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持續不斷的痛呼響徹龍骨原的祭壇,山月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祭壇外守着兩個人,他們何時不時往裏望。山月背上的傷痕,如山間的溝壑,淌着幹涸的血。

一個老婆子杵着拐杖顫巍巍地走了過來,她奉大祭司之命,前來給神女換藥。

前來照顧她的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仆人了。老婆子畢恭畢敬,給她換藥前還禮貌地提醒。這是個訓練有素的老婆子,但一看到她背上傷,上藥的手不禁的發抖。

山月趴在祭壇上,腰酸背痛,卻動彈不得。平時簡單的翻身動作,如今會讓她疼得死去活來。

龍骨原罕見的下起了雨,守衛進來躲雨,他們恰好看見光露後背的神女,連忙背過身去。龍骨原上的小夥子何曾見過如此香豔的一幕,光潔的肌膚,滿是傷痕的後背,殘破而惹人憐惜。

若是摸上一把……

老婆子狠狠地咳了兩聲,男人們瞬間清醒,羞恥和欲望交替縱橫,老人将他們推進雨裏,并關上祭壇的大門。

這雨越下越大,外面的小夥子站在雨中背對着祭壇,雨水冰涼,卻始終無法沖刷身體的燥熱,一種陌生的情緒在他們心裏醞釀……

山月想打破祭壇裏致密的安靜,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

“這雨,什麽時候停啊,他們會不會着涼?”

“神女大人請安心養病,請不要擔心無謂的人”

聖潔的神女讓人瞧見後背,這要是傳出去,外面那兩個男人絕對活不過今天。山月能聽出老婆子的言下之意,她之所以淪落到如今境地,不就是多管閑事的緣故。

“可他們明明……”

“他們什麽都沒看見!他們是瞎子!”

山月呼吸一滞,連忙問道:“這……想要活命,必須變瞎?他們還這麽年輕!”

老婆子看着山月,仿佛看着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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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恭敬地說:“請不要再多管閑事了。”

山月一時忘了接話,準确的說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反駁嗎?反駁自己沒有多管閑事,只是想做自己覺得正确的事?難道看着別的生命受苦受難,不應該幫一把嗎?事實卻不如她所想,因為救一只鳥,連累照顧她的老人要被處以鞭刑;被關在祭壇,無關的人因為多看了她的背一眼,為了活命,要變成瞎子。

這是衰神吧,哪是個神女?

外面的雨停了,老婆子重新打開門,山月努力往門外瞄,原來的兩個守衛已經不在了,大概又會來兩個陌生的面孔。她坐在老婆子拿來的墊子上,祭壇裏又只剩她一個。背上的傷是那麽疼,她的心仿佛因為那場雨,變得更涼。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鳥鳴,她好奇地望窗外望去,是一只鳥,它飛到門口,探頭探腦的,她很想過去,但又擔心吓跑它。那只鳥看着山月,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沒想到那只鳥竟然真的飛了過來。

“你是小白的朋友嗎?來看我的嗎?”

鳥兒立在她的掌心,山月好奇的端詳着。它啾了兩聲,山月摸了摸它的頭,它的羽毛很是順滑,是一只很注重外表的鳥。

她柔聲道:“謝謝你來看我,你快走吧,被大祭司知道了就不好了。”

它用頭摩挲着她的掌心,卻沒有離去,山月再三催促,似乎聽不懂她的話似的,她只好走到窗臺,強行放走它。

祭壇外傳來腳步聲,山月這輩子都記得那個聲音,步履緩慢,如行屍般的規律,大祭司果然來了,老婆子肯定将剛剛發生的事如實禀告。山月實在不明白,這麽小的事情,就是被人無意中看了一眼,就要如此勞師動衆。

山月瞬間收斂了剛才的溫柔,她一臉冷漠地看着門口站着的人。

“來看你的神女還活着嗎?”

“牙尖嘴利,看來已無大礙了。”

“這條命對你來說價值可大了,我就是想自戕,你也會想方設法留住它。”

“十鞭下去,還有如此精氣神,你的體質果然不一般。畢竟是上天派來的,要來拯救龍骨原的。”

大祭司一拄一拐地走上前來,先是看了她背後的傷,然後加了加祭壇裏的火油,亮堂的祭壇變得更亮。她自顧自地說道:“我從出生,就待在祭壇裏,這個地方我比你待得更久。”

——怪不得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山月心想。

“龍骨原,本應該是個神明眷顧的地方,可如今卻像個籠子一般。”

山月嘲笑道:“你們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山下的村子被燒得面目全非,你們卻在這裏茍且偷生。可不就是個安全的鳥籠嘛!”

“年輕的神女,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我是年輕,但起碼我不會看着別人就這麽死了,也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錯誤要把人弄瞎。”

“他們把自己弄瞎是自願的。”

“你說謊也不過下腦子,哪有人自願把自己弄成個瞎子?”

大祭司呵呵了兩聲,說道:“等你在儀式中活下來,自己去問吧。”

儀式,只剩三天了,三天後就是龍祖在此埋骨的日子。大祭司永遠不會忘了儀式那天,她沒有看到奇跡,她什麽都沒感覺到,人們那質疑的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她的身上,那時候龍骨原還有很多女孩子,她們感激的目光變成了恐懼和厭惡。

族裏為了維持神話,獻祭了一個又一個少女,終歸什麽都沒出現,只好對人說,她們不是真正的神女,沒有與神明通話的資格。

外人聽起來覺得很可笑,但龍骨原卻深信不疑,始終堅信那個虛無缥缈的神話,真正的神女可以溝通神明,看到神跡,獲得神明的饋贈。

祭壇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來報,前天來襲的那群亂軍又來了,他們聚集在山崖下,看起來像是要強行占領龍骨原。

“你們留十個人在此,守護好神女,其他人跟我去啓動落石。”大祭司拄着拐杖急忙離開此地,但年邁的軀殼大大拖慢了她的速度,随行的人只好先将禮儀放下,背起大祭司就走。

剩餘的十人将祭壇圍起來,并把門鎖上,大有一種“想過去,踏過我的屍體”的陣勢。山月待着祭壇裏,外面的動亂仿佛與她無關。她忍着疼痛,走到窗邊,想看看外面的境況。

只見崖邊站滿了人,他們手拿着武器嚴陣以待。一陣強烈的震動,讓她近乎站不穩,胃裏翻江倒海,傷口猶如又被人踐踏過一般劇痛。

山月明白那是上次看過的攻城火炮,山崖下的巨坑就是他們的傑作,要是這炮向上打……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叫外面的人。

“快讓他們離開崖邊!”

守衛不明所以,只說:“神女大人放心,我們會用生命保護您的。”

“他們擋不住那個炮彈,會死人的!快讓他們離開崖邊!”

話剛落下,一聲巨大的炮響傳遍龍骨原,崖邊的一角轟然塌方,山月連慘叫都沒聽見,那幾十人就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山月近乎歇斯底裏:“快讓他們離開崖邊!”

終于有個人幡然醒悟,他奔向四周大喊:“離開崖邊!離開崖邊!”

根本趕不上炮火的速度,龍骨原出現無數個巨坑,過半的山崖塌方,這樣下去龍骨原很快撐不住。

敵人似乎不打算完全毀壞龍骨原,轟擊突然停了,龍骨原的反抗始終沒有停下,他們瘋狂地朝下方扔落石,逐漸殺紅了眼,敵人順着粗糙的坑面逆着亂石而上。龍骨原沒有抵抗外敵的經驗,距離上一次事件是數百年前,安然無恙的百年讓他們忘記了如何戰鬥。

亂軍很快就爬了上來,他們帶着精良的武器,橫掃四方,衆人退至祭壇。他們把祭壇圍得水洩不通,更引起了敵人的注意。

敵人卻不着急了,就像一群兇猛的野獸,看着鮮美的獵物,思考該從何處下口。

“這個地方只有一群糟漢子,連個娘們都沒有,晦氣!”

“這群爺們像群娘們兒,也晦氣!”

“只剩幾個老太婆,你們這是人待的地方嗎?!”

“後面是什麽?讓開,給爺瞧瞧,說不定饒你們一命。”

有個小夥子冷道:“裏面關着一只猛獸,放出來吓死你們!”

亂軍一陣哄笑:“還吓死我,有這玩意兒不一開始拿出來?你們要不讓開,讓爺幾個長長眼?”

人們圍得更緊密了,山月躲在龍柱背後,靜靜聽着他們講話。

大祭司被護在最裏面,背後就是祭壇的門,她用拐杖敲擊地面,山月的耳朵那麽靈,不會聽不見的。

“爬到龍柱上面去。”

她仿佛從敲擊聲中聽到了這句。

山月望着高高的龍柱,她帶着一身傷,爬得上去嗎?龍柱已經有千年歷史,長滿了青苔,滑膩不堪。她嘗試着攀爬,奈何根本抓不住。

此時門口的縫裏突然塞進了一把小刀,哐當地掉在地上,清脆的響聲讓慌亂的山月驚醒。她連忙把刀撿起,清理着龍柱上的青苔……

外面的敵人逐漸沒了耐心,他們舞着長劍,如同上次清殺那個村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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