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山月看到那個女人不止一條傷痕,更嚴重的是在最隐秘的地方,盡管她未經人事,也明白這個女人經歷了什麽。戰争對所有人毫不留情,人們自私地掠奪一切。她能看到這條路的盡頭。最好的結果是讓這座城與世隔絕,茍且偷生。

屋裏傳出痛呼出聲音,山月推門而進,發現那個女人正掙紮着起床。此時她不再那麽警惕,山月讓人送吃的過來,是素菜湯,這是城裏最好吃的東西了。

女人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她把湯喝了個幹淨,哽咽着說:“為什麽我不早點發現這裏,這樣我的孩子就不用死了。”

山月最不擅長的就是安慰人,她只好等女人自己冷靜下來。

她總算冷靜了,感激道:“謝謝你,你是好人。我看得出,你在這裏有話語權,我能否請你幫個忙?”

山月問道:“什麽忙?”

“能否讓我在這裏待一段時間,傷好了我就會走。”

“你可以一直待着,這裏雖破,但也算是個避難所。”

女人搖了搖頭:“我什麽都沒有了,我想去報仇。”

山月奉勸她打消這個想法:“你除了這裏,哪裏都去不了。外頭那麽亂,你能活着來到這裏已經很不錯了。”

“在這裏活着和死了有什麽區別。就算我們能活下來,罪人還是依舊逍遙法外,死去的人都白死了麽?……他還那麽小,剛學會走路,我好想他!……我永遠記得那張臉,我要他死!”

山月靜靜看着她哭,直到最後哭累了,才說:“我現在沒有能力給你報仇,你若是離開,我不攔你。你若是留下,那麽你就是我們的一員了。你可以活到親自殺死你的仇人的那一天。”

被山月叫來的應郎中到了,女人也冷靜了許多。山月守在一旁,看着他號脈。這裏物資匮乏,女人傷得很重,再加上一路逃亡,血滞五髒,眼下需要通血,可城裏并無太多藥材,醫館的藥材大多被水泡壞了。

“應郎中,您看看還有什麽藥能在這裏找到的,其餘找不到的,寫個方子給我,我來想辦法。”

郎中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嘆息道:“诶,二十裏外的雪谷應該有,但腳程太遠,不曉得來不來得及。”

山月怎麽沒想到雪谷,雲姨就是醫師,應該有很多草藥。她大喜過望,交待應郎中好生照顧病人,她拿到了草藥就立馬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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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公裏的路腳程并不遠,花幾個時辰便可,但雪谷被群山環繞,翻山越嶺很是消耗精力,山月傾盡全力趕往雪谷。數月不見,她重走來時的路,曾經被雪封的路,露出了原來的地貌。她對這些路很熟悉,但又很陌生,大雪覆蓋時,舉步維艱,她整整在路上耗了一天一夜才走出去,如今卻好走多了。

她的腳步很急促,身體異于常人讓她更快到達雪谷。一想到能再見故人,她非常激動,有種歸家的感覺。

路上的草有被車輪碾壓過的痕跡,腳印很密集,她從未看過如此多的腳印,隐約有種不詳的預感。她朝着雪谷的方向狂奔,本就不長的距離,突然變得好像走不完。

——別出事,千萬別出事!

雪谷內,一支箭羽劃破長空,它精準地紮進了人的身體。那具中箭的軀殼不甘地往前沖,血濺四周,雪白的地面綻開了朵朵紅梅,軀殼在幾步外倒下,死不瞑目,早已沒有生機的眼望着某處,一個人影倒映進了他的眼裏。

那個人影站在村口,急促的腳步戛然而止,她驚恐地看着這一切,雪被溫熱的血融化,又重新凝結,火點燃了雪谷,人們逃向四周。

一束火從天而降,炙熱的烈焰被石頭阻擋在外,但熱煙卻鑽進了屋裏,屋頂的大火始終不滅,室內逐漸升溫,整座屋子搖搖欲墜,即将受熱膨脹爆開。一對孱弱的老夫妻從屋子裏艱難地爬出來,老爺子推着婆子往外逃,外圍是漫天的亂箭,後方是炙熱的烈火,他們寸步難行,無處可逃。

“雲姨!”

老人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朝她跑來,便什麽都不顧,讓她快跑。山月依舊跑向她,二話不說将她背起,朝生路撤離。但密布的濃煙擋住了所有的去路,她只能憑着感覺跑向不凍河。

此時傳來孩子的哭聲,她無比熟悉這個聲音,她只好把雲姨放下,叮囑他們朝河的方向跑,轉頭又投向了原來的路。

濃煙嗆得人喘不過氣,一支離弦的箭從她耳旁擦肩而過,破空的聲音讓她腦中一白。周圍都是哀嚎和求救聲,她回過神,努力尋找那個哭聲。哭聲不斷絕,意味着他還活着,她非常害怕這個聲音突然消失。她終于找到那個哭聲的主人,一片狼藉之下,身體早已冰涼的女人背上插滿了箭,孩子窩在她的懷中一直哭着,小手抓着母親的頭發,像是在懇求她的回應。

山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将孩子從母親的手中掙脫,來不及哀悼,抄起地上一塊木板抱着孩子跑向不凍河。

雪谷裏的聯防隊早已被殲滅,箭雨依舊一波又一波地襲來,她帶着一個孩子,很難穿過密集的箭雨,木板近乎被打穿,她只好跑向一個隐蔽處躲避。不凍河近在咫尺,但她必須解決了安全隐患才可以繼續前進,否則即使逃出去,敵人依舊可以順蔓摸瓜找到那座城。

她脫下自己的外衣将孩子綁在自己的胸前,安撫道:“別哭,姐姐一定能帶你出去,我們去把壞人趕走,然後去找爹爹好不好?”

孩子哪聽得懂這些話,還是一個勁地哭,哭聲很容易引來敵人的注意,山月很是絕望。她從來沒有帶過孩子,不知道如何解決孩子的嚎哭。

亂軍放完箭雨,開始進來搶掠,山月連忙跳進一個掩體裏,捂住了孩子的嘴。她悄悄地撿起地上的箭,慢慢地朝最近的敵人移動,趁他放松警惕,眼疾手快地将箭插進了他的頸部。敵人瞬間倒下,孩子也沒了哭聲。

她連忙查看孩子,他睜大眼睛看着她,山月怕他有心理陰影,連忙抱着安慰了一會兒。有了安全的空隙,山月連忙跑向不凍河,在不凍河等待山月的老兩口喜出望外。

“裏面還有人,我要去救他們,你們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雲姨擔憂極了,想拉着她直接離開這裏,以她一己之力如何與亂軍抗衡?山月投以安慰的微笑,她把孩子交給了雲姨,又轉了回去。

洗劫的亂軍起碼有百人,山月看着他們對無辜的□□打腳踢,抓着女人上馬車,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燒,山月拿着從敵人手中奪來的弓箭,精準地射中了正在猥亵女人的男人。她引起了所有注意,提着大刀對她笑着,眼神仿佛在看一個裸女。

她又射出一支箭,直中敵人裆部,他慘叫不斷,這聲音在她聽來是多麽的婉轉動聽。

山月吸引了所有火力,人們得到了逃亡的機會,他們争先恐後地往外逃走,在外圍守着的敵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她不斷撿起地上的箭,快速地射殺了一個又一個敵人,箭雨重新朝她襲來,她果斷地跳進一堵牆後,見縫插針,盡全力除去站在外圍的敵人。

——逃吧!快逃吧!活下去!

山月給他們打出了一個逃生口,殺急眼的百姓抄起家夥攻擊亂軍,給婦孺創造逃生機會。男人們立起了一堵牆,他們破開了一條生路,将所有想去追擊的敵人鎖在雪谷裏,但亂箭齊射,人牆逐漸變得血肉模糊,即将失去抵禦的能力。

必須想辦法讓百姓逃出去,她叫嚣着,想吸引注意,但殺紅眼的敵人毫不在意她的挑釁。

眼看不斷有人倒下,她急了。

“你的力量是天賜的禮物。”

雲姨的話突然閃過。

她能用這個力量幹什麽?她浪跡數年,絲毫沒有了解過它。只記得自己當初寒毒纏身,病發時,方圓百米,氣溫驟降,失控時還會結上一層化不開的冰,她以前就凍死過人,但病已經好了,再也當不了人肉炸彈了。

此刻,她多想變回那個被稱為“怪物”的自己。

山月用盡全力,想讓自己回到以前失控的狀态,可什麽都沒發生。當初龍骨原的人消失無能為力,如今雪谷遭受侵略也無能為力。

山月将所有的力氣集中在手上,希望出現奇跡。就在她即将放棄之際,手心終于出現了點點微弱的光。

她不要命地大喊,撿起腳邊的石頭朝着敵人的腦袋狠狠地砸,他們終于看到她手心的光,懂行的人知道這是什麽。

“抓活的。”

山月撒腿就跑,她跑向雪谷的深處,那裏常年暴雪肆虐,罕有人能從那裏活着出來,這群蟊賊根本不知道自己踏進了什麽地方。

但貪婪使他們铤而走險,山月看着暴躁的風雪踟蹰不前,她往後看了一眼,雪谷的百姓已經馬不停蹄地往外跑了。

不曾有人對她說“天塌下來有我頂着”,她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執着于救不相幹的人,也許是因為經歷過太多的無能為力。

有一天,她也能成為別人的天吧?如果自己還能活着出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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