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月見過很多場雪,每場都是那麽的寂寞,沒有這一場像這樣能直接冷進她的心裏。或許是因為她正在跑向一條未知的路,這條路只能前進,不能回頭,路的盡頭只剩冰冷的黑暗,以及想要将她生吞活剝的敵人。人們對力量趨之若鹜,盡管對它一無所知,但他人得之,自己也要擁有,以至于突破某種底線也在所不惜。

山月跑向雪谷深處,暴風雪越來越大,寒冷讓敵人的行動減緩,但對力量的貪婪卻不斷地驅使他們前進,有的人跟在隊友後面,以此躲避風雪,□□凡胎難以抵禦無孔不入的風,漸漸的,有人開始倒下,地上的雪更冷,冷得連呼吸都能凍住。敵人深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們一眼就看得出山月是在拖延時間,領隊下令撤退,人質在手上才能有更多的籌碼,她為了那群不相幹的人将他們引到此處,足以見得他們的重要性。一開始只是被她迷惑,如今寒冷的峽谷冷卻了他們的狂熱,理智開始回歸己身。

山月一見他們不上鈎,好不容易給雪谷百姓争取而來的機會眼看就要消失。

突然,一陣更狂的風擋住了入口,滾滾巨響,大地震動,突然而來的雪崩攔住了所有打算撤退的敵人。他們驚慌地尋找所有能避開雪崩的掩體,不分敵我,因為一個小小的掩體大打出手,力氣大的将弱的扔回雪裏,活下來的縮在一個小小的掩體裏,巨大的雪塊砸中腦袋,頭暈目眩,雪帶走了更多的體溫,他們抱在一起互相取暖,這場雪崩宛如一個世紀那麽長。

積存了萬年的雪,在年複一年的風中越積越高,越來越鋒利,巍峨的雪峰如同一把蓄勢待發的巨斧,孤獨的雪到了極限,終于帶着嘶吼的狂風遮天蔽日,勢不可擋地摧毀着觸及的生機。曾經高傲的雪松,片刻都支撐不住,最終橫腰截斷。傾斜而下的雪不給人片刻猶豫的機會,山月連忙側向逃離,部分敵人也朝着她的方向奔來。瞬息之間,很多人被壓在了厚厚的雪下,連最後的痛呼都沒有。

狂暴的雪還是将躲在掩體後的山月蓋住了,一股巨大的壓力讓她透不過氣,五髒六腑疼痛欲裂。

大雪過後,山野寂靜,原來的追軍只剩不到十個,山月躲在岩石後面,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雪成了她最好的掩護。她用盡全力扒開頭上的雪,雪竄進了嘴裏,阻塞呼吸道,她差點窒息了,終于扒開了一個口。

敵人突然不追了,他們躲在一處,衆人抱團,破開了覆蓋的雪,他們哆嗦着,互相汲取對方的溫暖,連路都走不動了。

她腳突然一滑,往下一看,才知道自己處于一塊凸起的峭壁上,腳下是萬丈的深淵。

帶頭的敵人不知道在說着些什麽話,那是她聽不懂的語言。只聽到一聲令喝,他們散向四周,開始尋找山月的蹤跡。她的腿有些麻了,在暴風雪中前進十分耗體力,眼下她動彈不得,稍微動一下都會引起失衡。但一直挂在懸崖上也不是個辦法,她必須換個地方躲。

雙方都筋疲力盡了,但對方勝在人多,山月被抓住會生不如死。

她小心翼翼地踏到另一塊石塊上,緊緊貼着山壁,想回到安全的地面,不料有個人發現了她,一聲吆喝,所有人都往這邊聚集。她連忙加快速度,奮力一躍,回到安全的地面,敵人手持着武器,她什麽都沒有,為了逃生,甚至把撿來的箭丢了。

敵人只要活的,也就是說哪怕半死不活也可以。他們本就只對她身上的秘密感興趣,對她的命不感興趣。

山月的三腳貓功夫哪能抵過一群手裏有到刀的人,她被逼回懸崖邊,敵人開始勸降。

她嗤之以鼻,既然來到這裏,就沒想着投降。敵人像看待獵物一樣看待她,殊不知他們也可能是獵物。山月撿起一塊石頭,灌之以巨力,石頭帶着無窮的恨意擊穿了其中一個人的頭。他們完全沒想到她竟然還有力氣,這純屬挑釁的行為,磨滅了敵人最後的耐心。

雪崩過後,暴風雪減弱,但卻更寒冷了,冷得人四肢發軟,手腳無力,這是上天能給予她的最大助力。一場惡戰打響,山月靈巧地躲過攻擊,撿起了屍體邊的刀,看似無章的攻擊,卻是山月下意識的反應,就好像很久以前她也與人對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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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面對如此多人的攻擊,終歸是力不從心,敵人說過要活的,但沒說要完整的。他們招招帶着狠厲,男與女本就在體格上有很大的差距,即使盡全力躲避,她的身上還是挂上了好幾道彩,敵人也好不到哪裏去,已經有好幾個去見埋在雪地裏的同伴了。

山月逐漸體力不支,一個不留神,敵人打掉了她手裏的刀,高她好幾個頭的漢子朝她腹部猛地一踹,她直直撞向山壁。更不巧的是,她的身後是一塊凸起的岩石,骨頭斷裂、皮肉被破開的聲音傳入耳內,背部突然一陣無以言表的劇痛讓她喪失了任何思考的能力,如同身體在四分五裂,不僅腹部重創,她的頭也遭遇了撞擊,好長一段時間都處于無意識狀态。明顯感覺到力量在不斷地消失,眼前的敵人開始變得模糊,她強撐着,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腹部一大灘血跡開始蔓延,石頭穿過了她的背,破開了她的腹,開膛破肚不過如此。嘴裏鮮血直冒,血液堵塞氣管,開始呼吸困難。

她必須撐久一點,這些人活着走出去一個,雪谷的人就會有危險。此時手心裏突然又出現了點點藍光,它們是那麽的微弱,在雪白的天地中毫不起眼,但正因為這些不起眼的光點讓這群人不顧生死也要抓到她。

此時的風又起了,凍的人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仿佛因為山月深受重傷而憤怒,她能感受到四肢逐漸失去的溫度,手心的光随着風飄散四周,敵人看着這些光點,甚至伸出手去觸碰。突然,那些小光點黏上了敵人,瞬息間,前一秒還在叫嚣的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冰凍,不可思議的景象讓敵人慌忙逃竄,峽谷的風本就狂躁得毫無規律,小小的光點随着谷風收割了好幾個人的命,他們四處散開,想逃過一劫。

山月手心裏的光變得更弱了,她連手都擡不起來,意識在一絲絲地抽離。

——不可以!

僅存的意志讓她撿起不遠處的刀,她猛地往自己手臂上一紮,血噴薄而出,但她的意識也瞬間清醒,微弱的光突然大盛,瘋狂地朝着逃跑的人追去。

大風過境,留下的只有空寂。山月手心裏的光,凝聚出最後一個光點,徹底消失。

血在不斷地往外流,她能感受到血的溫度,溫熱的液體流在冰涼的皮膚上,一瞬間的溫暖又轉成了冰涼,身下幹涸的血被凍住了,衣服将傷口和山壁黏在一起,雪落下,覆蓋在她的身上,就像溫柔的雪将她埋葬。

峽谷的寒冷麻痹了所有的痛覺,原來生命的盡頭也不是那麽恐怖。

只不過,太寂寞了,也太冷了。

風又停了,渾濁的天空終于恢複了令人心醉的湛藍。她從未在高處這樣看雪谷,遠處寒江曉霧,樹樹凇花雲疊,成片潔白的樹挂如玉般點綴天地,雪樹銀花,或盤旋卧龍、或婀娜。原本覺得雪谷常年冰封,驅逐了其他顏色,是寂寥的,現在看來它不過是想保留這純粹的白罷了。

在懸崖上,能看見遙遠的地平線,以及雪谷還在燃燒的硝煙,人們已經逃走了,這是她最欣慰的。她多想讓時光停留在這一刻,冰冷的雪麻痹了痛苦,入眼處是極致美麗的景色,也沒有暴風雪驅趕她離開這裏,連風都在低語。

接天處的橘色,朦胧得只有淺淺一層,驟而橘色擴大,出現更為鮮豔的紅,她從未見過如此絢麗的霞彩,如同天女織的綢緞。整個天空都被映紅了,紅霞映在雪峰上,日照金山。

這是生命最後的暮色,讓即将離去的人更加留戀人間。

伴随着如此美好的天象,耳邊突然傳來威嚴的龍鳴,威懾山河的龍鳴在天地間回蕩,巍峨群山為之顫栗,她能清晰感覺到地表的震動。

如夢如幻,這或許是神志脫離□□前最後的想象。這個夢太過具象,具象到能清楚看到巨龍的模樣。莫非她真的是龍骨原的神女,臨死前得到祖先指引?

破雲而出的巨龍,萬丈的霞彩映在它的龍鱗上,反射着華貴的光,雲霧缥缈中,萬獸之首的龍,騰雲駕霧而來,離她越來越近,就像來特意接她的。

她終歸還是合上了眼,實在沒有力氣再去看這樣的暮色了。

迷糊中,她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向她狂奔而來。這聲音是那麽的真切,真切到甚至能聽到一絲哭腔。是誰那麽在意她?莫非是雪谷裏的人找來了?可這裏雪谷的人根本無法進來,這是暴風肆虐的世界,他們連入口都無法靠近。

溫暖的手覆在她臉上,這感覺讓她如此地貪戀,從未感受過如此溫暖的手。他在說什麽也聽不清了,似乎在小心翼翼地将她帶走。她的腰斷了,被抱起的時候就像個斷線的木偶,那個人想緊緊地抱住這個殘破的木偶,卻又擔心弄疼她。

她被人護在懷裏,源源不斷的溫暖傳入身體,甚至連身體上的劇痛都減弱了,她想睜開眼睛看看究竟是誰,但神志已無法控制這具殘破的身體,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她的意識在逐漸恢複,能感覺到空間的移動,這個速度是多麽的快,以至于除了風聲和耳邊的呼吸聲,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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