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眼前所見,一個“慘”怎能概括?地上癱着一個孩子,奄奄一息,身上的淤青比自己師姐商陸的抽象畫還要色彩豐富,怕是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孩子的周圍則是面目猙獰的中年人。據他的經驗,這個孩子的傷勢起碼要修整半把月。醫者仁心,看着眼前的陣勢,他瞬間怒火中燒,大喝一聲:“住手!”
他沖到孩子面前,壓根不敢直接觸碰他,他用淩虛天景坊功法給他暫時止痛穩定傷勢,但這都是權宜之計,必須把他帶到幹淨整潔的地方治療。
那幾個罪魁禍首看見怒氣十足的陸奚壓根就不敢上前,只警告他不要多管閑事。
救人心切的陸奚直接忽略了這個警告:“來一間客房!多少錢我都給!”
沒有人回應他,陸奚直接朝向一間民宅打算強制闖入,一個婦女攔住他:“站住!想帶這個孽障進我家,先踏過我的屍體!”
“難道你想要這孩子死嗎?”
“他住的地方在村尾,你想救這個孽障自便,我沒本事攔你!”
陸奚迅速提氣前往所謂的村尾,這裏的人第一次看見有人憑虛飛行,紛紛投以驚訝的目光,如果他懷裏沒有那個孽障的話,他會相當受歡迎的。
他到了村尾,哪裏有所謂的住處,只有一個破敗的、幾塊木板勉強搭成的木屋。風吹過,一縷茅草從屋頂上飄落,破屋看起來搖搖欲墜。難以想象寒風襲擊這個孩子的時候,那種寒風淩虐帶來的絕望,在這種極寒的地帶,這個孩子是如何活下來的!
孩子靜靜的在陸奚懷裏躺着,他早就被打得昏迷了,根本不知道有那麽一個好心人會救他,只知道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無比和善的臉。
“你醒了?來,喝點這個。”陸奚盡量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跟他說話,還帶着自己練習了無數次的笑容,然而這個笑容顯然不夠完美,孩子還是十分的木讷。
“放心,叔叔不是壞人,我已經教訓過打你的人了。你的傷太嚴重了,喝下這個會好很多。”
孩子眼裏終于有了些波動,他遲疑的張開嘴巴,陸奚把藥送到他的嘴裏。
陸奚配的藥是無比的苦的,連師姐商陸都畏懼三分。(天景坊有兩大特色:陸奚的苦藥和萬年不過晉級考試的商陸。)
藥一入口,孩子差點就吐了,但是為了這個似乎救了自己的恩人,他還是忍着把藥咽下去了。
“他們為什麽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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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喝藥的動作停住了,接着又繼續喝藥。
顯然他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陸奚把話題岔開,“你爹娘呢?”
“沒有。”
“你一個人住的?”
“照顧我的人已經死了。他們說都是我害死的。”
“我可是淩虛弟子,沒那麽容易死的。你想要跟我走嗎?我帶你離開這個地方。”
“我不想出去害人。”
“可是你留在這裏總有一天會被打死的。”
“或許這是我該得的下場。”
“上天賜予你生命并不是拿來給你糟蹋的,我帶你回家,那裏沒人打擾你。”
孩子十分平靜的回答:“那上天讓我存在是為了什麽呢?你是個好人,我不想害你,你走吧。”
陸奚對這回答有些意外,好聲好氣的說:“我費盡周折把你救過來了,就得聽我這個大人的,你的身體需要靜養。”
只見孩子接下來什麽話也沒說,眼神裏盡是麻木。陸奚說什麽,他就做什麽。“醫者仁心”四字對于醫者來說,分量是如此的重。他不想讓一個生命如此死去,卻不知道這樣一個善舉,會徹底改變一個人。
半個月來,這個孩子似乎一直與他疏遠,美其名曰不想害死他,然而卻會不由自主的靠近。
孩子恢複得差不多,陸奚便繼續完成此行的任務。天華草靠近封印之地,據商坊主說,這草屬于極寒之物,常年吸收上古寒冰,算得上是珍品一類。它常常垂得富家弟子的青睐,一般陸奚是懶得接這種任務的,但是商坊主說欠了某個老匹夫的人情,天華草又被人訂完了,只好拜托他去跑跑腿了。
孩子已經能下地了,天天好奇地看着陸奚搗鼓些他沒見過的東西。他想問,又不敢多問。他沒有名字,陸奚給他取名陸霖,這孩子沒走出過這個村子,算得上是一字不識,陸奚費了好大勁才教會他怎麽寫自己的名字。
“父親,這個‘霖’是什麽意思啊?”
陸奚呵呵一笑:“想知道?自己多讀點書,以後就知道了。”
位于陸府東部的一處偏園突然來了個新客人,積塵的園子多了一絲清冷的氣息。陸霖穿過竹徑,四處觀望,風摩挲着漢白玉欄杆,給他送來一絲不屬于極地的溫暖;青苔斑駁着矮牆,一株西府海棠亭亭玉立,猶如一位溫婉少女,風拂動她粉紅的衣裳,帶走了了幾縷芳香。
陸奚領着孩子走進一間古舊的房子,房子光亮如新,與外面雜草未清的園子不同,若非屋頂橫梁上的皺紋,誰也不知道這房子已經很老了。家裏的下人除了給陸霖送一日三餐之外一般不會靠近東園,因為主人下了命令,不許打擾東園的少爺。
陸夫人從夫君口中得知這孩子的過往,屢聽屢泣,無比心疼,給他送了很多精致的衣裳和吃食。陸霖除了感謝外,壓根不敢近人,生怕詛咒沾染上這個世間最溫柔的女人。
他天賦異禀,求知欲極強,陸奚偶爾教他些陸家傳承的醫術和藥理。東園有一間書房,皆是托父親給他尋來的書。常常一壺茶,一本書,便是一個下午。
陸奚一直在外奔波,鮮少回家,家中一切都是夫人打理。待到她即将臨盆,陸奚才火急火燎的從遠方歸來。
仲夏六月,陸家迎來了一個新的生命,是個女兒,取名非魚。夫人生産後,陸奚便待在家中。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小魚兒,便給了她一個練習了大半個月的笑容,然而非魚一見到他就哭了,不知是不是吓哭的。
陸霖見到非魚也是滿月之後了,父親特意抱她來東園。第一眼看到非魚的時候,她靜靜躺在父親的懷裏,總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那胖乎乎的小手,那麽小的身子,看起來很脆弱。他不敢靠太近,就這麽遠遠看着也挺讓他安心的。這是陸霖第一次見到新降生的生命,原本對生命并沒有什麽概念的陸霖,頭一次感受到了它的意義,不像小草長出新芽,也不像海棠抽出綠枝,是一種無法名狀的滋味兒。
他莫名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段黯淡無光只有冰寒為伴的日子,那段想自我了結卻總不如願的日子……
原來活着,真的是有希望的。
待在家中無事的陸奚除了照顧妻兒,還着力研究陸霖身世之謎,家裏資料有限,便托人從淩虛派借來。他以為陸霖口中的詛咒——靠近他的人最後都會死,不會應驗在自己身上,畢竟這個所謂的詛咒沒什麽依據。
陸奚并沒有在家裏待多久,修整了倆月,便回了淩虛天景坊。他并不知道,一股霸道的力量正在他的身體裏悄悄生長……
十年光陰如流水,曾經瘦弱的陸霖已經長成翩翩少年,不知幾時開始,外界相傳陸家有個兒子,他家的門檻不知道被多少說媒的人踏過,盡管每次皆是無功而返。坊中有歌曰:“陸家翩翩美少年,惹了多少伊人淚,羞了多少美嬌顏。願化清風度東廂,綠竹風動,海棠花現,得見那人、有如玉樹臨風前。”
陸霖住在陸府足不出戶十載,以為這樣的生活就是他的全部了,但上天仿佛見不得他順利,也不允許他感受家庭的溫暖,于是把他的養父帶走了。
一個寧靜的早晨被一聲絕望的哭嚎打破。陰雲仿佛在訴說着陸府的悲傷,細雨打在陸霖和陸非魚的臉上,混着淚水流了下來,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淚水,哪些是雨水。
這雨水,大概是天的淚吧。
陸霖從進府開始,第一次踏出自己的院子,他跪在父親床前。整個房間裏的悲傷讓人喘不過氣,将死的陸奚躺在床上,仿佛很早很早就紮根在那裏。陸霖感覺如鲠在喉,懊悔和悲痛交雜着,好像身上所有的血氣都突然消失,只有皮囊還在呼吸。陸非魚早就泣不成聲,她強忍着淚,拼命擦着眼睛。氣若游絲的父親看着跪在床前的兩個孩子,費力地說道:“霖兒,手擡起來。”
陸霖強忍着哽咽擡起了手,陸奚費勁地遞給他一個盒子:“來,把這個戴上。”
盒子裏是一個镯子,冰藍色,泛着流光,一看就是不凡之物。陸霖一戴上,镯子沒入皮膚不見,只留下一個月牙印記。
“這是一個摯友送的,現在交給你。霖兒,你多勸勸這丫頭,多大人了,還哭。我快下土了,以後保護不了你們了。”
“父親,別說傻話!”
“我給你的镯子好生帶着,好生帶着……”
“不!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