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病重

即便上了初中,小北村裏學業不緊,早晚自習更是與他們無緣,陸家聞放學回家還能幫他爸幹點活。

最近幾年房地産行業算是徹底發達起來了,陸連海也忙得一頭熱,他視力不太好,原本在這一行幹是沒啥優勢的,可偏偏就咬牙幹下來了,幾年過去,在他工程隊裏也算是個大哥似的人物,真正上梯子幫人家裝修的次數少了,大多都是在調動裝修工,可也越來越忙。

陸家聞畢竟是個大人靈魂,知道輕重,在家把他爸伺候得好好的,頗有些家庭煮夫的風範。

……其實他也不光是為了陸連海,陸家聞記得上輩子高銘忙得沒日沒夜的,忙出胃病來了,他就挺悔恨自己沒學出幾招拿手好菜的,這會兒有了機會,他一定要把高銘的胃照顧得好好的。陸連海也享了這個福,每晚回家都有好吃的。

陸家聞煲的一手好湯,跟王奶奶坐在一塊兒,跟姐妹倆似的,讨論着湯裏頭能放什麽才夠味又營養。王鳳霞覺着挺奇怪的,你說,小時候陸家聞那性格簡直是竄天猴似的,長大了倒懂事不少,也安分了挺多。

她不知道,陸家聞這麽老實一來是不想他爹再替他操心,二來是因為能讓他再得瑟起來的事情還沒發生呢……

王奶奶在小院裏殺魚,一串串魚泡混着血丢在地上,味道刺鼻得很,陸家聞幫着把菜都摘好洗好,坐在旁邊看王奶奶殺魚。

王鳳霞殺魚是把好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輕輕那麽一劃拉,內髒被掏出來,魚肉一點不帶損傷。陸家聞學着她的手法,拿手在空中那麽虛化着比量。

“比量啥呢?”王奶奶笑話陸家聞,“真要殺,這條魚給你殺着玩。”

“再學學,再學學。”陸家聞忙推辭,這兩條魚貴着呢,鮮肥的大鯉魚,一條十幾斤,為了過這中秋節,陸連海特地從市裏買回來的,走得他工程隊承包的那家人的後門,要不然,輕易還買不到。

王奶奶一雙巧手布滿歲月的痕跡,但卻十分靈活,陸家聞跟看珍寶似的看着練家子殺魚,美得像是幅畫一樣。

王奶奶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賢惠的美人,只是可惜命運不好,丈夫死得早,孩子又不孝順。

兩人想到一塊兒去了,王奶奶嘆了口氣,遺憾地說:“我那小外孫要是能跟聞聞一樣孝順就好咯,前年過年的時候,我閨女還帶着小天回家一趟,這連電話都沒幾個,也不知道在城裏頭過得怎麽樣,真叫人惦記。”

陸家聞也替王奶奶難過,這人的命運是真的說不準,你真心實意地待別人,未必能換得了幾份真情。尤其是子女這樣的,父母的付出永遠比他們的回報多得多。再碰上些沒孝心的,年輕時為他們掏心掏肺,到老了他們不過當你是累贅。

他從後面抱住王奶奶,一米六幾的小少年将王奶奶瘦弱的身軀包裹在懷裏,陸家聞正處在變聲期,嗓子裏頭發出刮磨砂紙的沙沙聲,他說:“沒事,王奶奶,我就是你的乖外孫。”

王奶奶欣慰地笑了起來,陸家聞見她眼角有淚,拿袖子把她的淚珠抹去了,可眼淚越抹越多,把陸家聞給弄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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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聞沒有爺爺奶奶,更沒有姥姥姥爺,陸連海單身光棍,上沒老,也沒對象。陸家聞的生命裏只一個王奶奶這樣重要的老人,他是把王奶奶當成自己的親奶奶那樣尊敬的。

這會兒見到王奶奶哭成這個樣子,陸家聞心裏緊巴成一團,擰得他生疼,忍不住把王奶奶瘦弱的身軀抱得更緊,王奶奶卻仍舊哭個不停,嘴裏念叨着:“人這一輩子怎麽就得死呢……”

“王奶奶,你怎麽了,別哭啊。”陸家聞慌手慌腳的,他最不會勸人,每次就只會說些毫無用處的沒事沒事,一見王鳳霞哭成這個樣子,陸家聞全然沒了主意。

王奶奶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帶着血水的手顫抖着捂着嘴唇,身子伏低了,咳嗽的聲音震天響,快要把內髒都給嘔出來,陸家聞一下就跳了起來,手足無措地拍着王鳳霞的後背:“王奶奶,你怎麽了?王奶奶!”

一口帶着濃血的痰吐了出來,王奶奶大口喘息着,從小板凳上摔了下去。

陸家聞看着那一灘混在魚血裏的血痰一下子就愣了,腦海裏湧上了個念頭,他猛地顫抖了一下,巨大的恐懼籠罩了他,胸口像是被一口石頭狠狠地壓制住,大腦也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120,要打120——

念頭一出,陸家聞顫抖着手把手機掏了出來,他面無血色,接通電話的瞬間已經放聲哭了出來:“喂,我奶奶昏迷過去了,地址在——”

陸連海趕到的時候,陸家聞正坐在急診室外的走廊裏,見到他爸的時候,陸家聞快要崩潰地抱住他爸,壓低了聲音嗚嗚地抽泣着,陸連海抱着兒子,心疼地說:“王奶奶怎麽樣了?”

“不知道。”陸家聞低聲說,“還在急救。”

陸連海問了下事情經過,陸家聞沒敢把他的猜測說出來,他怕應驗,他盼着沒有再繼續走上輩子那條路,王奶奶只是普通的咳嗽,可能是氣管不好,可能是一下子被氣到了,但是絕不可能是、是、是……肺癌……

肺癌兩個字如小山一般沉重,壓得陸家聞喘不上氣。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等到醫生确診了王奶奶的病時,陸家聞恍然有一種天命不可逆的無力感。

重生了又怎麽樣?他重視的人還是會離去,王奶奶依然沒有逃離病魔,被肺癌狠狠地攫住了生命。

陸家聞深吸一口氣,蹲在醫院的小陽臺上,咬着拳頭嗚嗚哭泣着。

陸家聞,你有什麽用?!廢物一樣的!

他再也不想感受死亡的悲痛了,上輩子經歷得太多,王奶奶的死,他爸的死,甚至連高銘都親眼死在他的面前。

高銘的電話打了進來,陸家聞把電話挂上,他現在心情不平靜,不知道怎麽跟高銘說話,隔了半個小時那邊電話又打了過來,陸家聞心煩意亂,電話又響了幾次,陸家聞才接。

“聞聞,怎麽不接我電話?”高銘的聲音亂了,沒有往日裏的平靜,帶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

陸家聞:“……”他沒說話,他怕一說話就暴露出自己的脆弱。

高銘敏銳地發現了陸家聞的異常,聲音柔軟了許多:“怎麽了?跟我說說。”

“王奶奶……”陸家聞聲音幹澀而沙啞,隔着電話十分難聽。

高銘被他的聲音刺激得緊張了起來,蹙着眉頭安靜地聽着陸家聞的下文,“王奶奶得了肺癌,晚期,醫生說,活不過兩個禮拜。”

高銘:“……”

兩個少年隔着電話沉默着,高銘微微攥緊手,說:“在哪裏的醫院?”

“還在縣裏,過幾天轉移到市裏。”

高銘說:“我讓我爸派人去接你們,明天就能到,給王奶奶送到省裏的大醫院去。會好的,王奶奶會好的,聞聞,你不要太操勞,注意自己的身體,我會擔心你。”

“嗯。”陸家聞咬着牙應了下來。

“我會盡快過去看你們。”高銘在電話那頭鄭重地承諾。

王奶奶開始接受治療,肺癌是一種燒錢卻很難根治的疾病,如果能好是運氣,但降臨到這樣一位年過六十的老人身上,十有八.九治不好。

病房內幹淨明朗,卻籠罩在一片低氣壓裏,陸家聞不想讓王奶奶太過壓抑沉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就守在病房裏陪着她,學校那邊請了假,他跟陸連海兩個人都跟着去照顧王奶奶。

王鳳霞的大女兒來看過她一次,沒帶小孩來,說是孩子忙着小升初的考試,太忙,也怕耽擱王奶奶接受治療。一通話說得好聽,可沒一句是真心的。

王奶奶惦記着小孫子,到最後也沒能見到一面,她蒼老的面容充滿了哀傷,望着天花板的眼睛裏溢着淚水。

醫生說,王奶奶狀況不太好,讓陸家聞他們找家屬做好準備。

半夜醒過來,陸家聞出去上廁所,聽見他爸在走廊裏打電話,陸連海氣得臉紅脖子粗,一直罵:“你還是不是個東西,你媽病了,都不知道來看一眼???怕花錢是吧?治療費一分不用你們出,老子當自己的媽照顧!”挂斷電話,手機都差點叫他砸了。

這個結果一點都不意外,上輩子王奶奶重病的時候就是他跟他爸照顧的,那時候沒有高銘的幫忙,老陸家幾乎掏空了所有積蓄來給王奶奶蓄着命,盼着她能夠多活一天看看自己的小外孫。這次算是好的,高家幫了他們很多,醫生跟藥物都是最好的,錢也不缺,可問題是,命走到了盡頭,誰也拉不回來。

陸家聞回到病房,王奶奶正阖着眼休息,兩根管子插在她的鼻孔裏,衰老瘦弱的身體佝偻在白色的病床上,小小的一團陷在被子裏,陸家聞坐在王奶奶的身邊,學着小時候高銘的樣子,撫摸着王奶奶的手,溫暖着她冰涼的手。

點滴一滴滴地垂落下來,王奶奶忽然睜開眼睛,視線迷蒙了一會兒後盯住陸家聞,上嘴皮跟下嘴皮被黏在一塊兒,好不容易才分離開:“我的——小外孫——來了嗎……”

陸家聞猛地咬住下嘴唇,将湧出眼眶的淚水逼了回去,他死咬着牙,望着王奶奶滿含希冀的眼神,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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