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深夜,她抱着白鳥正在淺睡,一陣細微的聲音傳入她的耳內。她睜開眼睛,仔細聽周圍的動靜。夜間環境下,她的聽覺格外靈敏,百米開外,起碼有十人走動,她把白鳥放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摸索着地上的碎石,撿起一塊較大的石頭躲在入口處。
整個空間只有水滴在石頭上的滴答聲,火光透過周圍的植物照進山洞裏,這是十分危險的光亮。山月躲在入口處,連呼吸都變得很淺。外面的人喊着“神女大人”,他們還沒發現那個小洞口。
洞口外傳來人的交談聲,他們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山月的聽覺十分的靈敏,只聽某個人說:“儀式将至,必須找回神女。”
儀式?什麽儀式?
她再仔細聽,卻沒有人說話了。
山洞外人們的腳步雜亂,他們在四處翻找着,他們白天已經找過一遍,卻半點痕跡都沒發現。
突然,有個人像是發現了什麽,山月緊繃着神經,原來只是之前那在河邊留下的衣布,她故意弄得滿是血跡和泥土,讓他們以為她已遭遇不測。
他們仔細查看那片衣料,聞了聞上面的氣味,确定這是山月的衣服,僅憑一片帶血的破布只能說明神女的确遭遇意外,除此之外不能推斷出什麽。頭領将帶血的布放進衣袖裏,命人繼續搜查。
火光又掃到了那個被僞裝過的小洞口,山月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她緊緊攥着那塊石頭,若是有人闖進來,直接一個奇襲。
“大人,這裏有古怪,草太盛了,而且這些草,看起來不新鮮。”
人群聚集到了那個小洞口,山月連呼吸都停滞了。他們扒拉着那片草叢,眼看就要暴露在他們眼前。突然一聲鳥鳴,響徹山洞。山月被這一聲猝不及防的鳥鳴吓得直接把手中的石頭丢了出去。
白鳥沖天而起,飛出洞穴,繼而外面閃着明亮的火光,一聲聲慘叫和咒罵此起彼伏。白鳥瘋狂地襲擊着外面的人,鳥兒追擊了好幾百米,逼着他們回到了龍骨原底部依舊不罷休,龍骨原的人反擊未果,他們只好選擇撤退,争先恐後地抓着繩子往上爬。
但領頭卻沒有選擇逃跑,而是舉起了手中的弓箭,他冷冷地看着那群被鳥追擊地抱頭鼠竄的人,一聲穿雲的箭聲刺破漆黑的夜,人們瞬間冷靜了下來。山月心下慌了神,心想萬一那只白鳥又被射傷怎麽辦?
白鳥的鳴叫一直在持續,但箭聲卻結束了,山月十分擔心,她明白白鳥這是在為她拖延時間。但好不容易好起來的傷,不能再這麽用力,如果此時現身,她頂多被抓回去面對嚴酷的刑罰。她是神女,是預言中能與神明對話的神女,大祭司是不會讓她有生命危險的。
山月咬了咬牙,從山洞裏鑽出來,大喝一聲:“住手!”
一聲令下,手舉弓箭的頭領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箭,白鳥得到機會,一個猛沖,一爪子割到他的臉上,頭領發出痛呼,他的左眼受到嚴重創傷,血流不止。他強忍痛苦,嘴裏的話像是擠出來的:“神女大人,請随我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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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剛擡起手想看看他傷,卻收了回去,只說一句:“帶路。”
她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這些人也沒有資格聽她的解釋。他們恭敬地走在她身後。白鳥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就飛走了,臨走前發出好幾聲長長的鳴叫。山月心裏的巨石終于落下,它即使傷沒痊愈,但起碼不會再落得那般境地了。龍骨原的人看着飛走的白鳥,嘴裏像憋了數百個疑問,她沒有解釋,依舊端着架子,等着他們幫她綁好繩子。
剛登上龍骨原的土地,就看見大祭司以及數十名信徒,大祭司一向不露神色,但各個信徒的表情五彩斑斓,包括狐疑、憤怒、失望、恐懼等。大祭司沒有給山月解釋的機會,而是直接将人帶到了祭壇。這是山月第一次看到祭壇,說也奇怪,作為神女的她,先前不允許踏足祭壇。
祭壇裏的火光在夜風的吹拂下搖曳,映照着每個人的臉,每個人的表情顯得更加深沉。
火光映在大祭司的臉上,冷漠而充滿皺紋的臉面對着山月,即使明知大祭司一向不近人情,此刻卻讓她更加生厭。
山月擅自下崖,觸犯了禁忌,要被關在祭壇裏。大祭司始終不對她用酷刑,但負責照顧她的兩位老人就沒那麽幸運了。他們被帶進祭壇,走路都不利索的兩個老人,惶恐地看着這一切。
大祭司以看護不力為由,要将他們處以鞭刑。行刑人取出那長滿荊棘的長鞭,冷寂的夜空下,倒刺泛着鋒利的紅光。山月一看這可怕的刑具,連忙将兩個老人護在懷中,對着行刑人喝道:“要打打我,他們毫不知情。他們要是受到半點傷,我就讓龍骨原上的最後一個神女徹底消失!”
大祭司的臉終于有了變化,只是眨了眨眼。
行刑人面對山月的阻擋踟蹰不前,神女是龍骨原的精神象征,抽打山月相當于亵渎神靈。他面露難色,看向大祭司,如雕像般的大祭司沒有給他任何回答。行刑人再次舉起長鞭,大氣不敢出,狠狠一抽,鋒利的長鞭發出破空的聲音,他睜開眼一看,打偏了,臉上的表情更加絕望。
他看向山月,就像一個害怕被神明抛棄的信徒,拿着長鞭的手直直發抖。但他更清楚,如果不執行大祭司的命令,那麽下一個受鞭刑的人就是他。長滿了倒刺的鞭刑,連青壯的小夥子挨上一鞭都要疼上半把月,細皮嫩肉的神女如何承受得了這種罪。
又是一聲破空的聲音,山月将兩個老人死死護在身下,鋒利的倒刺帶起了血淋淋的肉,痛吟從牙縫裏擠了出來,背脊仿佛有把火在燃燒,血順着傷痕往下流,沁濕了祭壇上的雜草,十次的鞭刑,一刀一刀地刻在了山月的心尖上。
行刑人抽完鞭子,整個人虛脫了,就像是自己遭了這份罪,他跪在地上不斷地懇求山月原諒。
不露聲色的大祭司,看着血痕累累的山月,終于開口道:“都下去!”
衆人如釋重負,立馬退散,被護得毫發無傷的老人卻死死抱着山月,神女受了如此嚴重的傷,如果沒有人看護,很可能會活不過今晚,他們懇求着留下來照顧她,大祭司看都沒看他們一眼,讓人将他們帶下去。
衆人退去,祭壇上只剩兩人,山月與大祭司說話不再拐彎抹角,她面色慘白,在夜色襯托下,更像個找人償命的鬼,她氣若游絲,扯出一抹笑,道:“只打十下,是怕龍骨原上最後一個女祭品死去嗎?”
大祭司微眯:“你還知道什麽?”
山月疼得快喘不上氣,但氣勢不能輸:“英明的大祭司,不會覺得所有人都是傻子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個地方已經沒有年輕的女孩了,那麽她們都去哪裏了呢?又或者是,這個地方沒有女孩出生了。”
大祭司不接話,目光一直盯着只剩半條命的山月,就像在審視。山月眼皮都擡不起來了,背上的血一直在流,但她心知大祭司不會讓她就這麽死去,所以更加肆無忌憚,她接着嘲諷道:“我是龍骨原的神女,作為神的使者,我沒有必要跟你再解釋什麽,很不甘心吧?前任的神女?”
山月清楚看到大祭司的眸子縮了縮。
她猜對了。
“我可以還你一個聽話的神女,但不許傷害那兩個老人,我會在這裏一直待着,不再出去,你當年做不到的事,我來完成。”
大祭司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屬于人類的表情,那是一種輕蔑。
她看着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很想看出那深不見底的城府背後透出的半點想法。山月心知自己說得太多了,擔心自己暴露了,但她還是故作鎮定,盡管背上的傷痛得她直直抽氣。
大祭司突然向她走前了一步,她吓得往後一縮,不小心撞到了背後的龍柱,差點痛暈過去。一只充滿老繭的手摁住了她,山月驚訝于那雙有力的手,根本不像風燭殘年的老人的手。大祭司将她轉過身,從衣服裏掏出了一瓶藥,将她背後破爛的衣裳全部剪開,然後往滿是溝壑的背撒上藥粉。
山月痛得幾乎暈了過去,卻還在緊咬着牙關,擔心這個老太婆對她不利。但大祭司卻只是為她上藥,冰涼的藥粉撒在她的背上,鎮壓着灼痛的火辣,她趴在大祭司的懷裏,嗅到一股奇特的草藥味。
大祭司給她上完藥,山月已趴着睡着了。老人望着年輕的神女,久久沒有離去,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在這個夜裏沒有人能聽到。
雄偉的龍柱,是冰涼的,細聞能嗅出青苔濕潤的味道,它在這裏屹立了數百年,守望着并不遼闊的龍骨原,曾經的龍骨原是怎樣的?那是充滿鮮花的世界嗎?山崖上的人是不是和現在的一樣木讷?
大祭司朝着龍柱拜了拜,轉身離去。祭壇裏的火還在熊熊地燃燒着,發出火星濺射的聲音,噼啪,噼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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