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冷,好冷啊!這是在哪裏?如同墜入了冰河,她不是不怕冷的嗎?這等寒意讓她無法呼吸了,她蹲下來,整個人瑟縮着,不斷搓着自己的手臂,妄圖給自己增添些溫暖。她望着周圍,四處是黑寂的夜……

皇宮本就冷清,沒了山月陪他,顯得更冷清了,此時已入冬,息吾每天都在她的床邊等她醒來,他摸着她涼下來的手,每天都在悔恨。

“我真的不該讓你碰酒的,你醒來,我親自給你釀,每天都不重樣。”

“千防萬防,終歸還是出事了,你是不是早就做好了準備,但是你把我扔在這,就沒有顧過我嗎?”

“你說我心狠,不給你懷上孩子,可是你看,我連你都護不住。我也想有個溫暖的家,但我更怕他遭遇與我們相同的厄運。”

“你是不是很冷?我抱着你,你會不會好一點兒?”

“月兒,我好想你……”

男人抱着臉色蒼白的女人,無論他說了多少話,語氣多麽溫柔,無論多麽奢望她施舍半點回應,聽到的只有她淺淺的呼吸,就像睡着了。可她的身體這麽涼,夢裏過得定是不好,他緊緊抱着她,想給她捂熱了。每日前來應召的“神醫”都束手無策,只能靠着寧見月的回天丹續命,可他也清楚,這藥用久了,也會失去效用。

他是不是該賭一把,将她送到淩虛去?可那兒是龍潭虎穴,周圍那麽多強者坐鎮,她想出來談何容易?靠自己殺進殺出嗎?就算将她搶回來,他也已力竭,再也保護不了她。

那酒裏究竟是什麽毒?讓她昏死了,連生氣都沒有?

宮裏的鐘鳴了,他該上朝了。息吾不舍地松開手,離開她的榻,命周圍的守衛嚴加防範,若有別的人闖入,格殺勿論。

平日裏話多的群儒,此時像嘴裏吞了蒼蠅,話都不敢說。息吾煩了,便說:“衆卿無事便退朝罷!”

“齊奏陛下,臣有話要說!”突然站出來個大臣,是簡閑的員外郎許墉:“臣聞我朝強将山月将軍陷入了昏迷,微臣深表痛心,臣四處求醫未果,只聽民間有一傳說,喚叫魂,至親之人夜間到被喚魂者走過的地方喊離魂的名字,說不定離魂聽見了,會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殿內大臣一聽此等不着邊際的言論,大發雷霆:“荒唐!許大人何處聽來的胡話!山月将軍尚未成家,孤身至今,也未有至親,叫魂也只是民間的傳說,迷信!謬論!”簡閑一聽,臉都白了,這許墉盡找坑跳,若是叫魂無果,觸怒龍顏,他們這一黨派,在聖上眼裏,還有立足之地?

誰料王竟有了興趣,問道:“欺君乃大罪,愛卿從何處聽說的,可有實據?”

“回陛下,臣休沐之日回了趟老家,村中有幼兒整日怔怔無神,有大仙說孩子離了魂,其母在村裏叫魂了三天三夜,第四日早上,孩子竟醒悟了,臣也是聽家母說的,至于真假,還需聖上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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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大臣應和道,說自己老家也聽過類似的事,但有些成功了,有些不成功,息吾掐了掐眉心,道:“愛卿心系我朝重将,朕甚感欣慰,只是将軍因何昏迷,尚未查清,衆卿莫妄加猜測,朕已廣布天下,重金求醫,山月将軍乃開國重将,朕将竭盡所能留住,乏了,退朝罷!”

息吾坐在自己的偏殿,深深吸了一口氣,更多的是無奈。想不到為了救她,如此荒唐的言論都有人提出來,更荒唐的是,自己還真想試一試。他在等待入夜,入夜後,他命宮人在宮道上喊她的名字,這樣就可以掩飾掉自己獨自叫魂的悲傷。

“山月将軍,你快回來!”宮人們喊得有力又大聲,他也加入了叫魂的隊伍,整座宮殿徹夜回蕩着這個聲音。

結果可想而知,宮人們喊破喉嚨,叫到天亮,山月也沒有半點起色,疲累的宮人一早還要伺候宮裏的貴人,紛紛咒罵出這個主意的人,實在頂不住了,躺在宮道上睡着了,然而他們不知道,有個男人在塔樓上喊了一晚上,歇斯底裏,絕望中又帶着懇切,皇宮外的百姓們說,那聲音就像失了偶的大雁,發出凄厲的哀鳴。

息吾每天拖着疲累的身子,強撐着上朝,他根本無法入眠,抱着冰涼的山月也只堪堪眯上幾息,他怕山月突然醒來口渴或餓了,無人照顧,所以寸步不離。

山月昏迷第四十天,隰京大雪,千裏冰封,入冬的京都,河山披上了銀裝,外面很冷,可屋內更冷,息吾在屋子裏燒了爐子,往常她是最不屑用這種東西的,可現在爐子燒得再旺,她的手腳依舊冰涼,息吾怕聽不到她那淺淺的呼吸聲,整日裏都抱着她在榻上,久卧病榻的人身上會長瘡,他還得挪動挪動她。

灰白的世界,如同他變得灰白的心。

灰白的天空,突然裂開了一條縫,漏出了暖和的日光。

戴月居外突然響起敲門聲,魏來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陛下,有醫者求見,說有辦法救治将軍。”

一開始他聽到這句話會很期待的,但現在已經麻木了,升起太大的希望,得到的是更窒息的絕望,他讓魏來将人請進來。來者是個女人,撐着傘,鬥篷上還沾着幾粒雪花,她拍了拍自己的鬥篷,行叩禮:“十相子參見陛下。”

“免禮,你有何辦法喚醒将軍?”

“陛下,将軍失了魂,她早已不在這裏,若是讓她醒來,也是無神的,陛下若是信得過在下,懇請回避一二,臣施針救治。”

“回避?此乃朕心系之人,你來歷不明,上來就叫朕回避?若你對她做了什麽,朕還來得及補救?”

“病人已如此,也無需任何補救,遲早都會仙逝,陛下再拖下去,将軍生機只會流失更快,陛下用的藥也逐漸沒了效用了吧?病人是否越來越冷?”

“你這是在咒她死?”

“在下絕無此意,只想施針濟人,但不想旁人打擾,若是因此産生了什麽變數,十相不敢擔保。況且外面重兵守護,又有陛下,十相就算真做出什麽,也沒什麽好下場。生命可貴,陛下還是出去,讓在下施針!一刻內,若在下還不出來,陛下破門而入便是。”

息吾看着懷裏的女人猶豫再三,十相子靜靜候着,似乎早就料到這帝王會妥協,只聽眼前喪氣的帝王溫柔地朝女人說了幾句:“月兒,又有大夫來看你了,你要好好的,給朕醒來。你醒來,朕什麽都依你。”

他起身,屏退其他人,盯着十相子看了一會兒,随後自己也離去,順手關上了門。

屋內只剩兩個女人,十相子手一揚,一陣氣浪散了出去,房間裏再也傳不進外面的聲音。她走到山月近前,伸出手蹭了蹭毫無血色的臉,目光注視在那張面容上,那張臉飽經風霜,不如十相子的膚如凝脂,那手生滿老繭,更不如十相子的青蔥柔荑。

“哎……”房間內生出一聲嘆息。

“月輪的聖女個個都說自己是個無情的人,可到頭來都是傻得不能再傻的情種。莫怪我給你喝了那酒,時候到了,你該恢複你的力量了,否則被那人取了先機,你的下場可是比她還慘。”

十相子給女人把脈,手覆在她的腕上,摸到了意料中的脈象,虛浮無力。

突然!一股異常的跳動讓她大驚失色,原本平靜的女人盯着床上的病人,語氣都顫抖了:“我不過來晚了些,你竟然有孕了!我該不該幫你留下這個不該現世的孩子?這個孽種只會吸光你的精氣,在這節骨眼上,我必須把它……”

女人伸出手,探在山月的小腹上,猛地一運氣,一股極為清冷霸道的力鑽進山月的腹腔,十相子大驚,突然遇阻,她被擋在了外面。

她的語氣有些失控:“你瘋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那是山月無意識的表現,不知是她在抵禦,還是肚子裏那個孽種在抵禦,若是後者,這東西還未成型尚能如此,日後成形了豈不毀天滅地?十相子拼盡全力,往她的肚子再次運氣,依舊遭遇頑強抵禦。此時十相子看到山月的臉色變得更差,連忙收了手,不料遭到反噬,氣息逆流,她捂住心口,壓下那股逆氣。

這樣做會對山月不利,十相子只能暫時封住那胎兒的生長,至于以後,那便等她醒來再議。十相子取出針包,開始施針,手覆在她的心口上,山月心口透出微弱的光,一顆珠子顯了出來。

那顆珠子,是一個人的心。

外面很危險,他把心給了她,這樣就能為她抵禦一切傷痛。

這顆珠子已經變濁了,無用了,該回到他身邊了。

十相子把珠子抽了出來,收回體內,依舊是那種注視的目光。

——別怕,我在看着你,你會想起很多事,只不過不會記起數年前的紅葉谷,該回來的是時候還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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