被埋沒在冰雪之下,雕梁畫棟被風和雪抹去了曾經的神采,只有那淚水般的水晶珠光還在閃爍着。
霜華抱着山月往宮殿走去,她如小獸一般窩在懷裏,哪怕陷入昏迷,她依舊疼得眉頭緊鎖。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滿山的花都被狂風帶到了一處,落在宮殿四周融化,混着雪水彙入湖中,像一片片流動的水晶,它們在溫暖的陽光下蒸出了水霧,朦胧如夢。冰雪覆蓋的宮殿在雪蓮融水下逐漸顯露出它原來的樣子。盛怒的狂風早已變成微微的冷風,冷,卻不淩厲,不是山月常年經歷的那種寒冬的風,更像是宮殿裏迎接他們的侍者。
但霜華已無心去感受這風了,縮在他懷裏的山月開始越來越冷,她臉上的血色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霜華直沖大廳,大廳中央有一座巨大的石蓮,周圍是淡藍色的水,雪蓮化成的水全集中在此處。霜華将山月放到石蓮上,石蓮開始下沉,山月整個身子都被埋沒在雪蓮水中了,緊皺的眉頭也逐漸舒緩,他總算松了一口氣。
周圍陷入一片平靜,只有風還在輕語。
那是一番怎樣的景象,藍色的水糾纏着紅色,像血在水中彌漫,在風的吹拂下,反射冷寂的光。多少年前,同樣的風,同樣的蓮臺,“她”躺在石蓮中央,帶着沉睡的秘密。
只見紅藍相間的水爬向山月的經脈,它們游走着,相融着,像在修複沉疴已久的身體。沉睡中山月,神思早已飄散,她像無主的游靈在迷茫,又像自由的雲終于獲得解脫。
這是哪裏?她走在一望無際的海上,除了水便是一片虛無。她前進着,不敢弄出聲響,擔心驚動這裏的生靈。波紋蕩漾,水仿佛在推着她前進,一旦停下來就能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推力。她不敢貿然前行,她努力對抗推力,但使的勁兒越大,她前進的距離就越遠。由于用力過度,她噴出了一口血,血融入水中,很快便消失不見。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攤開手心一看,不知何時她兩手心有了淡淡的紋樣,兩手的花紋是不一樣的,摸上去并無異感,她還想繼續深究,但這花紋很快就消失了。
不知何處傳來樂聲,她朝那處望去,除了水還是水,不見其他。她只能一直往前走,來路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眼前突然出現迷霧,她終于看見除了水之外的東西。迷霧阻礙着前進的路,讓她逐漸迷失了方向,樂聲又起,她只能順着聲的方向前進,走着走着,除了樂聲她又聽見了鶴鳴,眼前的霧漸漸散了,她看見了一個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世界。
雲萦缥缈,萬壑千岩,巉岩瀑瀉,一望無際的青山碧水。雲海下,是繁茂的花,山月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色,它們和雪蓮長得相似,顏色卻是嬌豔的紅,花朵簇擁着,順着風奔向天空。
她向前踏出一步,整個身子變得無比的輕盈,像是被雲托了起來,她走在空中,腳下是千千萬萬的民衆,他們齊刷刷的朝她的方向看來,突如其來的關注讓她覺得不安,她低頭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但民衆的歡呼聲卻依舊此起彼伏。她終于知道這樂聲來自哪裏,這是一種頌歌,雖然她聽不懂這其中的含義,卻能感受到其中的虔誠,像一種力量朝她湧來。
這裏是哪裏?她發現她身上的衣服換了,珠裙褶褶,绮羅珠履,随風而動,像是雲中的霞。她沉浸其中沒有多久,驟而一片火光從天而降,直直垂向大地,原本還在歡呼鼓舞的民衆躲閃不及,眼前的世界變得千瘡百孔,滿是硝煙和人的哀鳴。山月想阻止眼前的一切,卻覺得她與他們始終隔着一面屏障,無論她做什麽都無法阻止悲劇發生。
樂聲又響起了,此時清晰無比地響在耳際,不是之前的頌歌,曲中夾雜着鶴鳴,她從來沒聽過這麽悅耳的聲音,那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眼前的畫面逐漸模糊,只有那聲鶴鳴在呼喚着她。
眼前的霧散了,又是一望無際的水,水上站立着一只白鶴,她向它伸出手,眼前的鶴卻突然羽化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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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醒來,發現自己泡在水中,冰冷的水讓她打了個哆嗦。一陣風吹來,是從沒感受過的涼意。她突然感覺到哪裏不對!什麽時候她能感覺到正常的冷了!身體甚至有一種從未感覺過的舒暢。
霜華在邊上小憩,山月小聲的喊了喊,她本想起身,卻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不過不需要她大費周章,霜華便醒了。
她問道:“師父,我為什麽動不了了?”
“你醒得太早了,可能有些反噬,過幾天便好了。”
她沒多想,接着問道:“我的病算治好了嗎?”
霜華的聲音有些飄,像被人卸掉一層力似的:“算是吧,但還需要調理。”
山月覺得師父有些不同,但又說不出來有什麽異狀,她接着又問道:“師父,我能不能不泡在水裏?”
霜華搖了搖頭:“還是等你能動了,自己比較起來好。”
接下來,他就再也沒發話了,只是在旁靜靜冥思,任山月如何叫他都不應。
第二次醒來是在紅葉谷,醒來時不見師父蹤影,桌上是熱好的早膳,旁有一字條:
“為師這幾日有事出門,今日課業放在書房了。”
想來師父早就算到她今日會醒了,她用完了早膳走去書房,周圍安靜得只有水車和鳥鳴聲,山月心裏覺得空落落的,原本她還想和師父分享一下病愈的喜悅呢……
很久之前,她過着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仇家的追殺讓她每天都不敢睡覺,現在身體痊愈,也不用擔心仇人會找到這裏,卻還覺得這一切不太符合實際。她到現在連自己得了什麽病,又是怎麽治好的都不知道,師父也不提這些。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伸了個懶腰,起身去書房。
山月看着眼前的課業,有些晦澀難懂,有些難度很高,有的很容易理解,她在書房呆了一早上,所獲甚少。她拿出筆墨将不懂的抄下來方便日後求解。
按照書中的方法,嘗試運轉自己的天元力,山月發現自己很輕易地就凝了出來,根本不像書上所言,首次凝聚需要數日才能成功。凝聚成功的那一瞬間,她能感受到整座紅葉谷的呼吸,有股力量在樹葉間像風一樣浮動,能感受到土地上新長出的小草,花間采蜜的蜜蜂,以及溪流的聲音,她能感受到紅葉谷裏的一切,是那麽的熟悉,又那麽陌生。她将自己的思緒擴展開來,想要找尋師父的蹤跡,但過不久她便感覺到疲倦,是她神游得太遠了。
她的身體不能支撐她使用力量太久,山月覺得有些脫力,她決定休息一會兒。日後的幾天,山月除了練習運轉天元力之外,還要繞着山谷跑幾圈,她需要更強的體魄。
從冰谷裏回來,山月覺得自己的病沒有複發的跡象,師父也沒再叫她用藥,不知道根治了沒有。自己究竟是得了什麽病呢?她經常翻閱谷裏的典籍,沒有看到與她相似的病例,霜華也不知去了哪裏,已經好幾日都不見影了。她不敢離木屋太遠,但屋外的世界總是吸引她,像某種東西在呼喚。
山月能探知的範圍更遠了,她把神識擴散到上次去過的那座冰谷,冰谷的寒氣通過天元力傳了過來,但她天生是不怕冷的,這些寒氣還不足以讓她退卻。上次的神宮已經不見,山月繼續深入,去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這個地方陰冷,彌漫的天元力非常濃郁,山崖上還有一個山洞,黝黑的洞口傳來一陣陣讓她恐懼的氣息,她吓得連忙收回神識,心像快要跳出來了。
那個洞口裏是什麽?為什麽會有這麽恐怖的氣息?氣息裏夾雜着狂躁、憤懑、不甘,像是要把世間的一切都撕毀,難道裏面關押着什麽兇狠巨獸?這麽恐怖的東西師父怎麽沒提起過?
山月心有餘悸,待在書房裏直冒冷汗,但那個山洞一直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她必須做點別的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拿出了師父給她的任務圖冊,上面是一些讓她找的東西,千奇百怪,大到一段巨木,小到一塊石頭,師父讓她找這些有何用意?她收拾了一下行囊,想要出去找這些東西。
紅葉谷永遠都是秋天和冬天,秋之紅葉林,冬之冰谷。山月不敢靠近冰谷,畢竟那裏是她最不了解的地方。
山月運用天元力越來越娴熟,她将自己的神識順着紅葉谷內的天元力尋找圖冊上的東西,沒多久就搜到了好幾樣,便順着腦中的地圖去找尋。不過這些東西分布得比較散遠,收集起來不怎麽輕松。
第一件要收集的東西是一朵花,與其說是花,不如說是草,圖鑒上寫的是問心蓮,是長得像蓮花的一種草。這種草長得不遠,山月經常能見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