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意外
高銘跟陸連海擠在一個被窩,冰涼的手腳被陸家聞捂着,陸家聞的小腳丫子跟高銘的纏在一塊,搓弄着,想讓高銘趕快暖和起來,生怕他再受涼,加重了發燒。
“銘銘,王奶奶的房子你準備怎麽辦?”陸家聞問道。
“買下來。”
“買下來之後怎麽辦?”陸家聞不知道高銘的打算,他雖然很贊同高銘把房子買下來,免得讓王奶奶那兩個不成器的孩子給糟蹋了,可買下來之後怎麽辦他真拿不準。
租出去?他們舍不得,可放在那兒,長時間沒人住房子就會缺少生氣,他們是可以定期去打掃房子,可總不會把自己住的房子丢了,跑去王奶奶家住。
“放在那裏。”高銘說。
陸家聞問:“沒人住怎麽辦?”
“怎麽會?”高銘握緊陸家聞的手,說,“裏面住着我們的回憶。”
陸家聞:“……”他微微動了動,把高銘抱得更緊。
氣氛又沉默下來,高銘似乎有話想對陸家聞說,一直在斟酌着怎麽開口,終于下定了決心,說:“聞聞,來南都跟我生活在一起吧。”
陸家聞:“……”在黑夜裏,陸家聞瞪大了眼睛,他想借着月光看清高銘的表情,他不知道高銘現在是不是認真的。
去南都,這是個十分重大的決定,意味着他要抛棄小北村的一切,去南都重新開始。他倒是無所謂,王奶奶死了,在小北村的很多牽挂都沒了,可陸連海會答應嗎?這裏有陸連海的根,陸連海的事業,陸連海堅持的一切。
讓他爸斷掉這一切去到一個大城市裏重新開始,陸家聞無論如何也開不了這個口。
高銘說:“帶上陸叔叔一起,我可以替他安排新的工作,住的地方也沒問題,你可以跟我住在一起。”
陸家聞沒吭聲,從炕上坐了起來。
高銘随着他的動作也坐了起來,“聞聞,等你再長大一些,小北村會無法滿足你成長的需要,這裏沒有好的學習環境。你以前對我說過,你以後想要做一個大人物,你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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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忘。”陸家聞握了握拳頭,把嘴邊的話都咽下去,沖動在胸膛裏堆積,他很煩惱這種感覺,“可是我不能去……我爸,他舍不得這裏。”
“我可以給陸叔叔更好的工作環境。”
“那不一樣。”陸家聞低聲說,幾乎是壓抑着吼出來的,“我爸他珍惜在這裏工作的機會,他從一個對不齊牆面的裝修工人一步步走到現在這個地位,這些都是他辛辛苦苦争取而來的。這跟你塞給他一個工作是不一樣的。”
高銘:“……我知道。”高銘聲音喑啞,“可是我舍不得你。見了你這一面後就更舍不得了。”
陸家聞脾氣軟了下來,他又躺了回去,啞着嗓子說:“等我們都長大。”
第二天一早,在生物鐘的調動下,高銘很早就醒了,困是肯定的,但他很快就調整好狀态,起來穿衣服。
他們昨晚說了很多話,高銘跟陸家聞講了一些自己在高家的事情,寡淡而無味,像是彙報工作一樣,只有在提起參加比賽的事情高銘的語調才有所改變。陸家聞心疼高銘,就跟他說着小北村的事情:李柔老師結婚了,挺着大肚子還在教書;張小花不務正業,已經有要談戀愛的苗頭,還想跟陸家聞談,陸家聞沒稀罕她;家裏的公雞每天都精精神神地打鳴,吃得比他陸家聞都好,可也快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陸連海在小木板床上睡得渾身酸痛,一晚上沒睡好,聽見開門的聲音時從床上爬起來,瞧見高銘從大屋出來,揉着老腰問道:“怎麽了?才五點,起來幹嘛?”
“我想去給王奶奶掃一下墓。”
陸連海說:“天還早,上山的路不好走,再等等吧。”
“沒關系。”高銘禮貌地拒絕了陸連海的建議,“我下午不到五點就要回去了,我想多跟聞聞待一會兒。”
陸連海嘆了口氣,坐了起來,小床旁邊的秘書睡得正香,一點動靜都沒聽見,陸連海從他身上跨過,拉着洗漱好的高銘往門外走。
陸家聞從房間裏殺了出來,急急忙忙地穿衣服,說:“你們去哪兒?怎麽不叫我!”
“聞聞你再多睡會兒,就睡了兩個小時。”
“你不也就睡了兩個小時嗎?你不困,我也不困!”陸家聞執意要跟着去,陸連海打了個哈欠,沒睡好覺心情也急躁,他懶得跟倆小孩犟,敲定主意,“走!一塊兒去!”
三人手拉着手上了山,淩晨三四點的時候下了場小雨,小土丘上泥濘不堪,陸家聞緊緊拉着高銘的手,走一步回頭看一眼,生怕高銘不習慣鄉下的土丘小路,走路打滑摔着了。
快到小丘頂上的時候,陸連海眯了眯眼,瞧見王鳳霞的墳邊有一團黑乎乎的影子,他最近視力越來越不好了,瞧東西重影得厲害,也不太敢确定,拍了拍陸家聞的肩膀,陸連海問:“兒子你看看那是個啥?”
陸家聞仔細看去,也瞧見一團黑影卧在王鳳霞的墳邊,一動不動。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靠得近了些,陸家聞一眼就認出來了,驚訝地叫道:“大黃!”
趴在地上的大黃微微動了動,它想站起來但是沒成,眼皮子翻了翻,瞟了路家聞一樣就将視線挪開,還跟以前一樣對陸家聞愛答不理的,可那雙眼睛裏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神采,一身皮毛黯淡下來,散發着一股灰撲撲的沉沉死氣。
“嗚……”大黃喉嚨裏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嗚咽,它往王鳳霞的墳包旁挪了挪衰老的身體,最終停下了一切的動作,伏下身子,忠心耿耿地守護在王鳳霞的墳邊。
陸連海眼眶發澀,他上前摸了摸大黃漸漸變冷的屍體,嘆息道:“大黃是條老狗了,去年開始腿腳就不太好,是怎麽熬着跑上山來的啊。”
陸家聞忍不住哭出來,抹了把淚水,死死地摳着掌心,高銘的手包裹住陸家聞的手,稍一用力就卸掉了陸家聞拳頭上的力氣,他修長的五指将陸家聞的拳頭握在掌心,溫柔地撫慰着他悲傷的情緒。
大黃的屍體被陸連海挖了坑埋在王鳳霞旁邊,這條忠心耿耿的老狗在死後仍會繼續守護着他的主人。
三人下山的時候天已經亮堂開了,東方一抹豔紅的雲朵晃得天際沉入一片混沌的海洋,一天新的開始并不會因為某一個人的逝去而停止。
小北村統共那麽大點兒,村裏村外的人都互相認識,一路上,陸連海它們收到了不少吊唁,陸連海一一回禮,被他們這麽一說,陸家聞心裏的難過又被調動起來。
高銘跟他說着話,想讓陸家聞轉換一下心情,他很想讓陸家聞跟他一起回南都,哪怕兩人六年不見,他心裏對陸家聞的重視都一點沒有淡去。陸家聞是他很重要的朋友。
陸連海推開院門,把鎖挂在門後頭,說:“聞聞去換雙鞋子,一鞋底的泥巴,再找雙拖鞋來給銘銘穿,他那雙鞋我拿去刷個鞋底,今個兒天氣好,下午回去的時候就能穿。”
陸家聞按照他爸的吩咐去屋裏拿鞋,高銘坐在小院裏曬着太陽穿鞋,腳上的球鞋邊上全都是泥巴,他安安靜靜地等陸家聞出來,視線在小院裏到處瞟着,幾乎每個角落都跟他記憶裏的沒什麽區別。目光落在小院的窗戶上,高銘嘴角揚起,這扇可憐的窗戶啊,不知道這幾年來又被聞聞拆過多少次了。
想起小時候特別喜歡的小雞,高銘指着角落裏的雞籠子,問道:“陸叔叔,那就是我跟聞聞養的小雞嗎?”
“是啊。”陸連海在肚子裏嘀咕,這雞這麽多年沒少吃他家的糧食,就因為是高銘“禦賜”的雞,一直留那兒沒敢殺,當佛爺似的供着,吃得溜肥溜肥的,現在年紀大了,走路蹒跚了不少,但那一身肥膘可半點沒少。
高銘笑道:“這麽多年了,還留着。”目光又落在小院裏的一雙鞋子,高銘多看了幾眼,寶藍色的耐克球鞋,是聞聞的吧?默默記下了款式,高銘決定回去自己也買一雙一模一樣的。
陸家聞找了一雙拖鞋出來遞給高銘,蹲下.身幫高銘把鞋帶解了,鞋脫了,髒兮兮的一雙鞋遞到陸連海手裏,陸連海伸手來接,一下子接了個空。
陸連海一怔,陸家聞還沒反應過來,抖了抖鞋,說:“爸,怎麽不拿啊?”
陸連海表情有些不太對勁,他又去抓了一把,結果只抓到一團虛影,沒拿住,陸家聞瞳孔一縮,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爸……”
陸連海咬了咬牙,又去拿鞋,這次動作偏了一些抓着了鞋帶,陸家聞拿着鞋的手用了點力,沒讓陸連海接過去,陸連海眉頭一皺,罵道:“臭小子你幹嘛?”
“爸。”陸家聞眼睛死死盯着陸連海,看着他那雙被刀割傷了的眼睛,“你的眼睛……”
“我眼睛咋了?”陸連海別過頭去,鞋也不接了,悶聲不吭。
父子倆一時之間都沒說話,陸家聞崩潰了似的抱住他爸的肩膀,“爸,你看我!”他伸出一只手,比量了個數字,“這是幾?你說這是幾?”
眼前的手指晃花了影子,陸連海揉了揉眼睛,結果越揉越糟糕,模糊得更厲害,陸連海扶住牆,說:“沒事,去醫院檢查下就行了,估計這兩天天天往山上跑,過敏了啥的。”
“馬上去!”陸家聞一刻也坐不住,他爸的身體比什麽都重要。
高銘拉住陸家聞的胳膊,說:“聞聞別着急。”
“我怎麽能不急?”陸家聞急躁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蚱,死死拽着他爸的手腕,陸連海推開陸家聞的手,說:“沒事,就是看東西花眼了,你以前還這樣呢,怕啥!明天再去醫院,銘銘下午就回去了,多陪陪他。”
“不行。”陸家聞果斷拒絕了陸連海,高銘也說:“陸叔叔,我下次還會再來的,你的身體比較重要。”
兩人達成一致,飯都沒來得及吃上一口,秘書就載着三人一起去了靖縣的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