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瑪麗蘇文之五
轉天休沐,姬玉衡好好睡了個懶覺,連到老夫人那裏晨昏定省都缺席了。
講道理,對于姬玉衡這樣一般早九點上班晚十點下班,每周最多休息一天的高級打工人來說,讓他五點半起床……不說是不是難為他,畢竟他也得入鄉随俗,起碼得給點時間讓他适應一下。
系統小光團貼心地表示:它可以提供全方位輔助,鬧鐘和攝像頭客串起來都超級輕松噠!
有了小光團的保證,姬玉衡這一夜睡得很沉很安心。退一步說,就算沒有小光團幫忙,目前在侯府裏還不至于遭遇什麽危險。
老夫人的院子位于侯府西北邊,除了住在東邊的姬文輝嫡長子和四女兒姬穎,其餘孫輩前來請安甚是方便。
孫子孫女們都到齊了,只除了行四的預兒,老夫人等孫兒們行禮完再一一落座,才問四丫頭姬穎,“你四弟呢?昨兒幾點從宮裏出來的?”
姬穎還沒答話,李夫人所出的六姑娘先笑眯眯地開口,“回祖母的話,昨兒四哥回來跟爹爹在二門說了會兒話就直接回房去了。”
就差直接指責四哥目中無人了。
五姑娘姬頤就坐在六妹旁邊,親眼看見母親捏了下六妹的手,六妹才起身搶着說話。她嘆了口氣,也起身道,“四哥昨天回來得晚,又是從宮裏赴宴回來。”也不理母親的眼色,說完她就坐下來眼觀鼻鼻觀心,跟入定了似的。
雖然想起上輩子的婆家,姬頤都恨得牙癢癢,但有一說一她在婆家三年學到了不少東西,比如現在她就為母親眼皮子忒淺而十分無奈。
全家都知道四哥斷了科舉路是無妄之災,還不許四哥難過頹喪了幾天?四哥可剛滿二十歲!除了沒心機的六妹,兄弟姐妹們甭管心裏怎麽想,面上都得做出一副心疼四哥,兔死狐悲的模樣,好給老太太和父親看。
母親你又何必趕在這種時候撺掇六妹上趕着唱反調?感受到母親的目光,姬頤微微搖頭。
李夫人想要和女兒分說一番,也不能在婆婆眼皮子底下,只能暫時作罷。
這點子眉眼官司,老太太看在眼裏卻不怎麽放在心上,“可憐見的,讓他在家歇歇,過陣子一家子出門散散心,許是能好些。”
四姑娘姬穎應道:“是該歇歇,他也就在府裏還自在些。”
四丫頭慣會說話,老太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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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任兒媳婦蠢到她都懶得提點,如今看來倒是這兒媳婦生的五丫頭有了點開竅的模樣。想起兒子出門上朝前跟自己複述的那番話,她便想再冷眼瞧一瞧,看五丫頭究竟是不是可造之材。
她人老成精:太子把預兒調到東宮為官,究竟是太子心血來潮,還是陛下有心敲打,猶未可知……兒子不信陛下翻臉無情,但她卻不敢不多想。
若是陛下對侯府漸漸不比以往,那讓五丫頭伺候太子,也是将計就計的一招好棋。
老太太心思如電轉,坐在一起閑聊幾句家常便擡手讓兒媳婦和孫兒孫女們各歸各位,只留下五姑娘陪她用飯。
六姑娘不得不走,起身時扭頭狠狠瞪了五姐一眼。
李夫人再不聰明,卻相信得老太太青眼對女兒是大好事,于是她扯着心有不甘的六姑娘快步走了。
老太太和五姑娘祖孫倆說了一上午話,直到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頭來禀報說四少爺起了,正往這兒來,祖孫倆依舊聊得意猶未盡。
五姑娘姬頤尋思着老太太和四哥也有話囑咐,她便起身主動告辭……這次她入了老太太的眼,往後想來老太太這裏可容易多了。
老太太打發自己的大丫頭親自送一送五姑娘,自己則往背後引枕上一靠,眉目舒展,“竟然真開竅了。”
心腹嬷嬷捧了适口的熱茶上前,面帶笑容,“恭喜老夫人!”
老太太并不掩飾,接過茶盞道,“五丫頭才十五,好好教上幾年,縱然比不得四丫頭卻也不差什麽。”
她剛吃過半盞茶,屋外打簾子的丫頭聲音已然傳了進來:見過四少爺。
片刻後,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結結實實行受了姬玉衡一禮,才道,“委屈你了。”
單就沖這互動,姬玉衡篤定這是“塑料祖孫情”,然而昨兒聽小光團念書時他可記得原主挺信賴祖母的,起碼原主跟祖母關系好過原主和他父親姬文輝。
他再一次憐憫原主十秒鐘,臉上表情卻是無懈可擊,惆悵且無奈,“時也命也,只求……別白費了。”
系統小光團忽然出聲,“老太太對你好感超過三十了!”
姬玉衡面上表情不變,用心聲回應小光團,“又一個在乎我的人出現了!”
話說老太太心中十分欣慰:孫兒識大體總是好事。她的确想物盡其用,卻也不好太讓吃了虧的孫兒寒心:若是這個孫兒成了前車之鑒,往後人人自私,誰還肯為侯府犧牲呢?
老太太噓寒問暖之後,就說,“聽說你大哥說你和衛家那兄妹倆都很處得來?”
衛三是原主的好友,衛三妹妹喜歡原主,原主卻對這姑娘沒什麽感覺。
姬玉衡早猜到老太太在言語安撫過後會給予一定補償,但“幫你娶到心上人當補償”……他頓時哭笑不得,連孫兒的真心都沒琢磨明白就急着點鴛鴦譜,他得重新刷新一下對老太太的評價了,“祖母,孫兒如今志不在此。”他根本不賣關子,“孫兒注定這些年要在東宮看人臉色,就想回家能松快些。”
孫兒不承情,老太太心裏略有不快,然而聽了孫兒後半句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可真是一團孩兒氣。”
豈止是孩子氣,聽着完全就是傷心後賭氣了,老太太拍了拍孫兒的手背,“你既然不急那就等等再說。到時若有宮中貴人為你指婚,你一樣也得認了。”
姬玉衡眉頭微皺,“孫兒驽鈍,還請祖母明言。”
老太太端詳着孫兒,不免想起這個孫兒的親娘:三個兒媳她最喜歡那一個,可惜這個兒媳婦固然省心,但身子骨不比前一個強多少。
她搖了搖頭,低聲道,“你娘,還有你娘前面那位,都是先帝指婚,沒下明旨但人家金口玉言,說了哪怕怎麽聽都像玩笑話,你也得照辦。我擔心陛下見到你,也仿照先帝來上那麽一出。”
前程已然讓太子坑了,婚事再讓皇帝欽定……兩件人生大事全都身不由己也忒慘了,老太太實在心疼,才會過問孫兒有沒有心上人,看得順眼的姑娘也成。
大概是好感到位,老太太有那麽點推心置腹的意思了,話裏話外還帶出幾分對先帝的怨氣。
不過老太太本身是宗女,雖然血緣關系和先帝和皇帝都沒那麽近了,但抱怨幾句,就算傳到皇帝耳朵裏,皇帝最多就是一笑了之。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姬玉衡就順手刷下老太太的好感。他垂下眼,默默在心裏數了十下,再擡頭雙眼迷茫,“我也不知道……”怎麽辦,“就只能順其自然。”
小光團在他腦海裏閃爍個不停,“呀,老太太對你好感接近五十點了!”
姬玉衡充耳不聞,表情紋絲不動。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老太太笑了,“也罷,你且好好想想,橫豎你四姐出嫁之前太子不至于再出什麽幺蛾子,他能任性一回,但可一不可二。”
姬玉衡出了會兒神,才回望老太太,緩緩點頭,“我不出錯,他暫時不好發作。”
老太太不置可否,只說,“且瞧着吧。”
這孩子在東宮吃虧,不會憋着不說自己扛,知道找長輩就成。
從老太太院子出來,姬玉衡回房墊子都沒坐熱乎,四姐姬穎的丫頭就找了過來:四姐想跟他一起吃午飯。
四姑娘姬穎有個小廚房,吃喝上很能随心。
姬玉衡踏進四姐的屋子,就被濃郁的香氣撲臉,他整個人都精神起來,“吃鍋子啊。”
姬穎掩口而笑,“這就不耷拉着小臉了?”
姬玉衡坐在桌邊,接過四姐遞過來的暖身姜茶,“日子又不是不過了。”
“老太太逮着你說了一堆話?”
姬玉衡不覺得有什麽值得隐瞞,就簡單複述了一下。
姬穎微皺眉頭,“老太太瞧中你……有得有失。”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并不是很劃算。”
姬玉衡根本不用人伺候,自己拿起刀子削起羊肉來,“在東宮單打獨鬥更不劃算。”
昨晚姐弟倆默契配合了一回,姬穎便知道這個弟弟上進了許多,已經學會“表裏不一”,此時再聽他這句直接笑出了聲,“是我想岔了。”
姬玉衡正要說話,腦海裏小光團又狂閃起來,“姬穎對你好感達到五十了!”他只當沒聽見,往水開的鍋子裏下了羊肉片,“唯有美食不可辜負,吃完再說。”
“唯有美食不可辜負,”姬穎盈盈一笑,“有理。”她低頭夾起弟弟用公筷放在她小碗裏的羊肉,放進口中,竟是入口即化。
姬玉衡大快朵頤,不忘回應一直忽明忽暗明顯有話要說的小光團,“有什麽想問的?”
系統小光團也沒客氣,“你怎麽做到的?”
“你問刷好感?這不是有嘴就行。”
“你別敷衍我。”小光團并不想不依不饒,它确實好奇,“你又不是系統,不知道好感五十點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對方重視你!雖然好感度是百分制,但對于老太太和姬穎這樣的……老陰比,五十點好感基本就是上限了。”
姬玉衡樂了,“你還挺好學。”他一邊感慨羊肉味道美妙,一邊回答小光團,“投其所好而已。老太太明顯有控制欲,但像侯夫人這種天菜她還不屑于掌控,所以我表現得稍微可造之材一點,性格上別太強勢也別顯得太有主意,老太太就慈眉善目樂意帶我飛;便宜姐姐更簡單,她要做大事,絕不肯要會拖後腿的弟弟,所以我表現得越有心機,她就越高興。”
系統都不閃光了,幽幽道,“你們人類好複雜。”
姬玉衡筷子不停,“這才哪兒到哪兒。趁着大多數人覺得我年輕好忽悠的時候,我得立穩人設。能一針見血,不争不搶愛種花的佛系青年,就挺适合在東宮存活的。”
這樣的宿主超靠譜,系統小光團特地提醒說,“管事幫你弄水仙和馬蹄蓮去了……”
“思來想去,夾竹桃過分了,再配點南天竹就差不多。立斃就夠了,我不喜歡折磨人。”
小光團看着自己邊吃飯邊輕描淡寫說出虎狼之詞的宿主,千言萬語也只能彙成一句,“是的呢。”
在四姐這兒蹭完飯,姬玉衡又回房了。
水仙和馬蹄蓮過于常見,承文侯姬文輝還沒回府,管事就已經買回來好幾組。知道四少爺之前沒種過花,管事還貼心地帶了侯府莊子上擅長侍弄花草的一家子過來。
好活當賞!
打發走美滋滋的管事,姬玉衡就和花匠父子聊了好一會兒:他小時候家裏種過水仙,怎麽伺候依稀有些印象,但馬蹄蓮種法他就一無所知了。
姬玉衡是個實幹派,光聽花匠講不行,他還要親自上手實踐。
如此度過了十分充實的一天,晚上梳洗更衣畢,姬玉衡攤在貴妃榻上,“原主被斷了科舉路也未必全是壞事。沒得到他的記憶,讓我趕鴨子上架考進士,還不如随心種花。”
這天承文侯回府很晚,聽管事禀報過四兒子全天動向,疲憊不已的他都樂了,“随他去。”兒子不心灰意冷就成,找點事情換換心情也不錯。
轉天早晨,姬玉衡去宮裏上班,真把花匠精挑細選的一株水仙給帶上了。
為防夾帶些犯忌諱的東西,宮中侍衛查驗一直嚴格,姬玉衡不想麻煩,就把一盆水仙分成三部分帶了過去:用濕布裹着的水仙本體,一個空花盆和一包土。
把這三樣順利帶進東宮詹事府,姬玉衡當然先做分內事。
上司挺心疼他,雖然好感不到小光團提示的地步,但善意做不得假。有上司照拂,姬玉衡忙完手頭的活兒,真就收拾起他的水仙來。
在辦公室裏種幾盆花,在古代也不稀奇。他剛把水仙栽在花盆裏,便有內侍前來傳話,說是太子召見。
姬玉衡借口去淨房洗手……他洗完手,把沾了許多球莖滲出汁水的帕子塞進了袖袋裏,這才施施然從淨房出來,跟着內侍從後門離開詹事府。
話說太子日常辦公的地方叫端本殿,和老家那邊明清太子起居的端本宮就差一個字。
姬玉衡邊走邊和系統聊天,“內侍不僅我不認得,詹事府同僚們瞧着也覺得面生。而且去端本殿偏要繞路,再覺察不出不對,得傻成什麽樣。”
這應該不是太子的後招……太子想對付我直接出手就得了,沒必要在自己的地盤上玩陰謀詭計,因為成與不成都是一身騷。
他走到一條僻靜的小路,內侍快跑兩步,東繞西繞就消失不見。
而從內侍消失不見的轉角,跑出來一位年輕的宮女。宮女端詳了姬玉衡片刻,伸手一扯自己的衣領,故意跌坐在地,大聲喊了起來,“救命!”
就這?
不過稍微細想一下,都覺得這次暗算像是臨時起意,很不周全。
姬玉衡穿上原主之後再不近視,看清演技十分浮誇的宮女脖子上、肩頭上的瘀傷和擦傷,他都心疼了一下,“居然做戲做全套。”
身為宮女,誣告朝廷命官,注定沒命。他也就不打算動用袖袋裏的手帕了。
系統也一點都不慌,“有人來了。”
不同系統特地提示,姬玉衡也聽到了來自身後的腳步聲,他回頭一瞧:一道明黃色身影映入眼簾。
他心中萬分無奈,卻也只能躬身行禮……幸好大周不必動不動就行跪禮。
皇帝看着還挺好說話,問姬玉衡,“你不想問問她?”
那宮女在看到皇帝的那一刻,就克制不住的顫抖,被一擁而上的侍衛們按住,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姬玉衡看了看顏值比起原主而言過于樸素的宮女,再聯系起自己昨天剛定下的人設,面帶猶豫地反問,“你照照鏡子?”
皇帝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宮女被拖到慎刑司,不用一刻鐘,就把指使人,以及自己又有什麽把柄被人拿住才做下這等蠢事一一吐露幹淨。
端本殿中的太子送走他父皇的心腹大太監,轉身進了書房,看着最近頗得他心意,此時面無血色又眼含熱淚的女官,“為什麽?”
女官猛地跪了下去,膝蓋砸在地磚上發出一聲悶響,“殿下,我娘臨終前讓我發誓,不能讓姬穎和姬預姐弟倆好過!對付穎姑娘,殿下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便只能對付姬預了!”說着她輕撫小腹,“殿下……”說出這兩個字,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不多時,太醫匆匆趕了過來,給不省人事的女官切脈:正是滑脈。
太子心亂如麻,暗罵不已:你娘和那姐弟倆親娘有仇,你仗着肚裏的孩子,在東宮害人,就是故意把我也牽扯進來!看來我最近太好脾氣,連個宮女得個好臉就敢算計我了。
他招來心腹太監吩咐道:“去母留子。”
這是應有之意,任誰都說不出什麽來。否則其他人有樣學樣,下一回得了寵的謀害殿下可怎麽辦!太監躬身應下,自去處置。
太子在書房裏坐等結果。大半個時辰過後,心腹前來禀報初步審問過伺候女官的宮女們的供詞,太子聽完似笑非笑,“孤可真是有群好兄弟。”
與此同時,姬玉衡正在乾清宮裏面對穿越而來的最大考驗。
皇帝語氣平和,問他,“你怨太子嗎?”